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才過,天越來越熱,井水浸過的果酒變得十分受歡迎,鍾湘菱生辰之後幾日,才閑了幾日,許菁菁又忙著釀酒去了。
可即便成日窩在酒坊裏,她卻常常感覺到有一道熟悉的目光不時停留在自己身上。
每每感覺強烈時回頭,卻又沒有發現多餘的人,周圍的人都在忙著幹活,反而被她目光掃過來,詢問她有何事。
就連待在廚房忙活的玥娘都覺出不對來,一早叫住她道:“東家,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正好今日雙雙家裏送來一直山雞,晌午給您燉點湯。”
小石頭跨上書袋子,扯了扯他娘親的衣袖,一本正經地脆聲道:“娘,許娘子若是不舒服了,得去看大夫,雞湯不能治病。”
玥娘嗔了一眼過來,許菁菁摸摸小石頭的頭,阻了她說孩子,“小石頭說得對,大夫也看,雞湯也喝。”
“玥娘,那我一會兒去一趟村口的醫堂,若是有人來取酒,你讓他們直接找湘菱就是。”
玥娘點點頭,“東家您去吧,我讓石頭在院子裏幫忙留意著,人來了不會尋不著我們的。”
“村裏如今是越來越方便了,村口有醫堂還有學堂,附近幾個村的還在學堂對麵的空地上湊了個小的集市,各家多出來的菜和蛋都拿出來掰掰,真是做什麽都不用出村子去了。”
玥娘笑著感慨,小石頭聽話地又把書袋拿了下來,擱到腳邊的小矮凳上。
許菁菁見了,又拎了起來給小石頭掛回肩上,“玥娘,院裏來人等他們叫了再去看也行,不能耽誤小石頭上學堂,我一會兒去醫堂順便把他送過去,給我倆拿點饅頭路上吃。”
玥娘拍著自己的頭連忙去鍋裏拿饅頭,“看我,都給忘了咱們小石頭現在也是個小學童了,還以為是從前在我跟前亂轉悠的小娃兒呢。”
饅頭放在竹編的食盒裏,滿滿當當地塞得擠出更加白胖的弧度來,食盒兩層,底下一層還裝了些小菜,可以就著饅頭吃。
玥娘塞到兒子手裏,眼眶盈盈的有些濕潤,輕輕推了一把他倆,“去吧,快去,一會兒日頭上來,就得熱了。”
許菁菁摸摸小石頭的頭,領他出門,小娃兒一路低著頭不言語,快到學堂門口了才拽了拽她的衣裳下擺。
“許娘子,我能不能上一日學堂,在一日酒坊。”稚氣的聲音響起來,許菁菁低頭看到小石頭偷偷飛快地抹了把眼睛。
“怎麽了,小石頭為什麽這麽說?”她把小石頭拉到門口樹下的陰涼處,背著門口問道。
“我擔心娘她一個人忙不過來,我想留下來幫她幹點活兒,再去跟夫子認字。”小石頭稚氣又認真地說著,又低頭看那籃子饅頭,有些不安手指扣著籃子上頭的細小洞眼,竹籃子一下子歪向了一邊。
許菁菁蹲下身,把偌大的食盒給小石頭扶正端平,“小石頭,酒坊裏頭的活兒是玥娘的活兒,上學堂認字讀書是小石頭的活,玥娘替不了你讀書識字,也肯定不會願意你放著自己的活兒不幹來幫她。”
“酒坊若是忙不過來,我們可以多雇幾個人分著幹,你若是想讓玥娘多休息,那一會兒上課可得認真聽了,每天都把功課學會,夫子讓寫的字讓背的書都背完了,就能有時間幫玥娘幹活了呀。”
小石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跟她確認道:“真的會多雇人來跟我娘一塊兒幹活嗎。”
“會。”
“那我也認真聽夫子的話,把要認的字都背下來。”
“好,那快些進去吧,饅頭拿好了,一會兒放在桌下,晌午休息了再拿出來吃。”
許菁菁在門口看著小石頭進學堂去了,才起身往旁邊的醫堂走。
小石頭捧著大竹籃噔噔噔地往裏跑,猛地撞在了一個人的腿上,彈了回去,幸而那人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扶正站好。
“謝謝哥哥。”
小石頭眨巴著眼睛,盯著眼前的男人看了許久,男人額角有道疤,原本俊秀的麵容多了一絲戾色。
學堂裏的稍大些的孩子都覺得他很眼熟,但卻因這道疤,不大敢靠近,男子也不以為意,彎下腰揉了把小石頭的頭頂,“跑什麽,一會兒東西撒了。”
小石頭抬眼看男人眼角的疤,也伸手摸了摸,一字一頓認真道:“哥哥你疼嗎,旁邊就是醫館,你可以去找郎中拿藥膏貼上,就不疼了。”
“許娘子剛剛就去醫館了,這醫館和學堂都是她建的,你可以去,如果你沒銀子,可以管她借,她會幫你的。”
說完還輕輕呼了口氣,把男子額角的發絲都吹起來了。
“許娘子?她怎麽去了醫館?”
