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許菁菁探出窗外看著不遠處的驛站,早早掛起的燈籠在灰黑的天幕下泛著昏黃的點光,外頭的熱浪隨風湧進馬車裏,一下就叫她的額頭淌下汗來。

楚譽對行程把握得很準,他們果然在天黑透前,趕到了魯陽縣郊外的驛站。

此刻城門已關,今晚須落腳驛站,明日再進城尋訪名冊上當年許家酒坊的主顧,馬車停在驛站外,文信跳下馬車把路引準備好,有驛卒出來查看,問清是往來的商隊,便指引他們往裏走。

許菁菁從馬車上下來,跟著楚譽一起進了驛站。

文信和馬車夫將馬車停在院內,留了家丁守著行李和酒,又把馬牽到馬廄裏喂草料。

“你先坐著歇會兒,可以跟驛卒先要點吃的,我出去轉轉,找找看可有魯陽當地的好吃的。”楚譽開好了兩間房後,交代她在驛站等候,便出去了。

許菁菁在驛站的大堂裏坐著,百無聊賴地玩著桌上的茶杯,不多時,就看到先前官道上跟在他們後麵的青木小馬車也進了驛站。

這般巧合引得她朝外頭張望了幾眼,想看看車上的人是誰,可馬車直接從驛站前廳過去往馬廄方向走了一陣子後,卻一直不見有人進前廳來來。

她納悶地起身走到門邊,再往外頭院子裏打量時,青木馬車已經卸下來停在院子裏,驛站的驛卒正把青木馬車的馬往馬廄裏牽。

她走過去,狀似無意地往馬車裏看了看,裏頭幹幹淨淨,沒有帶著貨物,看著不像是做買賣的。

“這位娘子,你找誰。”驛卒頭也不回,餘光瞥到她走過來,一麵喂著草料,一麵問道。

許菁菁隻好指了指一旁也在喂草料的文信,往他那邊方向走去。

驛卒先前見過他們,知道是一起來的,也不再多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許菁菁隨手抽了些幹草葉子,喂給馬吃,順便跟文信打聽起來。

“文信,你方才有看到那輛青色馬車上下來的人嗎,跟我們一路同行從長陵來的,一進驛站人都不見了。”

文信把拌好的草料倒進了馬廄裏的食槽中,抹了把汗道:“是麽,我沒太留意,好像是下來兩個人來著,看著像是書生或是探親路過。”

“許娘子,這兒髒亂,你回大堂坐著等吧,一會兒公子就回來了。”

許菁菁又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有其他人出來,才轉身回驛站大堂裏去,正巧碰上楚譽從外頭拎著吃的回來,他等著她一起進去,尋了一張桌子,把買回來的吃的一一擺在桌麵上。

“嚐嚐,都是魯陽縣本地的吃食,跟長陵的風味很是不同,這是烤竹飯和醬板鴨,還有拌三絲和醃脆筍,附近有農家,剛好碰上正做飯,走了幾家,才湊了這幾樣。”

“一會兒我們再讓驛卒幫著炒兩個小菜,這一頓先對付著,明日進了城再去吃好吃的。”

楚譽說著,替她打開了烤竹飯,清香濃鬱,軟糯潔白的米飯散著竹香,上頭還有青豆子、玉米粒和臘肉,肉香伴著米香光是聞著,就叫人食指大動,許菁菁忍不住大快朵頤。

“方才上外邊找人?看到熟人了?”楚譽看她吃得極香,眉目間跟著輕鬆愉悅起來,回想進來時看到她在外邊轉悠,便隨口問了一句。

許菁菁邊吃邊搖頭,“沒,隻是隨便去看看,外頭那輛青木馬車,是跟我們一路從長陵來的,想著上前打個招呼。”

她也不甚清楚自己為何對此感興趣,總是不經意就想起跟在後頭的青木馬車。

“我也看見了,到了這以後,應該就不跟我們通路了,看著像是出遠門探親的書生,招呼打不打都可以。”

楚譽也早就留意到,但他看得出那輛馬車上趕車的是個練家子,也覺得那輛馬車明明看著負重不多,可以輕鬆超過他們,卻一直慢悠悠跟在身後有些奇怪。

是以其實一路都警惕著後邊的那輛青木馬車,隻不過眼下到了驛站也無事,他不想叫許菁菁過多擔憂這些事,便隨口說了句是探親的書生,且打算明日等他們先走了,自己再跟許菁菁一起進城,如此總不能再同路了。

卻不知這“像是書生”四個字,突然叫許菁菁打了個激靈。

像是書生?

她心中隱隱浮現出一個人來,彼時她救人,頭一個印象也就是覺著是一個俊俏的文弱書生。

她對這四個字屬實有些敏感。

驀然回過神,又忍不住對自己的反應有些不滿,回想這些如今對她並沒多大用處,反而會把她再次拉入跌宕的情緒當中,虛耗自己做買賣的精力。

她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把自己對青木馬車的關注強行抽離出來,專心吃飯,吃罷飯,還得為明日進城拜訪的事做準備。

這次進城拜訪的店家,大多是當年欠了許家酒坊酒錢未結的,想必是不會如同先前的順利。

直接找上門肯定不行,她是來繼續做買賣的,不是來要債的;但遞帖子後拜訪也不太行,雖然年歲久遠,但期間兩家一直未曾聯係,她突然造訪,人總會有提防之心,心境不對,這買賣就極有可能談不成。

這類店家在她的名冊裏占的比例不小,所以她也不能直接跨過去不做這個買賣,這些麻煩事攪得她連醬板鴨都覺不出好吃來。

驛站後院的客房裏,空綠正給站在窗前望著前頭大堂的江瑾楓複命。

“回公子,有關袁修齊在武州境內假奉皇命,挾私報複的證據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

“好。武州穆家那裏,紅玉做得如何了。”江瑾楓身後的桌子上,是驛卒特地準備的一桌子飯菜,幾乎是把驛站廚房裏有的食材都給他做了一遍,滿當當的鋪了一桌,他也沒怎麽動筷。

“照您的吩咐,讓吳家小姐一起跟著去了,穆家不敢輕舉妄動,承諾會清理門戶。”。

“好,繼續叫人跟著,穆家若是動了歪心思,可以敲打敲打,動靜小些,不要讓她察覺了。”

“是。屬下還有一事代紅玉稟告。”

“說。”

“許……二夫人問婚書可否加緊捎回榆樹村,有急用。”空綠說完,不敢抬頭向上看,久等不見上首的人回應,才抬頭看去。

窗前的人默默看著前廳淡淡的燭光,半晌沉聲道:“此間事了,我自會親自回去,此事不必再問。”

他此刻眉頭緊鎖,幾次三番聽到她催紅玉來討要婚書,他心中隱有不安,而此刻她人就在那裏,近在咫尺,卻不能即刻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