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

他失笑:“正好外麵下雪了, 可要去賞雪消消食?”

薑予安看了一眼外頭,門關著,什麽都看不到, 她倒是想出去, 可賀延臣忙了一天,是該歇息的。

“我……”薑予安還沒說出拒絕的話語, 賀延臣就上前拉著她的手,帶她去穿衣。

“走吧。”

這還是第一次賀延臣伺候她穿衣服,可女子衣裳繁複,他並不會穿,最後他隨手係住, 給她裹的嚴嚴實實, 然後給她披上大氅, 拿著湯婆子,準備好了, 才扯下一旁的大氅給自己披上。

薑予安怕他凍著,拿來手衣:“戴著這個, 別凍了手。”

昨日他趕來救她, 手因為勒馬繩, 再加上冷風吹,叫他的手破了好些道子, 如今正裹著紗布呢。

賀延臣乖乖戴上, 叫薑予安攙著他的胳膊,外麵的雪下的很大, 賀延臣沒要婢女跟著, 自己提了一盞燈籠, 帶薑予安消食。

“想想去歲在寒音寺, 剛見你,被我嚇到,怪可愛的,如今倒已經成了夫妻。”賀延臣突然說道。

薑予安想起去歲第一回 看到他,不免嘴角也掛了些笑。

賀延臣見她笑了,抬手折了一朵臘梅插在她素淨的頭發上。

“春天的時候,這裏我插的是一朵桃花。”賀延臣撫著她發側。

“嗯。”薑予安點頭。

“人比花嬌。”賀延臣說著,低頭吻她一下。

薑予安伸出一隻手,捧著著他的臉龐回應他。

她的手剛從湯婆子上拿下來,如今正是溫熱的,賀延臣的臉很涼,激的她手指輕顫。

他沒有多做停留,把她的手重新放在湯婆子上:“別受了涼。”

轉而又說起今日的收獲。

如今,他是真的毫無保留地和她說著公務。

正如她所說。

薑予安並不是一個無能的隻知道後宅的女人,她聰慧博學,是他一直以來太狹隘了。

他並不懂她的愛。

但他正在靠近。

薑予安聽著聽著,逐漸失神。

城東一宅子內。

“廢物!”青山手裏拿著鞭子,狠狠地抽在跪在地上的人。

如果薑予安在,必然一眼就能認出,手拿著鞭子的男子就是她在定國公府門口瞥到的那個。

“連個香爐都替換不了,要你有何用?”那男子怒斥。

“行了。”背後陰影中,有一把椅子,光線本就昏暗,更何況他完全處在陰暗中,讓人看不清他的麵容。

他的聲音輕柔,手輕輕的把玩著什麽,淡聲開口,仿若神明,救了那個男子一命。

跪在地上的男人如蒙大赦,給椅子上的男人磕頭:“謝主上,謝主上!”

而青山卻知椅子上的那位是什麽意思。

青山擺擺手,主上的意思便是不留他這一命了,畢竟沒有價值的人,活著也是浪費。

有人進來,把那人拖下去,外麵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隨即就沒了聲音。

“主上,如今事態愈發控製不住了,下一步要如何做?”青山躬身詢問。

椅子上的神秘男子輕輕靠在椅子上,竟是輕笑出聲。

“無妨,本也就是借個名頭罷了,是我小瞧了這個賀延臣,以前就總是礙眼,長大了依舊礙眼。”

“可如今,京城我們還未完全紮得住腳跟,此時行事,會不會……”青山遲疑。

“是啊,早知如此,便不管不顧先除了賀延臣再說……還有他那個新婚的妻子,可實實在在將了我一軍。”神秘男子輕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事已至此,便看看賀延臣還有幾分本事。”

“去信吧。”

青山抱拳稱是。

雖然嘴上這麽說,可神秘男子又怎麽敢除掉賀延臣。

賀延臣身邊時常跟著人,下手實在不易,當時賀延臣去調查土地兼並一案,孤身一人,他派人暗中使了不少絆子,賀延臣還是逃回了京城,他自己本身的能力,若是不糾集一些高手,是殺不了他的。

其次就是殺掉他,影響頗大,且不說他是定國公的獨苗,他在朝中也是三品大員,殺了他,皇帝必然會下令徹查,屆時他也不好脫身,密謀之事更是一敗塗地。

在京城,正如青山所說,他並沒有紮穩腳跟,可事已至此,下屬無能,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敗露,賀延臣不是傻子,不可能想不到他,隻是苦於沒有證據罷了。

