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晴睡得一片朦朧,恍惚覺到一道黑道壓到臉上,她緩緩睜開眼,赫然看到陸行簡的臉,嚇得就要尖叫出聲。即刻便被眼疾手快的陸行簡一把捂住。

陸行簡噓聲示意她安靜下來,她腦子清醒下來,惡狠狠地推掉陸行簡的手,怒道:“三更半夜不睡覺,你跑我一黃花閨女的閨房作什麽!”

陸行簡一敲她腦袋:“行了,黃花閨女,快穿好衣服。”他自坐在桌旁,托著下巴道:“晴晴,昨日你爹用的那把劍你之前可曾見過?”

沈晴晴雖然睡得不大情願,但介於常常對陸行簡做這種事情,發生到自己頭上的時候還是很舍得仗義一回的,回想道:“聽爹爹提過,但若說親眼見到,卻也是頭一回了。”

陸行簡湊到沈晴晴跟前:“你信不信,我之前夢到過這劍,一模一樣的。還有還有,今天那個白衣服的女人,我夢到她被劍刺到的!”

沈晴晴嗬嗬一笑,摸摸陸行簡的額頭:“陸少,你喝多了吧,這是唱的哪出啊?”

陸行簡愣愣地,眼神還有些執拗:“我怎麽想這事委實有些巧合,今天咱們去悄悄看看那劍,肯定能找出些線索來。”

沈晴晴根本不信陸行簡滿口胡謅,乜斜著眼睛道:“你知道那劍在哪裏?爹爹如此寶貝它,哪裏這般輕易能給我們找到?”

陸行簡站起身,道:“隻要去驗證一下就是了。”

兩人在月下鬼鬼祟祟地晃出門,出乎沈晴晴意料,陸行簡並沒有在藏劍山莊裏逗留,而是帶著沈晴晴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回麒麟堡。在堡裏的地室密道之中左繞右轉之後,沈晴晴覺得萬分新奇,她從前來尋陸行簡隻在堡裏的明路裏來回行走,卻從來還沒有來過這麽深入的地方。

地室之中寒氣漸重,前麵的路分歧也更多了起來,陸行簡站在原地一時犯了難,喃喃自語道:“小時候明明來過這裏的,怎麽偏生記不得了……”

沈晴晴不覺脫口而出:“那條路。”說著手指向一個方向。

話一出口,她自己也有點莫明其妙。

陸行簡詫異地瞧了她一眼,直奔那路走去。果然走不多遠,便是豁然洞天,一邊冰晶閃耀。他回頭看著沈晴晴道:“你怎麽知道我要到這兒?”

沈晴晴自己也有點稀裏糊塗的,隻含糊地道:“我不知道,就是胡亂蒙的。”

陸行簡也沒再細想,向前走去。

那冰窟穹頂極高,四處皆是晶瑩閃亮的冰牆,隻在正中冰台之上覆著一層錦布,猶可見布之下一縷紅光隱隱閃爍。

陸行簡快走跑上前,想也沒想,一把扯下那布,台上赫然便是白日中見到沈劍手中的上古利刃。此刻那劍全無白日的殺氣,一明一暗地在台上靜靜躺著,光澤極為溫柔。陸行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這劍就是個活物,而此刻正在沉睡中打著呼嚕。

“喔!”沈晴晴一聲驚歎,趕忙湊過來,“你太神了!你是怎麽知道這劍在這裏的?”

說完未待陸行簡回答,就自顧自興致勃勃道:“會不會是這樣,你爹爹和我爹爹發現了這把劍之後都很喜歡,他們搶來搶去搶不出個名堂,於是決定白天歸我爹爹用,晚上就放在你爹爹這裏?”說完對自己的推理感到很滿意,得意洋洋地點點頭,自我褒獎道:“嗯!好有道理!”

