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主仆出了二門,便見李貴引著八個小廝在門外侯著。

李貴上前來施了一禮:“大少奶奶,車轎均已預備好了,可要吩咐下去起身了?”

展眉點頭道:“吩咐下去吧。我前幾日讓你將我去進香的消息傳出府去,你可辦妥了?”

李貴笑回道:“回大少奶奶,小的俱已辦妥。小的尋了些街上的孩童,每人給了一把鬆子糖,如今滿鎮上的人都知道大少奶奶病愈,去給菩薩進香還願之事了。”

展眉聞言失笑道:“你這差事辦的極好,主意也妙。難為你想的周到。”

李貴聽說,隻是雙手互搓,憨笑連連。

銀月忍不住笑道:“看你平日行事最是機敏老道,怎麽幾番見你便隻會傻笑。現下可是能起身了,李貴大爺??”

李貴自也覺得好笑,忙喚過小廝將車拉過來,銀月扶展眉上了車。自在車旁圍隨出了府門,車夫方套上馴馬,坐在駕轅處,四個小廝騎馬在前引導,銀月,采蓮采萍並四個管家娘子在車旁步行圍隨,李貴騎馬尾隨其後,另有四個小廝在後帶著衣服坐褥包袱騎馬相隨。

一行人離了巷道,轉入正街。展眉從車簾內向外望去,隻見街市繁華,人煙阜盛。街市以青石鋪路,兩邊商鋪林立,街頭商販叫賣之聲不絕於耳。車轎紛紛,時有輕裘寶帶的青年公子帶著小廝打馬而過。也有女子行商販賣,隻是不多。

展眉瞧這景色也頗覺有趣。從醒來到現在已過月餘,每日隻是在房中或園子裏,心中早感憋悶已極。不禁將簾子又掀開些,向外張望。

又行了一箭之地,展眉一路留神向後張望,隱覺有人在後遠遠跟隨,隻是隔的遠了,看不清麵目。

展眉在車內嘴角微揚輕笑道:“銀月,喚李貴過來,我有話吩咐。”

銀月點頭稱是,回首對李貴示意,李貴忙打馬上前問道:“大少奶奶有何吩咐?”

展眉隻道:“你且去前頭找個僻靜的地方站了,等我們行過去後,認清楚跟著我們的人,切記不可聲張,萬勿驚擾於他。你自去廟裏回我便是。”

李貴點點頭,打馬向前奔去。

銀月近前悄聲問道:“少奶奶可知是誰嗎?要不要吩咐小廝們暗中提防?”

展眉搖頭笑道:“不必驚慌,如我料的不錯,此人應是玉鏡。”

銀月急問道:“少奶奶怎知道,可是瞧見她了?”

展眉輕笑道:“相隔甚遠,我不過是猜想。玉鏡在外必定會時時留心打聽我的消息,如今我著李貴大肆宣揚,她豈會不知,總要看到我平安才肯安心”

銀月聞言不禁滿臉喜色:“這丫頭又鬧鬼,為何不出來與咱們相見,倒要在後頭跟著."

展眉道:“她心內愧悔,又怕連累於我。何況這裏人多口雜,也不是相見的地方。你且不要聲張,我自有辦法引她露麵。”

銀月點點頭,默默退後一步。一行人徑直來至大相國寺。

小廝們挽著車馬皆在門口等候,展眉帶著丫頭自去燒香禮佛,三叩九拜,淨手焚香後,又為林老夫人請了一串檀香木佛珠。見李貴已在殿外等候。

李貴上前道:“回大少奶奶,小的按照吩咐,已將來人看的仔細。就是大少奶奶先前的丫頭玉鏡。現也跟著進了廟裏。小的不敢驚動,先來請大少奶奶的示下。”

展眉微微一笑:“極好,不枉費我一番心思。你且去偏殿外候著,我隨後就到。見到玉鏡前來,你便將她帶入殿內,守在殿外別讓人進來。”

李貴答應一聲,自往偏殿去了。

展眉將采萍采蓮幾人喚過來道:“我要去偏殿為老太太誦經祈福。這大熱的天兒,一路跟著很是辛苦。這裏有一串錢,你們幾個且在廟裏逛逛,買些果子吃。我身邊有銀月伺候。你們兩柱香之後去偏殿尋我便是了。”

當下幾個人歡天喜地的接過錢,皆自尋方便去了。

展眉領著銀月,至偏殿內等候。過不多時,便聽到李貴笑聲道:“大少奶奶已等候姐姐多時了,特別吩咐小的在此等候。”

隨著殿門吱呀一聲,玉鏡還待掙紮,早被李貴推進殿內。

展眉站起身,細細打量玉鏡。隻見玉鏡頭紮青布包頭,身上藍色布衣已洗的泛白,臉容憔悴,滿麵風霜之色。手裏挽著一籃糕餅,想是離府後便以此為生。

銀月早已上前顫聲道:“你這死丫頭,去了這麽久也不帶信進來,我都要為你急死了!少奶奶日夜惦記你,你還不快去給奶奶磕頭認錯。”