可他既然有了方向,那證據就是遲早的事。

所以還不如他先下手為強。

賀延臣啊賀延臣……

神秘男子呢喃著他的名字,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許多。

賀延臣怕薑予安在外麵呆太久著涼,她如今本就身子不好,隻走了一小會,便帶她回去就寢了。

第二日,薑予安醒來的時候,賀延臣照常已經出去了。

剛剛到宮裏,昨日他安排下去的事情就已經有了眉目。

不查不知道,城外果然有一家大莊子是用來專門種植天香草的,他們查了莊子的所屬人,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人。

怪就怪在此人平平無奇。

這個莊子之大,若說背後的東家是什麽功勳侯爵還可信許多,可偏偏是這麽一個平平無奇之人,並不是很有錢,可他有莊子的地契,此人並不是當朝的官員,甚至不是京城的人。

武德司眾人花了一整晚的時間追根溯源,竟然和四皇子有些關係。

這倒是讓賀延臣很驚奇。

昨天他想了所有皇帝中毒有益處的人,四皇子是被他排除在外的,可如今竟然和四皇子多少有了些關係。

四皇子不是普通人,自然不能像其他人那樣提審,如今皇帝中毒,太子和四皇子都在爭相表現,太子本就住在宮裏,來去方便,四皇子為了和太子一爭高下,也搬來了皇宮,晚上就睡在皇帝的腳踏上,突出一個“孝”字。

所以這也就是為什麽賀延臣不是很相信此事是四皇子所為的原因,一來是他在此事中完全沒有任何的好處,二來就是,陛下中毒已經很多天了,四皇子每天衣不解帶地照顧,如果真的是他,四皇子完全可以趁此機會再下黑手,嫁禍給太子,可如今相安無事。

此事的來龍去脈愈發撲朔迷離。

但既然和四皇子有關,詢問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對象是四皇子,賀延臣自然得親自去問,可走到一半,無意間瞥到門口侍衛手中的刀,猛的想到什麽!

刀!鐵礦!錢!三皇子!

如果之前的事情真的是三皇子從中作梗,那麽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皇帝中毒,如果說有個益處,那對於不受寵愛,一直待在封地無召不得回的三皇子來說,確實是一個益處。

此事,便給了三皇子一個借口。

錢、鐵礦等等聯係起來,賀延臣很難不往軍隊上麵聯想。

如果三皇子組建了自己的私軍呢?

皇帝中毒,如果他真的有野心,打著勤王的名義逼宮!!!

賀延臣被自己的猜測驚出一身汗。

無他,羌國前段時日總是騷擾邊境,皇帝派了驍勇大將軍領兵前去震懾,晉朝重文輕武,本就武將很少,能真正帶兵的就更少,雖然定國公還在,可虎賁軍被調去北方鎮守邊境,如今京城中,一共加起來也不過隻有區區幾萬兵馬罷了。

羌國……

第91節

賀延臣細思極恐,在行宮的時候,刺殺薑予安的人也是羌國人!

“來人!”賀延臣喊道。

成一上前:“二爺。”

“你親自前去,暗中調查京城中如今有沒有暗藏的勢力,尤其在京城周邊,時刻提防,查查有沒有大量人馬在聚集。”賀延臣低聲吩咐。

成二應是。

那為何會牽扯到四皇子身上?

賀延臣抬步進了宮內,喊了四皇子去偏殿,詢問天香草一事。

四皇子心下一緊,如今賀延臣在調查什麽眾所皆知,現在問到他頭上,豈不是說他和此事有關聯?!

天地可鑒,他是有些野心,可再大的野心也不敢下毒害他的父皇啊!

賀延臣追問:“天香草到底怎麽回事,什麽時候開始種的?”

四皇子恨不得把知道的全告訴賀延臣,好和此事脫開關係。

太子和四皇子的爭鬥,並不僅僅是兩方勢力的較量,更是金錢的較量。

本朝明令禁止皇子經商,四皇子手頭緊,上下都要打點,私底下便做起了天香草的買賣,當然,這隻是他其中的一個罷了,其他的賀延臣不感興趣,也不想聽。

這天香草是大概半年前開始種植的,他聽說這種草為原料的香料在南方一帶極其流行,本來對這個並沒有興趣,後來是有一個管事,見他有興趣,便上前來詢問要不要合夥幹。

四皇子並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想著香料能有幾個利潤,可那個管事上來便和四皇子分析了一番,四皇子聽說這種天香草一月的利潤能夠達到上千兩,他是極其震驚的,什麽香料可以達到每月上千兩的利潤?!

雖然於他而言不算是多,可種個草而已,這個管事就是南方來的,對天香草極為熟悉,他也說,隻需要四皇子出個莊子給他,其餘的種植、出售,這個管事都有渠道,每月五五分賬。

四皇子一聽,這豈不是什麽都不用幹,每月就有五百兩的利潤,何樂不為?

