蘇嫣然沒有死,卻因失血過多陷入了昏迷之中。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沈晴晴站在窗前想著。你害死我一個孩子,也拿出半條命來償還。

可是,這樣血淋淋的報複讓她感到太觸目驚心,就算罪有應得也太過殘酷。她苦笑著看著白虎寸步不離地守在蘇嫣然床前,擰著眉頭,一貫僵硬而笨拙的表情。她眼眶不禁有些紅。人是不是就是這樣笨,認準一個人就偏要飛蛾撲火地追上去,任是旁人千般好萬般寵也奪不去那人的一絲一毫地位。是不是這樣呢?所以她的好她的努力,都比不過蘇嫣然回眸一笑來得重要吧。

“我雖然非常討厭這個女人,可是……”沈晴晴吸了口氣,垂下眼睛。

秦玄霜撫慰地握上她的肩,道:“不必覺得內疚。我們不過順水推舟,但她會如此早就注定了。”

沈晴晴回頭睜大眼睛看著秦玄霜:“這是什麽意思?……”

秦玄霜淡淡地笑道:“蒼龍可不是良善的人,莫要瞧他平日放浪形骸溫和可親,就對他鬆懈了警惕。他骨子裏可是殺伐決斷冷酷無情。蘇嫣然這樣在他眼皮底下小動作,是斷斷不會被他所容的。”

“他對水清,也是這樣嗎?”她回想當日城樓種種,少女墜落城樓前昔蒼龍眼中的恐慌,她毅然決然的身影中,他眼中崩潰的絕望。

一個冷酷的人會有那樣的表情麽?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也會有那樣陣腳大亂,不計前因後果的懇求麽?

想到水清,她心中一陣心痛難當。忙回過心神,想了想道:“這樣說來,他又怎麽會輕易放過你?”

秦玄霜笑容仿佛帶著美玉的瑩澤:“他自然不會放過我。但是不要擔心,我會有辦法的。”

他的笑容有一種莫明的安定感,什麽時候開始起,他再也不是她眼中那個迷迷糊糊傻小子。於是她點點頭,握緊他的手。

蒼龍等人要繼續前行,根本沒有再照顧蘇嫣然的意思。白虎咬著牙,跪在蒼龍麵前請求能留下照顧蘇嫣然。莫顏很是不以為然,但見占希渝意誌堅決,便點點頭允了。秦玄霜和沈晴晴便與蒼龍玄武等人一起離開。

七人入了城,四處閑逛了兩日。上次蒼龍入城,萬人仰止,雖算得蔚為壯觀,卻沒看到這城中平日貿易集市的繁華,此番進來也算別有風味。青石街路,小販吆喝,人們或挎著籃子,或挑著扁擔,或牽著驢子,走走停停。少女挑著簪飾語笑嫣然,孩童追逐嬉鬧,弱冠少年公子帶著書童暫緩了步子欣賞沿途景象,互市的生意人為價錢爭得麵紅耳赤欲拒還迎喋喋不休。已是垂條成千的巨柳在水岸畔,深苑側,綠意盎然,輕輕搖曳。如錦繁花姹紫嫣紅,繽紛的落英飄飛在風中。偶有彩蝶成雙,上下翩飛。

“喔,那裏好熱鬧!”沈晴晴瞧見一群人圍作一團呼喝鼓掌,極為有趣,便也不顧自己未痊愈的身體,勇猛地往前衝。

秦玄霜笑了笑,緊追在其後。莫菡更是小孩子心性,早不知會莫顏,就衝了過去。阮夢醉撇撇嘴,有點不屑的樣子,眼珠子卻不禁打了兩轉去瞧莫顏的眼色。

蒼龍哪裏看不出阮夢醉心裏底那點小心思,擺擺手道:“去吧去吧。”她遂歡喜地逐了上去。

蒼龍瞧了瞧身旁神情淡然的車旰羲,朝那人群方向一點頭,意思是叫她也過去玩賞一番。曆經金河之變,這個原本話就不多的姑娘越發顯得沉穩,但算起來總歸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姑娘。

