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等人小心地帶著玄武一路向西南的洛西水塢行去,幾人買下輛馬車,陸行簡自是別無選擇地當了車夫,莫菡卻一反常態地說要坐在外麵,撅著嘴巴說不放心。水清淡淡笑了笑,早習慣了他們吵吵鬧鬧,便一路在車中照顧玄武。

車中簾子微挑,光亮的日光之下,周錫堃臉色蒼白,皮膚有著一種微微透明的色澤。她將他身上的被子微微拉起,將他伸在被外的手拿起放入,將被子覆在他的肩頭。手上有涼意襲來,她微微有些詫異,發現周錫堃輕輕地握著她的手。

“玄武?……”水清試著叫他,但見他並沒有清醒過來,臉上似因痛楚而無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反握起了他冰涼的手,見他臉上眉頭微微舒展開來,心情複雜地出了一口氣。

車窗外樹影婆娑,鳥語花香,柔光與綠影的交錯之中,晴朗安好。

她抬眼看著外麵的風光,眼光迷離起來。

電光火石的一瞬不安!

水清心頭微感不安,左臂突然灼熱起來,那個銀灰的標記一閃一閃地亮起來。自從夜魅劍離開她的身體之後,已經很久不曾有這樣的感覺了。她猛地站起身,扯過簾子。陸行簡正逗笑著把莫菡弄得七竅生煙,兩人嘻嘻哈哈,憑空被水清的緊張給嚇得一愣。

“人嚇人不知道會嚇死人的啊!”陸行簡回過神來,把水清扯坐下來,笑嘻嘻道,“怎麽著?和那大白蛇呆著沒勁了吧?來跟我坐一會兒吧。”

他說著踢了踢莫菡的屁股:“去去去,小丫頭,你滾進去睡一會兒。”

水清剛剛升騰起的一絲緊張一下子給陸行簡搞得哭笑不得,她輕輕推了陸行簡一下,撩起袖子,道:“這附近一定有什麽異樣,也許夜魅在這附近。”

陸行簡撇撇嘴,扔掉嘴裏刁的一根草:“那可不是啥好兆頭,那劍你不是扔給秦家那個臭小子了麽?”他正蹺著腿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卻看水清一個縱身已經敏捷地躍下車去,朝著一個方向快速奔去。

“哎!清丫頭,你怎麽說跑就跑。”陸行簡毫不含糊,把馬車一停,摸摸莫菡的頭,“乖,在這兒看著你家大白蛇啊。我去看看你清姐姐搞啥明堂。”

說著也不再理莫菡是啥反應,急急地追了上去。

水清順著自己感應的最強烈的方向奔去,眼見一個青色的身影在林間迅疾而過。她追得縱然快,但來人卻更是有些伎倆,眼見就要甩脫。她深吸一口氣,立定身子,架箭,拉弓,直直射出。

遠處似有什麽從那青影身上掉落下來,那青影身形一滯,隻頓住的一絲空隙已被水清尋得。她早不是當日什麽也不懂的小女孩,而成了身經百練的武者,任何一絲空隙都極易被她尋得破綻。

那人站在原地,冷冽地咧著嘴輕輕笑著。水清站定,愣了一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不再往前,也不再說話。緊隨一步跟來的陸行簡抱著胳膊站在水清身後,臉上極臭屁地擺著“不爽”兩個大字,嘟囔道:“這人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那麽討厭呢!”

水清白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在間接地說你也知道自己長得很討厭。”

此時分立兩旁,若非有一個素青衣衫的水清,幾乎讓人懷疑是不是看到了鏡子。因為兩旁相貌一致的少年神情不盡然,但麵貌卻何其相似。

“剛剛是你在馬車附近吧,既然是來見我,又為什麽急急地逃開?”水清終是先開口,認真地看著那個神情冷漠的俊秀少年,輕輕地叫出他的名字,帶著探詢的溫柔語氣,“憶風?”

憶風臉上劃過一絲動容,卻瞬時又用冷淡的麵具完好的掩飾起來,道:“也沒什麽,確認下你死沒有。”

水清略側了頭,眼神清泠而複雜,接聲道:“我沒死。然後呢?……告訴蒼龍?”

然後生命再次和陰謀詭計糾纏不清,在這個男人的謀劃中被玩弄於股掌之上,在他的鴻途大業中扮演一顆

被利用的可笑棋子?