玉鏡噗通跪倒在地,掩麵泣道:“給大少奶奶請安,奴婢沒臉見少奶奶,奴婢沒用!少奶奶若有個三長兩短,奴婢也不要活了。”

展眉親上前扶起玉鏡,溫言道:“快起來。你何苦如此自責,我本是生病,與你無幹。你與銀月自幼隨我一同長大,名為主仆,實則如我親生妹妹一般。我已聽銀月說過那天之事,並不是你的錯失,你不必為此事耿耿於懷。”

玉鏡痛哭道:“奴婢在外麵日夜掛念您的身子,縱然您不計較,奴婢也實在沒臉在回來侍奉。夫人臨終前囑咐奴婢要好好照顧您,可奴婢不僅沒用,還闖下這等大禍。奴婢真恨死自己了

銀月在旁拭淚道:“你怎的不回來伺候,你難道不知府裏人如何對待咱們。少奶奶性情和順,我又不中用,你隻為自己懊悔,不想著少奶奶的處境艱難嗎?你可知少奶奶此次生病...”

展眉打斷銀月道:“別提這些不快的事了,不管怎樣,見到你安好我就放心了。你起來我瞧瞧,怎麽月餘不見,你憔悴成這個樣子!你現住在哪裏?”

玉鏡站起身來,口中仍哽咽不已:“奴婢沒什麽,每日販售糕餅,日子很是過得去,並未吃苦。隻是心內記掛著您和銀月。奴婢在城外賃了一間房子,少奶奶不需掛念奴婢。”

銀月掏出帕子給玉鏡,兩個又在一起抱頭痛哭。

展眉勸道:“咱們三人相見乃是喜事,怎的反倒啼哭不休?待我回過老太太就將你接回府中,快不要難過了”

玉鏡哽咽道:“今日能得見少奶奶,奴婢再無牽掛。奴婢是老太太太親自吩咐趕出去的,少奶奶萬萬不要為了我觸怒老太太。二少奶奶平日就總是尋你的錯處,如今怎可為了奴婢再落她話柄。”

展眉笑道:“無妨,此事我自有主張。現下不是細說的時候,你且先回住處,無事不要外出。三日後我必遣人接你。”

玉鏡還待勸說,銀月搖著她的手道:“你且放心回去等候,少奶奶與以往已大不相同,必有主意保咱們周全。今兒跟來的人多,怕是說話就要到了,等你回來我在細說給你聽。”

玉鏡隻得咽下滿腹話語,複又跪地叩首,眼中含淚而去。

展眉喚道:“李貴,你且跟隨玉鏡,將她送至住處。今日之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李貴忙點頭應承,轉身跟著玉鏡自去不提。

展眉一行回到府中,至晚上展眉去給林老夫人請安,奉上佛珠。

林老夫人見那佛珠雕工精細,木質細膩芬芳,甚是喜歡。

展眉乘興進言道:“這是大相國寺老方丈在佛前供奉之物。老方丈聞得菩薩降福之事,極是讚歎娘親禮佛之誠,特將靈物相贈,庇佑我林家世代繁盛。”

林老夫人聞言甚喜道:“我正因前些日子玉鏡冒犯了菩薩,恐惹佛祖怪罪。老方丈如此說,想是無礙了。”

展眉道:“正要因此事回娘。老方丈聞知此事,連歎罪過罪過。萬事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菩薩因我而請,因她而碎。需在我房中香花淨果,由我二人親自供奉,每日在佛前焚香叩拜,念經消業。”

林老夫人聞言沉吟道:“既是方丈有此言,也隻好如此了。隻是玉鏡那丫頭著實可恨,現下也不知流落何處。”

展眉搖頭道:“媳婦也不知曉。隻是方丈既有此言,想必冥冥中自有安排。也是媳婦平日疏於管教,寬縱下人,還請娘親恕罪。媳婦今後必當嚴加管教,絕不姑息縱容。”

林老夫人點頭道:“咱們家雖一貫積德行善,對下人太嚴了縱是不該,太寬了也不是治家之法。她是你的陪嫁丫頭,自然也有你的不是。她此番惹下禍端,實不該在容她回來伺候。隻是一則需由她供佛消災,二則也為顧全你的顏麵。明兒就讓人出去尋她回來罷了。”

展眉躬身道:“多謝娘體恤媳婦,媳婦一定謹記教誨,不敢在有錯失。”

林老夫人道:“也說不上是教訓,不過囑咐你幾句罷了。你出去一天想是也累了,回房好生歇著吧。”

銀月跟隨展眉出了老夫人上房。禁不住滿麵喜色。隻是不敢聲張。

展眉見過李貴,吩咐他先假意出去打聽玉鏡的下落,三日後帶玉鏡進府。

主仆二人回到房中已是掌燈時分,采蓮來回過悠遠自去外書房內歇息了,展眉點點頭,並不以為意。二人雖然病愈,卻並未在一起同房,悠遠皆在內外書房中歇息調養。倒也免了展眉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