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坊每日事忙,許菁菁又常住在酒坊裏甚少回家,大舅安排了不少人媒人上門皆尋不到人,她躲了幾日清淨,但這日一早剛剛給雙雙和冬雪幾人安排好夥計,便被從長陵城家中歸來的鍾湘菱喊住攔在了門外。

“你要不今日酒坊裏的活兒給雙雙和冬雪她們分著幹了,抽空回家一趟?”鍾湘菱一臉祈求地看著她道。

“怎麽,大舅又把人推給你了?”

許菁菁不用問就知道怎麽回事,大舅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花一個銅子辦兩件事的堅定決心,給她安排過的人,她沒瞧對眼的都拉著往鍾湘菱那邊溜一回,這幾日找不到她,湘菱怕是要負擔不住了。

“你知道你還躲。”鍾湘菱一臉你不仗義的表情,新買的杏仁糕也不給她分了。

“那不是說自打酒坊掙得銀子多了,你在家裏也不被逼著成親了麽,那還能非得讓你嫁人呀。”許菁菁自己拿了塊杏仁糕,笑著打趣道。

“可以不馬上成親,也可以自個選喜歡的,但耐不住我爹他一日安排十趟八趟的看人啊,我眼睛都要看瞎了,賬都要看不清了。”

“你今天再不去把你自己的那份看了,我明日就拿根竹竿上廟口給人摸骨看相去,賬也不必管了,眼睛瞎了看不清……”

鍾湘菱臉一橫,一副天上下刀子今天也要把這事分割幹淨的模樣,“你好歹把你那份看完了呀,沒瞧好的讓我爹不要往我這再拉一回了。”

鍾湘菱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有了!”

“你就跟他說咱們倆日日在一處,喜歡的都一樣,你不喜歡的我也不喜歡,我能瞧上的你也覺著不錯,這麽著,咱們可以輪著來,至少能騰個手休息休息,這注意妙不妙!”

鍾湘菱在一旁拍樂得手,許菁菁著實無奈,哭笑不得,這姑娘既不想嫁人,又不想家裏鬧翻,主意都打到她這裏來了,但她也是不想去,能不去就不去的。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邊笑邊樂道:“妙是很妙的,不過我用不上啊。”

“我已經成過親,往後的日子有人相伴不過是件妙事,沒有也不打緊,頂多大舅覺著有些遺憾,隻是你及笄兩三年了,大舅坐不住有些急,咱們可以理解的。”

話鋒一轉,許菁菁指了指屋裏堆了好幾箱的賬本,“這次算是我幫你,但一同分擔就不必了,我其實可以一個也用不著看的。”

“我一會兒就去,酒坊的賬今天熬夜也要整出來哦,明日要用,廚房再加幾個人,玥娘她們怕是忙不過來。”

“我走啦!”

“你上哪兒去。”

“小浪村,租了條畫舫把你沒見完的媒人都見見!”

許菁菁揚手走出酒坊的門,徒留鍾湘菱在門內哀嚎,控訴她不是人,一旁背好書袋準備從酒坊出發去學堂的小石頭聽見了,接過玥娘裝好的食盒,一溜煙兒往學堂邁著短腿撒丫跑去。

那個眼角有疤的哥哥,他答應了要幫他忙的。

酒坊的生意蒸蒸日上,銀子雪花一樣滾進門來,她忙了一陣子,也早有打算抽幾日時間,好好休息一下,讓出一天幫鍾湘菱解決要相看的人家和登門的媒人,也不是不可以。

她回家換了身清爽衣衫,隨手拿了鍋裏的兩個蛋滾一滾熬夜釀酒熬出的黑眼圈,掂了掂腰間沉甸甸的荷包就出門去了。

把見麵的地點,跟各家媒人約在了小浪村的畫舫上。

她如今很是喜歡小浪村的小畫舫,不大,也沒什麽多餘的裝飾,一個人帶點吃的、銀子還有幾本書,無人注意在河上飄半天。

不餓不渴就隨手拿桌上的糕點,枕著軟枕看話本子,要是渴了餓了,把船撐到大畫舫附近,掏點錢就能買到冰鎮過的紫蘇飲,現熬的新鮮魚湯蚌粥,不要提有多愜意舒坦。

但今日她提前定了艘中等偏大的畫舫,上船的時候踩著兩旁懸掛垂花柳藤裝飾的棧橋時還頗有些心疼,這些花裏胡哨的,夠她包小船躺上好幾日了。

但為著一次把大舅找來的媒人見全,這錢花了就花了。

上了船,收到信兒等在船甲板上的媒人們都圍了上來,吱吱喳喳地賣力誇讚自己介紹的兒郎有多優秀,多體貼,多適宜,讓她務必要好好看看。

“許娘子,這都第幾次了,不是我誇,你再高的眼光啊,這次也不能挑出個不好來,我給你介紹的,那是城裏楊家的……”