她看著憶風,他眼神有一絲飄移,泄露出不忍。

他終是淡淡道:“何必用那種萬分委屈的表情看著我?告訴不告訴他又能怎樣。你以為現在的他還顧得上在乎你的死活麽……”

是了。水清淡淡地笑。他利用她傷害她,她也用盡手段讓他盡失天下。對於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她用最無情的方式刺傷了他的自尊,讓他從榮耀的至高點跌落低穀。兩人終是勢不兩立,水火難容。

她眼光一掃地上,神情登時冷寒的起來。他當然再沒有功夫同她計較消耗,他已經在著手按他的計劃行進了。

地上伏著的,是藍衫青履的秦玄霜。多半是憶風伏著他,卻在水清的追擊之中跌落在地上。更糟糕的是,憶風當時壓根就沒有想躲過水清箭的意思,直接借秦玄霜的身體穩實地受了這一箭。好在水清意不在傷人,是以這箭隻是外傷,並不致命。但見他麵色鐵青,嘴唇深暗,分明是身受劇毒的樣子。

“秦公子?”水清不禁脫口而出,快速地看了憶風一眼,心中冷笑。

還擊得真夠快的,不過數月,秦玄霜已經成了他手中命在旦夕的俘虜。

“把他留下。”水清盯著憶風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憶風倒是不意外,隻懶洋洋地抱著胳膊,很無所謂地道:“這可太為難我了,把他留下,我可怎麽交差啊?”

“哼,怎麽交差?”一直在旁邊想說上話的陸行簡把劍一抽,“我直接廢了你,你便可以交差了!”說著不顧水清阻攔騰躍而起。

憶風冷冷看了陸行簡一眼,也完全沒有招架的意思,飛身後撤道:“今日就讓給你們。反正他毒入心府,回天乏術,早晚也是死人一個!”他轉身縱躍而奔,“你好好活著吧!我們後會有期了!”

蒼龍哪裏再顧上你的死活,也就是我,會不甘心地想再確認一下。可別讓我還欠著你的人情就莫明其妙地死去啊。你這個奇怪的女人。

憶風嘴角揚起一絲苦澀的笑容,迎風輕身而去。

陸行簡見他已跑遠,雖然心頭有些不痛快,但也不放心水清自己在那裏,氣哼哼地拎著劍奔回來。臉上表情猶有不忿。

“那個臭小子,要膽沒膽,要品沒品。你當初怎麽會把他錯認成我的!”他感覺有些煩躁,一肚子牢騷沒處發。

水清嫣然一笑,用期盼的眼神看著陸行簡:“他被我射傷了。看來,不把他的傷治好之前。我是要一直照顧他了。”

雖是陳述的口吻,但卻有著征詢的意味。

陸行簡大白眼一翻,氣乎乎地把劍往地上一插:“他們怎麽都這麽好命!憑白無故這麽多便宜可揀!幹脆我也再受個傷中個毒什麽的,一起躺車裏受人照顧得了!”

他正不爽,忽覺一隻小手漫過他的腰身。他一愣的間隙,水清已經將臉頰貼在他的前胸上。他呼吸一滯,低頭看著她輕輕抖動睫羽,覺得一下子掃亂了自己心跳的節奏。

“不可以。我再也不要你受那種傷。”水清喃喃道。

他身子一下子僵硬起來,半晌方將手攬在水清的肩上,低首埋在她柔軟光滑的頸窩中。嘴上卻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隔了好一會兒才訥訥道:“算啦,秦玄霜這家夥也不知幾輩子修的福!輪到本少爺背他!”

幾人帶著玄武和秦玄霜,一路奔向洛西水塢。

貝念青看著幾人到來,倒是語笑從容,甚至有一絲特別的高興。隻是在看到秦玄霜的傷勢之時不禁皺起了眉頭。

他全身幾無完好的皮膚,四處潰爛,毒素卻在腐蝕中愈加毒烈。貝念青特別製了一個藥桶,將秦玄霜放在其中浸泡。

蒸煙嫋嫋,藥香四溢。

少年頭發微微濕潤地貼在臉側,若是隻看臉上清俊英灑的容顏,哪裏想得到這風度翩翩的公子正在深受毒物之苦。

水清看著從秦玄霜身上解下

的屠龍鼎,那裏微微有夜魅的哀鳴,她歎了口氣,還是將它小心放在他的衣物中。然後幫忙將草藥覆在浴水之上,道:“我以前隻知你精於物局排陣,卻不知你原來是醫中聖手。”