於是就這樣,他留了個心眼,輾轉多人轉手了一個莊子給那個管家,管家也確實有些才能,之後一直每月按時給他送五百兩到二人商量好的地方。

前麵幾個月四皇子還放在心上,後來他隻管派人去拿錢,其餘的也不用他管,慢慢地他就把此事拋在腦後了。

賀延臣一聽,給一旁的下屬使了個眼色,下屬會意。

之前武德司查到之後,即刻把那管事的拿下了,如今就在武德司獄。

四皇子一直強調此事和他無關,賀延臣點頭表示知道,他會調查清楚。

可沒一會兒,剛剛的那個下屬回來稟報,那個管事的死在了武德司獄。

昨天那個管事積極配合,很快就查到了四皇子的身上。

眾人皆認為這個管事不過就是個小嘍囉,便也沒有多加看管,他趕到的時候,那個管事的屍體都還沒涼,剛剛死的,牙槽裏藏了毒囊,咬碎了中毒而死。

雖然人死了,賀延臣卻更捋清了事情的脈絡。

不管背後之人是不是三皇子,可以肯定的是,管事這一環隻是提供天香草,和四皇子掛上鉤,引賀延臣他們的視線放在四皇子身上,可實際上,此事到管事這裏就是最後一步。

管事死了,所有的一切說明已經完成了閉環,管事的存在,也隻是助推皇上中毒罷了。

如今,皇上中毒看起來隻是一個切入點,背後必然有更大的陰謀!

然而這一切都是賀延臣的猜測,他需要實證,一切隻等成一回來稟報!

陛下還沒醒,但一切都要防患於未然,賀延臣先和定國公說了猜測,定國公是武將,而賀延臣是文臣,有關軍事的事情,賀延臣都不能插手,而且此事必須和朝臣們商量,如果確有其事,便要提前做好防備。

定國公聽後,到底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並沒有表示驚訝,如今眾人隻以為大理寺和刑部在調查皇帝中毒一案,定國公早早就有猜測,此事並不簡單。

如今賀延臣的猜測,倒是和他所想對上了。

“你便隻管去查陛下中毒一案。”定國公囑咐道。

賀延臣知道定國公心中有數,點頭應是。

“賀大人!不好了!!”突然有人大聲喊道。

外麵一陣嘈雜。

“小賀大人也在。”那人行禮。

定國公皺眉:“怎麽了,慌慌張張的?”

“三皇子聽說陛下中毒的消息,說陛下如今恐怕正在被人軟禁威脅,打著勤王的旗號,帶著十萬大軍,正往京城來呢!”

定國公和賀延臣對視一眼,真的是三皇子!

“消息傳回來需要些時日,現在算算,再有三天,三皇子就要帶著兵馬逼近京城了!”

三天!

賀延臣和定國公幾乎同時皺起了眉頭。

三天的時間,即使從最近的城池調守備軍,如此龐大的人數,三天也是決計到不了的。

所以三皇子到底是怎麽帶著十萬兵馬,一路從汴州走到距離京城這麽近的地方,都沒有人稟報!!

如果說汴州周邊,全被三皇子收買倒也罷了,可這沿途一路,尤其是京城周邊,三皇子何其大的能耐,可以在悄無聲息中,把十萬軍隊帶到京城?

如今這些問題都是次要的,怎麽應對來勢洶洶的三皇子才是最主要的。

三皇子嘴上打著勤王的旗號,任誰看都知道,他必然是為了皇位而來。

陛下中毒就是三皇子的手筆,他萬事俱備,不知道準備了多少年,隻差一個借口罷了。

眾大臣心裏也清楚明白,陛下如今是個什麽情形,中毒的消息並沒有被宣揚出去,遠在汴州的三皇子又是怎麽知道的?隻有一個可能,一切都是三皇子暗中謀劃的。

此消息一出,眾人皆是驚愕。

一些剛剛入官場的官員並不清楚,可老臣們卻是知道的。

當年,任誰看了不說一句三皇子是個溫潤君子,翩翩有禮,甚至是有些怯懦的。

他的那些怯懦,惹的陛下不喜,再加上他母妃,是因為要陷害敬貴妃,事情敗露之後被賜死的,所以陛下更加不喜歡這個兒子,但三皇子畢竟也是陛下的親生兒子,陛下給他的封地,富庶遼闊,是個絕佳的地方。

可現在看來,三皇子哪是怯懦,他簡直是大膽!大逆不道!這是逼宮!是謀逆!

如今的解決辦法,隻有兩個,要麽,有足夠多的兵馬和三皇子對抗,要麽,陛下清醒過來。

可齊禦醫說過,此毒從未見過,如今他們還在研製解藥,陛下如今神智不清,他們推測至少還需要十天。

可如今,隻剩三天,三皇子就要打進京城了,那裏還有十天可等?