“哎,我說你這人,先來後到懂不懂,明明就輪到我說了,許娘子,要說女人一輩子還得是有個家才算安穩,那銀子再多也是涼的,它不知冷不知熱對不?我認識的那個公子啊,他別的優點沒有,但就一點,疼人啊……”

“哎呀,行啦行啦,你們都說過了,到我了到我了,許娘子,你別看盧家三郎他年紀小,這年紀小的他體力好啊,精神頭足,從早到晚都不曉得累的呀,人小還能聽你話,這不比那些個滿嘴女人要在家相夫教子的強啊,再說那酒坊沒了你也不能成啊……”

許菁菁上了甲板就沒能再往前挪一步,媒人們憋了幾天的勁頭,跟她熬了幾個大夜釀酒過後的疲乏根本就不是一個戰鬥量級,她隻覺得耳旁猶如雷鳴一般轟隆隆的要爆了一般。

抽出手來胡亂指了指最後說話的媒人,脫口道:“那你說的什麽年紀小的,先從他開始吧,人在哪兒。”

“哎!是是是,人都在都在呢,在畫舫的裏間,就等著你呢,讓他們一個個地來啊,許娘子,快這邊來,我帶你往後頭進去。”

這是她頭一次鬆口指了人要看,得了頭籌的媒人興高采烈地拉著許菁菁突出重圍,繞到畫舫的後邊,從側門進了花廳。

許菁菁頓覺清爽了許多,耳中縈繞著絲竹聲聲,鼻端是陣陣茶香,兼之河風徐徐,比外頭不知要舒坦多少倍。

透過眼前的屏風,才看清屏風那頭,是一眾長陵城附近的青俊,她方才被堵在外頭日曬吵雜的,他們倒是好好坐在裏頭喝茶品詩,高談闊論,舒適的很。

想到這船還有船上的東西,皆是她掏的銀子,簡直是造孽。

“許娘子,你瞧,第三根柱子旁那個,就是盧家三公子,別看他年紀不大,是家中幼子,上頭兩個姐姐都已經成親了,嫁的都是好人家,以後啊能幫襯著……”

媒人在她耳畔大肆誇讚,許菁菁打住話頭,從給荷包裏拿出一點碎銀給了媒人,“多謝大娘了,我自己看看,若是有合適的,再與你聯係。”

媒人手裏得了銀子,自是歡喜的,即便她這番要求再沒禮數,也不管那許多,當即樂嗬嗬地拿銀子走人。

許菁菁對此本也沒有興致,支走媒人不過是想自己到畫舫的隔間裏歇會兒,反正掏銀子租了船了,怎麽也得叫自己也歇一歇。

至於外頭這些公子,她也請他們遊湖吃喝玩了一趟,換自己幾日清淨,不算他們吃虧。

她往畫舫大堂後邊的隔間走去,剛推開門,就被人拉了進去,還沒看清拉她的人是誰,嘴就被捂上了叫不出聲來。

“誰。”她費力地低聲問了一句,示意對方她不會大聲呼喊,試圖讓人放開自己,一麵腦子裏飛快轉著,過了一遍最近因買賣掙得太多有可能會招人恨的目標。

想了一圈無果,她還挺友善的,也不擠兌別家生意,沒道理有人憎恨她要綁她呀。

屋裏拉上了簾子,外頭的光不完全透進來,有些昏暗,緊接著,她就被帶入了一個懷中。

“盧家三郎?”

“年紀小體力好?”

“你怎知他沒有被酒色掏空身子,專等著你掙錢養他一家子的,長得好看些,挖個坑你就往裏跳?”

“嗯?怎麽不說話。”

許菁菁聽著這熟悉的聲音,耳朵翁地一聲響,整個人愣住了,手腳如同被人瞬時抽空了血液一般,如墜深湖,一時竟然沒有氣力把人推開。

她等了不知多少日子,從最開始記著賬本,信誓旦旦要跟他討要存放東西的銀錢,到最後箱子堆滿了房間,也懶得再看一眼,更是記也懶得記。

幾乎認定他不會再來了,江家也不會來任何一個人,那些東西,就是他當初說過要給自己的謝禮。

謝她救命之恩,謝她收留之義,謝她那段時間亦真亦假的相伴。

她想,他榮歸故裏,定是有一樁美好姻緣與無量前程等著,所以把對不住三個字和歉疚都用一箱箱貴重的東西填滿她的房子,告訴她,別等了。

所以,眼前這是,又算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