車旰羲身著暗紅的布衣,發不帶飾,發髻高束,素麵朝天,臉如清蓮。見蒼龍看她,隻淡淡一笑,道:“不必了。”蒼龍點點頭,也不再多說。

那人群之中卻一隊行走江湖的賣藝之人,此時正中一個大漢**上身正從口中噴出一段火焰來,直引得眾人鼓掌叫好。

接著另一個俏齡姑娘上場,拿出一支長劍,作勢要向口中吞。人群中頓時起了一陣低呼。

“哼,這有什麽了不起!那劍是會縮的,當我這知,這種鬼把戲也敢拿出來顯弄!”莫菡得意地撅起嘴,很是為拆穿一個秘密而得意。

眾人恍然大悟,頓時大呼無趣。那場中少女被攪了場好戲,大為惱怒,拿劍直指著莫菡,道:“好哇,你說這劍是會縮的假劍,就幹脆跳出來與姑奶奶我比試一場。我讓你看看分明這是真劍還是假劍!”

莫菡一聽這話也被激起了心性,擠入人群到中央,道:“比就比,怕你還不成!”登時抽出劍來,向著那少女便衝了過去。

莫菡雖在四神幫中年紀小,但一身武藝卻也是不可輕覷的,再加上她古靈精怪,出招不講道理沒有道德底線,一般人也拿她無法。是以眾人雖見她一時貪玩鬧了場子,但也不替她擔心,也未有人出手阻攔。

場中兩個少女俱是麵容清秀可愛,舞劍上下翻飛,雖在打架,也霎是有趣好看。雖然早已不是賣藝

,周圍的人不見少,反而越圍越多。阮夢醉擠在當中,被左推右搡的,極不痛快,慢慢反被擠在了後麵。

沈晴晴玩心大起,越看越帶勁,就拚命地往前擠,死死占據第一線的位置。

莫菡沒想到這賣藝的少女武功底子竟極為不錯,不知不覺打了七八十個回合,竟傷不得她,反而自己被退得步步後退。一想到四神眾人還在附近,頓時大感沒麵子。她靈機一動,瞪大眼睛向著少女後方大吼一聲“哪個混蛋扔鼻屎過來!”棄了劍仆身倒地。

那少女聽得莫菡大吼,一陣惡心,一邊回頭一邊側身去躲,卻看了空。她知道自己被騙又轉過來看,隻覺眼前人一空,摸不著頭腦之時腳下突然失穩,就要往下倒。原來莫菡撲地之時,雙手伸手去絆她雙腳,抓住褲腳之後再猛一使力,便將她絆得失去重心。眼見得逞,她又兩手撐地迅速站起,飛起一腳踢在少女胸口。這一腳踢在正中,那少女不防,給狠狠踢出丈餘。

“嗯嗯……這小妞很有我的風采!”沈晴晴一邊咂摸著嘴一邊評論,旁邊秦玄霜看著她一副深諳此道的模樣不禁笑了出來。

“哈哈!不是我的對手吧!”場中的莫菡拍拍手,掐著腰得意地哈哈大笑。

這一下子可激怒了那少女的夥伴,先前噴火的大漢上前怒道:“你這小女娃太也卑鄙,打不過人就用這種下三濫的方法害人。今日不教訓教訓你就無法無天了!”說著挑起一杆長矛就直衝過來。

莫菡正得意地拍拍屁股準備轉身就走,那大漢來勢洶洶,她給駭了一跳,手邊兵器沒揀起來,順手抓住旁邊正看熱鬧看得聚精會神的沈晴晴,自己刺溜鑽到她身後:“好姐姐,救我!”

沈晴晴眼瞧著那矛衝自己鼻尖而來,眼看就得在自己七竅的麵門上戳出第八個竅來,又驚又氣,大吼道:“救你個屁!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死過來!”

莫菡是說什麽也不會“死過來”的,像隻狡猾又楚楚可憐的兔子,死死躲在沈晴晴身後。

秦玄霜眼光一掃,拿出隨身一個玉佩,向著場中拿著托盤的人一砸。那人受驚之下裝著銅錢的盤子便失手落在地上。圍著看熱鬧的有幾個遊手好閑的人,眼睛最尖,先是嗖地衝過去拾,旁邊的人也開始心動,心道不要白不要,人群很快**起來。還有些被撞倒被擠著被踩了腳被摸了屁股吃了豆腐的很快鬧作一團。人群如一團被捅的蜂窩,亂得不開可交。