唯有召集所有兵馬抵擋三皇子。

可陛下昏迷不醒,沒有陛下的諭旨,怎麽調動城中守備軍也是問題。

就算全部糾集起來,也是扛不住十萬大軍的,更別提三皇子去往封地已經十幾年,十幾年時間的準備,這隊兵馬的素質必然不低。

兩難的境地。

賀延臣萬萬沒有想到,這些事情的源頭,是薑予安父親留下的那個圖案。

一個小小的圖案,牽扯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也不用去汴州了,事情此刻已經清晰明了。

並不是有人劫持三皇子,也並不是什麽敵國,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三皇子!!

滅薑予安父親口的就是他,他和羌國必然也有聯係,否則行宮時刺殺薑予安的怎麽會是羌國人?如今三皇子起事,羌國正好前些時日不斷騷擾邊境,陛下派驍勇大將軍前去,削弱京城勢力。

好一招棋!

至於薑予安,恐怕也是京城的耳目,看到薑予安身上的花樣,才起了疑心,他們還未準備完全,害怕事情暴露,所以才想綁架薑予安問出究竟。

這也就是之前賀延臣一直奇怪的一點,因為說是刺殺,那些人卻沒有下狠手,顯然是更想抓活的。

所以,是不是代表,薑予安那裏三番兩次沒有進展,她還嫁給了賀延臣,賀延臣當大理寺卿這麽多年,嗅覺何其敏銳,他們定然害怕陰謀提前敗露,提前加快事情進程也說不準!

悄無聲息豢養十萬軍隊,必然是不易的,如果還倉促執行計劃,必然有薄弱點,所以或許此次,並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難敵。

賀延臣把想法和定國公私下說了一些,他是文臣,隻管查案,其餘的他無法插手,是太子和武將們的事,但他知道,此次危在旦夕。

如今,陛下中毒一案基本已經厘清,隻是缺少關鍵性的證據罷了。

明麵上這個案子,戛然而止在管事那裏,其餘的,可能要等三皇子打到京城,才有結果。

案子查清,那邊太子集結朝臣,如火如荼的討論到底該怎麽辦。

賀延臣沒有旁聽,而是選擇快馬加鞭地趕回定國公府。

一進門,賀延臣還沒來得及和薑予安說她父親的事,薑予安就匆匆迎了上來。

昨日武德司把所有人都調走全麵追查天香草的案子,她身邊隻剩下成二,她不敢讓成二離開,其餘人去送又進不了宮,也有危險,所以她一直等著賀延臣回來。

“喻之。”薑予安聽到賀延臣的腳步聲,腳步飛快地走向門口。

賀延臣看她小跑起來,怕她摔了,上前兩步張開雙臂。

薑予安止住了衝勢,雙手握著他的手臂。

“怎麽了這麽著急?”賀延臣問道。

“我今天仔細思考了許久,按照你和我說的,恐怕三皇子有問題!”薑予安說道。

“我正是要和你說這個。”賀延臣拉著她的手進了屋子,關上門。

他把如今的形勢和她說了一遍。

薑予安聽的覺得險象環生,突然想到什麽,看著賀延臣,若是真到了走投無路的那一步,三皇子兵臨城下,京城的軍隊抵擋不住,賀延臣必然會站出來作為一個兵,上場拚殺,因為他有能力,因為他官職在身,因為這是他的責任。

可他一人,麵對毫無勝算的一場戰爭,即便他武功超群,又能如何?最後的結果不過是個死罷了!

因為賀延臣絕不會退!

她下意識問道:“你不會有事吧?”

“擔心我?”賀延臣陰鬱了一天的心情,總算因為她得一句話緩解了許多,他伸手刮了刮她的瓊鼻。

“嗯。”薑予安點頭,她反握著他的手,“你說過,即便我不喜歡你,也要我陪你一輩子的。”

“我答應了,你也不能食言。”薑予安顫聲說道,“若是真的沒了法子,軍隊抵擋不住,你不許站出去。”

“怎的說到這裏了。”賀延臣輕笑。

薑予安緊緊攥著他的手:“我知道你一定會的,你能不能答應我?”

即便賀延臣利用她,傷害她,薑予安都不能失去他,賀延臣不能出事。

“好,我答應你。”賀延臣點頭安撫她。

“你不能食言,否則我這輩子真的不會原諒你。”薑予安撲進他懷裏。

第92節

賀延臣沉默一瞬,最後還是“嗯”了一聲。

“既然如此,便更佐證了我的想法。”薑予安突然抬頭,說起她的想法。

“什麽?”

“三皇子就在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