男子蹙起眉地看向旁邊的醫館,“她那裏不舒服嗎。”
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小石頭認真想了想,點點頭,“許娘子她精神頭不大好,湘菱姐姐說她有幻覺,娘說她太累了,要喝雞湯,我說得去看大夫。”
“可是許娘子很忙,每天酒坊有許多的事,家裏還給她安排了許多上門求親的人要看,今天才有空去看大夫。”
“上門求親的人?”
“是的,每日都有很多,我跟我娘住在許娘子家對麵,從學堂回去的時候每日都能見著。”
一本正經的小石頭仰著頭,看著已經遠離自己幾步開外的男人,“哥哥,你快去吧,一會兒許娘子走了,沒人給你付藥錢了。”
男人的身體頓了頓,還沒回頭,小石頭被夫子叫走了,他腳步沒停下,往醫堂趕去。
“小石頭,你怎麽還不進來上課,在外頭做什麽。”
“夫子,是臉上有疤的武先生,他要去醫館看大夫,我給他說不能耽擱。”
小石頭深深歎了口氣,拎著自己的竹籃子往學堂裏去,他知道男子是學堂新來的武先生,學堂裏有兩個武先生,但他臉上有疤,沒人愛跟著他練。
他便覺得這個好看的哥哥八成是不能留在學堂裏了,不能留下就沒有工錢,就要吃不起飯,他想著若是好看的哥哥在醫館遇上許娘子,許娘子人好,肯定會幫他的。
江瑾楓趕到醫館的時候,李大夫正巧背著藥簍子從外頭回來,鞋子上和簍子裏的藥鋤還沾著泥,兩人在門口碰上,李大夫張張口還沒來得及說話,江瑾楓壓壓手,一個箭步進了醫堂。
但裏頭卻沒有許菁菁的身影,李大夫隨後進來,聽聞今日許娘子來拿了副藥,瞬間明了,歎息道:“公子,您這又是何必呢,直接上門回家去吧。”
“在外邊這也不算事兒啊。”
江瑾楓苦笑,他那裏是不想直接回去,可紅玉回到京中,把這段日子的事當麵給他說了一遍,許家堂屋裏如今立著他的牌位……
他上門看過,她不在家,人也搬到酒坊去了,堂屋裏還真立著個牌位,上頭雖沒刻他的名字,但刻了贅婿許江公等字眼,看得出是她自己刻的。
寫的內容叫他有些哭笑不得,字跡也有些不規整,常有力道不均時刻出描邊的痕跡,的確如同紅玉所說,他耽擱太久,她不待見他了。
要是直接推門回家,極有可能被趕出榆樹村去,他還不想叫她生氣,唯有先借章時重的手,進村當了個武先生,打算找個好時機再與她見麵。
“李大夫,她拿了什麽藥,可是有什麽不舒服。”他略有些擔憂,聽酒坊裏的小孩說她要看大夫,他明明昨晚上離開前,人還好好的。
“沒有,就是一些安神助眠的藥材,身體好得很。”李大夫橫了一眼過來,皺眉道,“倒是公子你,先前受的傷若是不好好調養,恐日後都要落下病根了。”
“要不是帶上老朽,大公子和老爺根本不會任您胡來,不遠千裏到這村裏,您啊,就聽我的,把藥按時服了,能靜養就靜養,給孩子們授課的事,就交給空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