秦玄霜立刻拉了沈晴晴,向人群外走去。哄鬧之中,兩人費了半天勁,方才擠到安全的地方。沈晴晴正待鬆一口氣,卻見秦玄霜腳步不停,又拉著她向邊街走去。

“哎,死木魚…你,你讓我喘口氣行不?…”沈晴晴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秦玄霜低身在她耳畔道:“我來背你,估且忍忍。”他說著便極利落地將沈晴晴負在身上,這一次匆忙,不是背著,而是像扛麻袋一樣直接扛在肩頭。沈晴晴一句話還沒答上,就感覺腦袋倒了個兒,身子兩頭在秦玄霜身上晃啊晃。

阮夢醉給擠得一肚子氣,她縱身一躍踩在幾個人的腦袋上,一發力登時將那幾人踩軟到人群中,趁那片刻在高處仔細探看,終尋得莫顏等人的身影。她一個翻身,落在蒼龍等人身前,關切道:“主子,你沒事吧?”見莫顏道:“無妨。”又恨恨說道:“都是莫菡這個死丫頭,瞎什麽事!”一口正氣凜然,仿佛剛剛看熱鬧沒有自己的份。

“莫菡呢?”蒼龍問道。

阮夢醉回身四看,恍然一拍頭:“糟了!人一擠,把我和她也擠散了!”

莫顏向周錫堃一使眼色,玄武略一點頭,一個縱身便消失了。

阮夢醉細挑著眼睛,湊到蒼龍身前,道:“既然玄武主子去找莫菡,那就旰羲與月兔一起護主子周全吧。”

話音剛落,就剛一直在旁邊蹙眉不發一言的車旰羲一個箭步衝入人群,撞得阮夢醉晃了兩晃。阮夢醉有些惱,但打眼瞧著蒼龍的神色,見他隻是漠然掃了車旰羲一眼,麵無表情。心下有些詫異,但卻暗自竊喜此刻雖亂,但礙眼的電燈泡卻一個二個消失,當真有眼色。

夜色霎時黯然地快了些,一簇衝天的煙花爆裂開來,在湖麵上空開出絢爛的花朵。一隊衛兵呼喝著衝來整頓秩序,收繳器械。蒼龍眯起眼睛,一手背在身後,燈火闌珊處,眸子幽黑難測。

車旰羲沒有直接衝入人群,而是走了兩步攀附到樓閣上,翻轉,勾手,上躍,直接跳上房頂。她曲身站定,向秦玄霜和沈晴晴消失的方向看去,人雖已遙,夜色侵襲,卻仍一眼就瞧分明那一白一粉兩個人影。她取出係在身上的繩鉤,緩了幾緩,發力向著遠處的大樹拋去。待鉤入繩定,她便以腰帶為介,順著那繩子一路滑下。腳剛觸及那樹,便拋卻了繩索,一個躍身,單膝彎曲,極穩當地落在沈晴晴和秦玄霜麵前。

“車姑

娘。”秦玄霜放下沈晴晴,臉上的表情仍然溫然可親。

“秦公子,”車旰羲淡淡笑著看向秦玄霜,伸手遞向秦玄霜一個小瓷瓶。

“這是什麽?”秦玄霜笑著問道。

“毒藥。”車旰羲幹脆利落地回答道,“這裏人多眼雜的,我有些不放心。怕秦公子和蒼龍的安全會出什麽問題。不若公子直接吃了,也免得夜長夢多。等四神出了金河,我自會為公子奉上解藥。”

秦玄霜輕輕笑道:“我先前竟不曉得車姑娘是個如此忠誠不二的人。”

“喂,車旰羲!你別太過分!你到底是我的護法還是蒼龍的護法?”沈晴晴剛緩過氣來,咳著嗓子質問道。

車旰羲麵不改色,瞟了沈晴晴一眼道:“所以我並沒有讓你服毒藥啊。若非擔心著秦公子這七巧玲瓏的心腸,旰羲也不會出此下策。”

秦玄霜伸手攔住沈晴晴,伸手取過那瓷瓶,不顧沈晴晴吃驚的呼聲一吞而下,然後笑著對車旰羲道:“車姑娘這樣可安心了?”

