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胡蘭成分手後,張愛玲與姑姑搬了兩次家,1950年又搬到卡爾登公寓(長江公寓)。1946年時,張愛玲被人汙蔑為文化漢奸後便開始心生遁意。給了胡蘭成那筆巨款後經濟也開始拮據起來。此時大規模金融危機又起,張愛玲與姑姑更是入不敷出。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去哪裏。1948年母親返回英國,張愛玲也想與母親團聚,英國和法國是她首選。因此1951年張愛玲創作小說《小艾》時,張子靜問姐姐對未來有什麽打算:
姊姊默然良久,不做回答。她的眼睛望著我,又望望白色的牆壁。她的眼光不是淡漠,而是深沉的。我覺得她似乎看向一個很遙遠的地方,那地方是神秘而且秘密的,她隻能以默然良久作為回答。
這時期,姑姑正張羅為張愛玲辦出國,雖然去什麽地方是個問號,但轉地香港幾乎可以斷定了。當《十八春》和《小艾》在《亦報》連載完畢後,張愛玲也完成了向左翼作家靠攏的過程,再次樹立她的地位。可張愛玲知道她的輝煌已經過去,要趕在“更大的破壞來臨”之前離開,留下來,等待她的隻有無邊的苦難。張愛玲對自己人生旅途的預言之精準,可能是很多人無法匹敵的……
此時上海文學領袖夏衍正關注她,抗日時期就聽說上海有個張愛玲,來上海後更是命唐大郎這些人“要愛惜人才”。1950年7月24日,上海召開第一屆文藝代表大會。時任上海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的夏衍,親自指示大會組委會給張愛玲發去邀請函。夏衍任還是這次大會的主席,戲劇名家梅蘭芳和上海市文聯副主席馮雪峰任大會副主席,戲劇名家周信芳為執行副主席,劇作家陳白塵為秘書長。大會召集來上海市文學藝術、美術音樂、戲劇電影、翻譯等專家學者、作家約500人,真可謂盛況空前。
張愛玲接到邀請函後欣然前往,可一進會場,便覺察自己與大會的氛圍有些格格不入。參加會議的男女都穿著中山裝,顏色也是單調的藍灰二色。隻有張愛玲穿一身旗袍,外麵罩上一件白絨線的衫,坐在最後排靜靜地聽。大會一直開到7月29日才結束。六天裏她壓根兒沒想去換一件單調色的中山裝,那件衣服要穿在張愛玲身上,簡直是噩夢。
雖然張愛玲沒換裝,但是她給自己故事裏的人物都統統換了身新衣裳,《十八春》裏有“將頭發剪短”的翠芝,她希望翠芝用這樣的方式向沈世鈞和家庭宣誓。不過張愛玲卻不敢這樣做,這不是換件衣服那麽簡單的事,要是不愛美了,自己還剩下什麽了。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灰撲撲的世界,不過這次不是心裏感觸,是那灰撲撲的現實情境就飄在眼前。張愛玲抑或歎息一下,看來自己真是難融進去了。她想起蘇青,或許她現在也弄了身灰嗆嗆的衣服穿吧,想想都傻氣。
大會結束後,張愛玲又賦閑在家沒動筆。一日龔之方找到她,說柯靈現在是“上海人民藝術劇院”的副所長了,夏衍當所長。夏衍很想讓她去任編劇,現在事情還在研究中。龔之方接著問,你日後有什麽打算麽,要準備出國?張愛玲還是沒作聲,隻是笑了笑。
龔之方回去向夏衍做了簡短的匯報。然而讓右派參與社會主義建設也是有先例的,1949年8月周作人回北平後,給周恩來寫信作了深刻的檢討和解釋。毛澤東就批示說:文化漢奸嘛,又沒有殺人放火的,況且現在懂希臘文的人不多了,養起來,讓他做翻譯工作。周作人這麽大的文化漢奸都行,何況一個和政治沒什麽瓜葛的張愛玲,夏衍便命唐大郎請張愛玲出來當編劇。
唐大郎找到張愛玲住處,姑姑對他說,她去香港了,我們約好了不通信的,也不知道她住在哪裏。唐大郎立即回去向夏衍匯報,夏衍直歎可惜。
此時張愛玲已從上海坐火車到廣州,再由深圳羅湖橋進香港。車一停下來,人們擁擠成一堆兒等著通關檢查,張愛玲也擠在裏麵。守橋的戰士是個北方農村來的小夥子,淳樸敦厚,簡單而陽光。他對等待通關檢查的人群說:大熱天的就把你們擱在這裏了,到陰涼處歇一會兒吧。烈日下,擠在欄杆邊的人們都客客氣氣地笑,也不動,怕耽誤了過關檢查。張愛玲覺得那戰士的心要比太陽還熱乎。
等了許久,終於開始檢證放行了。張愛玲將證件遞進窗口,一位麵容肅穆的女檢查員看了一下她的證件,仔細想了想,說:“梁京,你就是作家張愛玲?”張愛玲嚇了一跳,幾天來船車辛苦,行了幾千裏來到羅湖橋,眼瞧著要進香港了卻被人認了出來。張愛玲也隻好認命般應了一聲。女檢查員將證件遞過來,隻是若無其事地笑了笑,便轉頭和後麵排隊的人說:“下一位。”連她的行李也沒檢查,張愛玲驚了一額頭的汗。終於過了羅湖橋,張愛玲每走一步,都有一絲緊張的喜悅。
過了幾個月,張子靜回來,探望姐姐。張茂淵欠開門縫,說了一句話便關上了門:“你姊姊已經走了。”
張子靜下了樓,忍不住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