陸行簡無語凝噎地掃了沈晴晴一眼,目光沒過劍,繼續向前看去。古劍的部分已經和夢吻合起來,那麽那個冰中女子呢?也會在這裏嗎?他想到這裏心中突突直跳,卻又不禁嘲笑自己,白日裏不是已見到那女子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麵前,又怎麽可能在這冰室之中呢?

他這樣想著,仍然抱著一絲莫名的期待向前走去,隻到那夢中冰壁的位置越來越近,他終於確認那冰壁之內光瑩透明,空無一物。他鬆了一口氣,卻又不禁悵然若失地歎了一口氣。

沈晴晴嘻嘻湊過來:“哎,陸邪,憂傷啥呢?見劍思人,想白天那個姑娘了?嗨,這有什麽難的哦,若沒走遠,想在這裏找個把人還是輕而易舉的,大不了我明日陪你去尋她就是了。”

陸行簡斜瞟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沈晴晴自顧自說道:“說來白天那個叫秦木雨的哥哥也好生俊俏哦,真想再見他一麵。人又斯文又溫柔,你若是有人家那靈秀勁兒一分,你爹也不至於愁你的終身大事愁得要犧牲我的幸福了。”

陸行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啊喲,你還真挺看得起自己,那可得好好想個脫身的辦法咯!”

沈晴晴走到劍前,看著那細致華美的紋絡露出一臉向往之情,忽地雙目一亮,一拍大腿道:“有

了!我就挾持了這劍逃出去,然後爹爹一日不肯給我們解除婚約,我便一日不將劍帶回來!哈哈,還可以趁機耍耍威風,在江湖好好玩一圈,你覺得怎麽樣?”

陸行簡幹巴巴一笑,臉抽了一下道:“你還想像那次那樣……”

沈晴晴哈哈一樂:“嘿嘿,沒錯!”

話一出口兩人俱是一怔,大眼瞪小眼,靜默不響。

沈晴晴道:“‘那次’是哪樣?”

陸行簡回道:“那你在‘沒錯‘什麽?”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沈晴晴道:“還是回去睡覺吧,最近睡得太少,腦子總有些發昏。”

陸行簡忙點點頭,與沈晴晴一前一後地出了冰窟。

直到他們的身影遠處,沈劍才從一扇冰麵後走了出來,看著兩人的背影,眼底墨色猶如宛如深潭幽穀。

第二日,陸行簡雖然嘴上不大樂意承認,但當沈晴晴扯著他去城中尋那女子之時,心中還是有一絲歡欣的。

兩人在集市之中東轉西瞧,把大大小小的客棧幾翻過來個遍。然後又去了茶館,布店,胭脂坊,琴店,簪子鋪,集市小吃攤鋪,供香的寺廟,幾乎把所有女子可能願意去的可能性都轉了一遍,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暮色將至,沈晴晴安慰似的拍拍陸行簡,道:“天涯何處無芳草,莫怪莫怪。”想想又小心地道:“我幫你找了一天,明天你陪我一起去尋木雨哥哥玩罷?”

陸行簡哭笑不得,眼光漫然一掃,眼珠子差點蹦出來。隻見那白衣女子就斜坐在一個酒家的樓頭,正怔怔地看著遠處出神。雖隻是側臉,但那樣清麗脫俗的姿容隻看一眼便過目難忘,再不可能錯了!

他正要奔過去,卻忽然被沈晴晴扯住衣角。正想說什麽,眼光順著沈晴晴指示的方向看去,一時呆住了。隻見那女子所坐的樓台之下赫然寫著“玉梭樓”,門前簾下紅帳高束,轉瞬便有腰肢蔓動,秋波暗迢。

青,青樓?