一隊一隊的衛隊開列過來,整齊劃一的腳步,金屬鎧甲相撞清利的聲響,越發稠密。

車旰羲剛見秦玄霜吞得如此爽快,還有些疑惑,此刻見衛隊陸續趕來,已經全然不像簡單的巡邏安定秩序。她轉身道:“你可知這藥若七日之內沒有解藥,便會全身腐爛,如遭蟻噬。”

秦玄霜仍是笑眯眯的:“車姑娘的話我自然是信的。”

車旰羲終於穩不住氣,大喝道:“那你還不趕快讓這些士兵退下。你當真不要命了!難道你以為封了這城,調來一大群兵痞子,就當真殺得了蒼龍?”

秦玄霜卻仍是不溫不火,酒樓的燈火掩映下少年俊秀清雅的麵容淡淡的笑意,看不出心思:“車姑娘當真誤會了,這些天我都同你們在一起,如何調得動這兵馬?”

車旰羲抽出劍來,發狠道:“是你調也好,不是也罷,我拿你的性命去逼,總不信他們不退兵!”

秦玄霜雙眸亮如寒星:“我若抵死不從呢?”

車旰羲攥緊劍,冷冷道:“那可由不得你!”

沈晴晴橫身亙在車旰羲和秦玄霜之間,怒道:“我真不曉得你是哪根筋不對,那樣驕傲的一莊之主,名劍世家的千金,偏生要為四神幫賣命!但你今日若敢傷他,須得過我這一關!”說著,右臂揮出一道半月般的優美弧線,淩霄如火焰飛旋而出,耀眼的赤紅光芒在沈晴晴和秦玄霜身邊形成一道輕盈的紅色薄霧,又落入沈晴晴手中。沈晴拈指如蘭,掌如清蓮,淩霄便如離弦之箭,破空飛去!

車旰羲一個錯身,卻見淩霄一個急旋,仍是急急追來。她疾身倒撤,劍尖直追眉心。她急急伸掌提氣,籠成一個淡黃瑩光的真氣球,身子快要撞上那酒樓的那一刻以真氣罩住箭鋒,迅速抽身而退。隻見毫厘之間,淩霄直直撞向酒樓,登時巨大的爆裂之聲響徹半個都城,火光衝天而起,那酒樓晃了一晃,整個二層與一層分離,斷成了兩截。

火光灼熱的熱浪中,車旰羲單膝著地,大口喘著氣,眼看著沈晴晴已是跪倒在地上,眼神敵意分明,卻已是大汗淋漓。

她喘息著站起身:“淩霄劍縱然厲害,你也有了六顆靈石沒錯。可是這裏麵卻有兩顆是你無論如何也控製不了的。一顆是水清的‘水’之靈石,”她臉上有一絲光亮的神采,不是驕傲也非嘲笑,而是一種平靜中透出的自信,“還有一顆,是我的‘夕’之靈石。暮色四合,正是‘夕’,最強大的時候。看來作為淩霄之主,你完全不了解情況啊。”

車旰羲說完,再也不看失魂落魄的沈晴晴,伸劍直指秦玄霜頸口:“事到如今,秦公子還是跟我走吧。”

秦玄霜也不著急,仍是笑盈盈地看著車旰羲,細長的手指節輕輕滑過波光閃爍的劍麵,將劍鋒壓到心口。

一側是赤紅的火光,一側是清冷的冰輪,少年的笑容清朗淡然,麵容在光與暗的陰影中難以捉摸。在他笑得摸不住溫度的目光中,車旰羲忽然覺得萬千光華與自信都黯然失色。

刹那間,那修長的月白身影握住劍身,身子向前一傾,那冰冷的劍鋒便在他胸膛直穿而過。車旰羲大驚失色,手險些握不住劍。

秦玄霜臉上還是淡淡的笑容,回手一用力,便將已經穿透胸腔的劍又反向取了出來。霎時,胸口的血流如注。

“你簡直瘋了!”車旰羲看著他,手直發抖。

他笑著看向車旰羲,道:“車姑娘若趕快回去……說不定得趕得上在守城把蒼龍射成刺蝟前救下他……”他嘴角咧起完美的弧線,“恕玄霜不遠送……”

見車旰羲搖著頭快速翻身後退,秦玄霜眼前一片模糊,呼吸似乎也變得有些困難。他緩緩倒下,落入一個柔軟的懷抱。

天一定是下雨了。他想。一滴,兩滴,都落到了他的臉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