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漸漸轉小,卻沒有要停的意思,淅淅瀝瀝個不停。
城門洞裏的人見著雨小了,多半都走了,許菁菁想把油紙蓋在獨輪車上也趕回榆樹村去,江瑾楓卻不肯,非得讓她用油紙遮身避雨。
“不成,這肉是徐掌櫃定下的,淋了雨還怎麽做風幹肉,這些米遭了雨水,我也不能用來釀酒了。”
“這許多的錢折在裏頭,反正不能出問題!”她固執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何況一個江瑾楓。
他無奈地看著她,隻不願妥協讓她淋雨回村,剛才在一旁的大嬸瞧見了,好心從死鬼丈夫的身上解下一件蓑衣分給他倆,“你們也快些回去吧,下雨天黑的早,別等著了,這雨怕是入夜也不停了。”
好心的大嬸離開後,城門洞就剩下他倆,許菁菁用油紙把獨輪車裹得嚴嚴實實,又披上蓑衣,江瑾楓這才點頭同意往前走。
雨後路上泥濘,十分滑腳不易行走,他幹脆讓許菁菁也坐上獨輪車,把她推回村去。
回到許家,許老爹正正守在屋門口,兩手互相兜在袖子裏,探頭張望。
見著人終於回來了,他想上前問問閨女今天進城可有收獲,但看著滿地泥濘,末了還是沒動,站在屋簷下等許菁菁過來。
“菁菁,你回來了,酒可都賣出去了?”
許長林著急酒的出路,伸長脖子高聲問道。
許菁菁點點頭,急著回屋讓江瑾楓換身幹爽的衣裳,一時沒停下來和老爹說幾句,隻回頭道:“有主顧瞧上了,過幾日天晴了還得送去。”
老宅子裏,聽到許長林和許菁菁說話的吳金花忙跑出來看,隻來得及看見許菁菁借來的獨輪車和獨輪車上偌大的一堆豬肉。
她眼饞得不行,又不敢自己去討要,滴溜一轉眼珠子,拍了把許長林的肩膀,“酒什麽酒,你是沒瞧見她買了那麽多豬肉回來嗎,沒賣出去她那兒來的錢買肉。”
“買這麽多,我看酒是賣了不少銀子,料想讓你去拿你也拿不回來,那肉總得分些給你這個爹吧,哪兒有閨女吃肉,讓爹吃野菜菇子的道理,再說你二弟嶽家不是準備來人了嗎?”
“你就打算用家裏那些寒磣東西招待人家,沒的叫人看你們許家兄弟的笑話。”
吳金花絮絮叨叨個沒完,許長林起先都沒往心裏去,也不理會,但後邊說到季陽嶽家來人的事,他心裏卻動了動。
當年許家酒坊遇上難處,他四處找親朋幫忙,除了鍾家,旁的人都避而遠之,尤其是季陽的嶽家,不借就罷,還沒少叫他吃白眼,雖沒說什麽難聽話,但人行止間的嫌棄還是讓他受了不少委屈。
若說除了重新讓酒坊開起來這一件事,在他心裏第二重要的就是在梁家人麵前掙回一次臉。
他也不多要,隻是拿一些回來炒上幾碟,也讓人知道許家閨女出息得很,菁菁臉上也得臉。
越是這麽想著,他越是心頭難耐,看看天雨勢小了不少,人可能就快要過來了,一咬牙,便往許菁菁屋裏走去。
屋裏,許菁菁換了一身幹爽衣衫,去敲江瑾楓的屋門。
“我沒鎖,你進來吧。”
許菁菁推門進去,他的衣裳才洗了還未幹,眼下這身濕了便沒得換了,隻得一身白色裏衣站在桌前,頭頂的巾幘也拿下來,解了發髻,濕發散在肩頭身後。
囫圇一瞧,比往常一板一眼的少言模樣倒還多了幾分飄逸的謫仙氣質,許菁菁麵上一凜,拉著門呆看不已。
“呆著做什麽。”江瑾楓好笑地看著杵在門邊呆看他的許菁菁,上前彈一彈她的腦門,把人彈回神。
“怎麽隻換了衣裳,頭發還濕著就不管了?”他皺著眉頭把人拉進屋裏,按坐在椅子上,動手給她把發髻解了,拿過幹的棉巾仔細給她抿幹叫雨淋濕的發絲。
秀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穿插過如墨般的柔軟發絲,他擦得很認真,指頭偶有刮過她的脖頸,酥酥麻麻,她不自覺挺直了背,還是不能免於因他不經意碰觸到敏感的耳後和後脖頸而有些難安。
許菁菁一動也不敢動地端坐著,就要經受不住,咬牙回身把巾布從他手裏拽搶過來,胡亂往頭上糊弄,眼神微閃,躲著道:“我自己擦罷。”
“今天在城門處人多沒能問你,你去看了那處留信的地方,可有消息?”
她刻意找了個一本正經的話題,企圖單方麵結束這旖旎的局麵,不料想他聽了這話,原本溫軟的眼神暗了下來。
江瑾楓坐在床沿,從枕下翻出拿到的紙條子,展開來遞給她看,他平日得空時也教過她一些簡單的,許菁菁瞅了半天,之看得出三月、歸,幾個字,其他的不甚懂得。
“這是,三個月後來接你?”她一時有些驚異,這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了,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她的酒坊想掙著大錢,這便不夠。
若是他三個月到了就得走,那……那她往後便要自己一個人了,雖然一開始她就是這麽準備的,但人真的是奇怪得很,若是有合意的人相伴了一段時日,便會日漸習慣不想再回到獨自一人的時光。
許菁菁抿了抿嘴巴,哈哈笑了兩聲,按下心中絲絲酸澀,裝作大方道:“沒事,這不挺好的麽,你一直想回去,若是到時候有人能來尋你,你可不要忘了說好要給我一大筆酬謝的。”
江瑾楓睇了這個沒良心的一眼,隻想著酬謝,竟也不想著多留他一留,他心下歎氣,但怕她多慮,還是拿過紙條耐心給她解釋。
“這上邊的意思,不是三個月後要來人,是說對方需要三個月的時間去辦一件事,辦妥後回來會再聯係。”
他說著,嫌她擦頭發不認真,又把布巾重新拿回來,從頭開始給她抿頭發。
“我先前沒和你提過,我和家人離散後遇險,和要辦的這件事有些關聯,所以一切要等這個人回來,看看是何結果,再做日後的打算……”
許菁菁坐在窗前的凳子上,他坐在床邊給她抿幹頭發,她一時有些走神,但他最後的話是聽清了。
意思就是,三個月後還不定要走唄。
隻是有一半留下的可能,她心裏緊繃的弦莫名就鬆開了,嘴上卻硬撐道:“那就是說三個月後我還是有可能拿不到我的酬謝唄。”
“行吧,看在你這段日子還算勤快,烤的肉也好吃,就多寬限你些日子,我不急。”
她眉目生動,眼裏噙了笑,顯見是開心的,但江瑾楓卻喜憂參半,喜的是終於有了一點消息,憂的確是那件事要是最後結果並不妙,恐是會把她一道拉進深淵。
那件他無法此刻給她言明,甚至不能透一點風的麻煩事……
想著這些,他眉間的憂色更顯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