他頭霎時一個痛作兩個大。她是青樓女子?再回首去看她一眼,瞧著那清冷素容,怎麽也不能將那不加修飾的素衣女子與這一片花紅柳綠聯係在一起。

或許,她有什麽不能言明的苦衷吧……陸行簡一咬牙,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沈晴晴卻是一臉亢奮,見陸行簡走得英勇,即刻撕掉心底那一絲膽怯,心道若被發現她全賴在陸行簡身上就可以了。當下底氣也足了起來,緊隨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紅紗輕羅,美人如月。

陸行簡不由得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捺住心跳不止,移步樓上。

那女子聽得腳步聲,側頭移轉過來。她此番未著麵紗,卻如雲開月朗,暮色之下一笑嫣然,眼梢微揚,唇紅齒白,霎是豔麗動人。

陸行簡臉迎著那女子的笑容臉倏然一紅,張口想說些什麽,卻見那女子麵容抬手大力一拍桌子,猛地起身一腳踩在桌上,臉色一冷,指著陸行簡鼻子吼道:“讓你們給老娘拿酒,怎麽拿了這麽半天還沒拿過來?誰帶的菜鳥啊?信不信老娘一怒全都毒死你丫的!”

一道驚雷橫過上空,沈晴晴和陸行簡石化在地,目瞪口呆。

“莫急啊碧娘,我和秦兄正拿來的。何必拿不相幹的人出氣……”一個溫柔清朗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陸行簡回頭一看,卻見說話的是一個滿頭白發的男子,但看容顏至多不過三十出頭,眉眼溫柔,身姿清逸,懷中正抱著一個巨大的酒罐子,舉手投足禮儀有度,宛若謫仙一般。他的身旁站著一個神情俏皮,身形也算得上英挺的老頭。

沈晴晴隻覺那被喚作秦兄的老者十分麵善,細眼瞧去,卻發現那老頭赫然便是前番與沈劍台上對峙的權勿用!

兩人抱著灑罐向那怒氣衝衝的女子走去。

那名為碧娘的女子先前錯以為陸行簡和沈晴晴是吩咐去取酒的小廝,這才覺出自己吼錯了人。她登時賢淑溫柔狀地掩口一笑,安慰似地拍拍陸行簡和沈晴晴的肩,笑道:“嗬嗬嗬嗬,認錯人了,兩位小朋友不要見怪。”

那白發男子轉首看了二人一眼,道:“多日不見,想不到卻在這裏看到你。陸少,不妨坐下一起喝杯酒吧。”

權勿用打眼斜了沈晴晴一眼,也咧嘴一笑:“啊呀,想不到是你這女娃。看來養得白白嫩嫩,這些日子過得不錯嘛!昨日我和你爹打架,你去看了沒有?”

那白發男子正是洛西水塢的貝夷安,權勿用自不消說是落陽宮的秦慕飛了,而那白衣女子卻是水清的親生姐姐—鬼姬水碧。自一年前雙劍合璧,水清以死殉劍之時,水

碧便被莫名的力量重新卷回到這裏。之前水寒在封印淩霄之時將水碧送回現代,自那時起她便再不能回到這裏,不想雙劍合璧之後她在機緣巧合之下卻又破除封印回來。她性情潑辣,當下便大剌剌地找到了貝夷安與秦慕飛查探諸種事情,一路奔走至此。

陸行簡和沈晴晴更是一呆,一肚子疑惑,比武台前那女子早已不記得自己,但看這二人似對自己很是熟悉,但任憑搜腸刮肚地去想,卻實在是想不起究竟是何年何月識的這些人的,怔忡之間已被水碧樂嗬嗬地拉到桌邊。

杯酒下肚,水碧眼神迷離,忽地一拍桌子把陸沈二人又嚇了一跳,捏著酒杯道:“水清這個死丫頭到底是死到哪裏去了!活要見人死要屍你們曉不曉得?死丫頭怎麽敢把這個爛攤子再扔給老娘?!你們,你們也真是太也沒用了,都一年了!她到底在哪裏嘛,在哪裏嘛!”說著嚶嚶哭倒在桌上。

貝夷安與秦慕飛早習慣了,倒還能泰然處之。

貝夷安轉首道:“水清姑娘最後現身的時候,聽說陸少也在場。這一年聽說你在養傷,一直不得相見。今日可否將當日情形說來聽聽?”