此時莫菡被貝西子帶去給周錫堃上藥,莫菡吵吵鬧鬧非要把陸行簡叫過去一起幫忙。此時這裏隻有貝念青,水清,還有神誌不清的秦玄霜。

貝念青手中一滯,微微挺起身,神思像是忽然飄到了很遠的地方,笑道:“因為碧兒常常受傷。我那時候想,若是學點醫術,興許就能幫她些忙。”

這是水清一直好奇,但從來沒有能夠完全知道的事情。姐姐水碧,她到底有什麽她所不知道的過往和經曆?

“姐姐她……來過這裏?”她小心地問。

“嗯。”貝念青似乎回想起很美好的事情,“赫赫有名的淩霄之主,可著實厲害得緊!”

水清俏顏一笑:“那姐姐定然是得罪不少人了。她打架受傷都是你給她治的吧?”

提及水碧,貝念青的臉上慢慢浮現出少見的靈動色彩,他輕笑著搖搖頭:“誰能讓鬼姬水碧受傷?她都是研製了毒藥,先在自己身上試,我不過是想辦法給她一一清毒罷了。”

哎?水清一愣。仔細回想了水碧的個性,深感這種事像是她會做的。對人狠,對己狠。確是水碧的一貫作風。

水清正在想著,思路卻被貝念青的話吸引過去。

“不過,她所製的毒有些時候確有些意想不到的功效。”貝念青一邊忙碌,一邊說道,“陸行簡傷口能夠愈合,行動如初。也是借了那當中一些藥理。”

水清臉上現出感激之色,放下手中下物,正色道:“你救了陸少,水清感激之情無以言表。請受水清一拜。水清雖人微言輕,但日後若有可幫到忙的,必定全力以赴,絕無推諉。”說罷,便委身深深一禮。

貝念青趕忙扶起她,道:“這是我應做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不過記得別讓他逞強用得過量,命理本就無多。若是一味使用隻會惡化更快。”

聽得“命理無多”四個字,水清心頭一震,顫聲道:“什麽?……”

貝念青微有訝色,想了一想有了釋然之色,苦笑道:“他果然是什麽都沒有告訴你啊。”

他接著道:“我當日尋得他之時,他受創極深,心脈俱損。隻是借用碧兒一些至毒之物方才保得性命。那些藥物雖能助他傷口愈和,行動如初,但對自身反噬極大。若是靜身養性,不再動武,倒可以勉強延得十年性命。但若強行為行動加注藥量,不僅要受心如蟻噬之苦,性命也堪虞。”

水清腦中一瞬俱是空白。他笑容燦爛如初,他臂膀溫實有力,他還耍賴笑稱要受傷讓她照顧。一切都回來得太不真實太順利。以至於她從來沒有認真去問一問,他的傷是怎麽好的,他到底現在如何。

她看得到玄武的傷痕累累,秦玄霜的中毒至深,卻再次對這個默默堅守在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的痛楚不以為然。

心口突然被翻湧而上的痛楚湮沒。她踉蹌地奔上前一步,不知所措地抓住貝念青:“有什麽辦法?我可以做什麽?一定有辦法的對嗎?”

貝念青輕輕搖搖頭。她再難抑住眼中的淚光,揚首緊閉雙眼,悲愴地無力坐落在地。

貝念青帶著憐惜地看著水清,靜默了一會兒,終是沒有再發一言。無聲地退出房門,走了出來。從藥室的暗廊裏緩緩踱出,遠處光亮之處,一個挺拔的身影正信步跨上窗檻,半坐著回望他。

“我真是討厭你的多嘴。”陸行簡挑著眉頭瞪著貝念青,滿臉不愉快。

貝念青麵色淡然,微微頷首,目光沉靜地看著陸行簡,道:“放心吧。另一件事,我沒有說。”

藥室之中,水清半跪在裏,泣不成聲。而浸在藥水之中的秦玄霜微微睜開一條眼縫,波光一閃,似在無聲地思考什麽。遂又無力地慢慢闔上眼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