陸行簡在幻滅當中仍回不過來神來,不明所以然地問道:“水清是何人?”

貝夷安和秦慕飛一愣,看向陸行簡的眼神都有些怪異,直看得陸行簡渾身不自在。

秦慕飛眯著眼道:“你這小子在玩什麽名堂?你幹脆再問問我是誰得了!”

陸行簡和沈晴晴對視了一眼,極認真道:“是正要請教前輩尊姓大名。”

貝夷安和秦慕飛看那二人表情極是認真,似乎並非玩笑話,一時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伏在旁邊的水碧忽然坐一起,一把勾過陸行簡的下巴,笑道:“咦?這小帥哥長得蠻養眼……你也加入我們的尋找水清小分隊好不好?”在貝夷安和秦慕飛無奈的眼光之中,水碧哈哈攬過他們兩個肩,半嗔半笑道:“哎喲,俗話說得好,眾人拾柴火焰高嘛!”

沈晴晴小聲問向秦慕飛道:“這位姐姐是這兒的頭牌?……”

水碧一字不差地聽在耳朵裏,眉頭一挑,又習慣性地一腳踏到桌子上,一副流氓架勢:“頭牌?哼哼,這玉梭院,就是老娘開的!有空來你朋友來玩啊,給八折優惠~”

陸行簡與沈晴晴這一遭委實詭異,但這幾人身份神秘,似非表麵所見那麽簡單,又各自身懷絕技,性情也十分有趣。再加上那三人十分豁達大度,聽不十分明白他們要找的“水清”到底前前後後是個什麽情況,但卻對第一次見麵的兩人都無所隱瞞。陸沈二人一時玩心大起,便也三番五次地去尋他們喝酒談天。

“聽來那姑娘似乎和諸多江湖秘事都有牽連,這才在是非當中下落不明。他們眼下便在一個一個尋當日與那姑娘失蹤之時有關的人。”經過一段時間相處,陸行簡與秦木雨相談甚歡,這一日便又在茶樓隨意聊著。

“哦?”秦玄霜饒有興致,“卻不知他們還在找誰?在下四處遊曆,到也識得不少江湖朋友,說不得也能幫上些忙。”

陸行簡仔細地回憶著,道:“好像有一個叫秦玄霜的人很關緊……木雨兄你可曾聽過這人?”

秦玄霜故作凝神思索了一陣,似是不得其要,搖搖頭道:“還真是沒有聽說過,日後我若探得此人消息,一定告知陸兄你。”

陸行簡點點頭,喝了口茶,漫無目標地看著窗下熙鬧的街市,心情極好。

夜色已至,秦玄霜別過陸行簡信步走出茶樓,背手看著天際一彎明月,轉身踏入巷中。緩步霎時發力,他身影飛速躍上牆垣,月影之下迅捷如魅。他回首四下一掃,確認沒有人跟蹤才又轉入一個地室之中,很快走到一片冰壁遍布的窟室之中。

他遙遙觀望,隻見沈劍在遠處伸手將一處冰壁翻轉過去,停了一停才大步走了出去。秦玄霜略等了一等,確認他已經走遠了,方才放心地走了出來,到沈劍剛剛所站之處,那裏隻是一麵冰潔晶瑩的冰壁。他伸手拿捏極準地按在冰麵一處位置,用力一推那冰壁便霎時打了個翻轉,顯出另一副模樣。

他的身後一個女子緩步走出,道:“你來了?”

秦玄霜看向她,微微一笑,道:“辛苦你了,穀夢姑娘。”

穀夢雙手開合,一顆散發著月白光輝的珠子從她手中飛升至半空,瑩潤的光澤照向那晶瑩的冰牆。她麵色憂戚,輕輕歎道:“無妨,隻要事成,什麽樣的辛勞都無所謂。”

兩人目光定向那光珠照耀的冰壁之中,烏發素衣的少女躺在冰中雙目閉闔,無知無覺,臉頰的“水”字微微閃過一道瑩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