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政病了,昏昏沉沉地已經睡了兩日,趙姬抱著他,淚水濕透了衣襟。“政兒,我們恐怕再也見不到你的父親,恐怕就要死在這墓穴裏!”趙姬望著兒子燒得通紅的臉,傷心地自言自語地哭泣著。想到這些年來所受得痛苦,想到結果竟然還是這麽無聲無息地死去,趙姬忍不住大聲喊起來:“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墓穴的外麵,回答她的,是幾聲狼的嚎叫。趙姬突然又想到了幾個月前,她和她的兒子剛進這墓穴時,那老婦人的殘屍。此時的她,已經沒了害怕,眼睛瞪得出血,全都是不甘心。就算我可以讓那些狼吃去,可是我的兒子,從他懂事以後,還從來沒有過一天人的日子。他不該,他不該就這麽死去,然後被灌進惡狼的肚子裏。橫豎都是一死,我還有什麽可顧忌的!為了我的兒子,我必須出去碰碰運氣,如果遇上好心的人,或許還能救活我的兒子;就算是遇上追兵,大不了也就是一死!趙姬這麽想著,背起兒子,發狂似的衝出墓穴。
彎月如鉤,清輝遍地,前麵林蔭中的狼群,閃動著賊瀅瀅的綠光,遠遠地瞅著這從墓穴裏衝出的婦人。隻見她衣衫襤褸,長發飄逸,一雙大眼,閃爍著衝天的怒氣。狼群害怕了,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去。
趙姬逼退狼群,仰天大笑三聲,一弓腰,將背上的兒子往上靠了靠,咬緊牙關,進了樹林。顛簸在狼糞滿地的小路上,趙姬急急地向前奔去。當月亮下山、太陽上山時,背著趙政的趙姬,來到離邯鄲近百裏處的一個小鎮。六年前,在趙國軍士地追擊下,趙姬與她的政兒逃離邯鄲時,曾在這個小鎮上住了十多日。趙姬知道,就在小鎮的菜市路口,有一位老中醫。此刻,她就是準備找他去。
來到菜市路口,趙姬看到一塊高矗的石壁。走進一看,有一行字,上麵寫著:重金懸賞,捉拿要犯趙姬。在這行字的下麵,繪著一個美麗的少婦、還有一個胖呼呼的小孩畫像。趙姬見了,心裏不由得一驚。就在這時候,石壁下突然坐起一個老年男子。原來,他一直就睡在石壁下麵。這老年男子坐起來後,他看看趙姬,又看看她背上的兒子,然後再回過頭去,望著那石壁上的畫像出神。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趙姬,心裏突然發慌,她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兒子。她想盡快知道結果,不由主動地問道:“你在看什麽?”
“在看你象不象這畫上的趙姬。”老年男子說。
“象不象?”
“我真希望象,可是偏不象。我在這兒已經睡了六年了,就是沒有找到一個象的。”
“你為什麽要找到象這畫上的女人?”
“為什麽、為什麽,難道你不知道麽?”老年男子轉過身來,惡狠狠地逼視著趙姬問道。
“不知道!是她與你有仇?”趙姬坦然的迎著他的目光問道。
“她與我有仇?哈哈哈!”老年男子發出老鴉似的幹叫聲,說:“我連見都沒見過她,能與她有什麽仇?”
“那是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她是秦國王室的女人,她的兒子是秦國的王孫。”老年男子說著突然大聲地喊起來:“你知道嗎?長平一戰,秦國殺死了我們多少趙國人?邯鄲之戰,秦國人又殺死了我們趙國多少人?你問問邯鄲城裏的百姓,哪一家沒有被秦國士兵殺死的人!我家的七個兒子,都已經死了,他們都被秦國人殺死了。我那最小的兒子,還隻有十四歲。”老年男子說到這裏,嗚嗚的哭了兩聲,一手抹去眼淚,逼視著趙姬問道:“你知道了麽?你現在懂了麽?我為什麽要找到象這畫上的女人?我要殺了她,殺了她和她的兒子。”說完,老年男子又老鴉似的哈哈地大笑起來。
就在這時候,趙姬感到有人在輕輕地拉她,回過頭來,她看見了那個老中醫。雖然有六年沒有見到他了,老中醫特有的一張清矍的臉還是使趙姬一眼認了出來。
“你是來看病的吧?”老中醫對她一笑說。
趙姬點點頭,跟著老中醫進了他的診所。老中醫給趙政看過病後,喚出他的老伴,取了根羚羊角在放些水的粗瓷碗裏磨來磨去。趙姬看著,急急地問道:“我兒他怎麽了?”
“幸虧你來得早,再遲半個時辰,恐怕就沒命了。”老中醫平淡地回答。
趙姬聽了,在心裏倒抽了一口冷氣,長長的歎出聲來。老中醫似乎沒有聽到趙姬的歎息,他將磨好的羚羊角水給趙政喝下,又給他熬了一碗草藥,小心的交給趙姬,說:“給他服下。”
趙政不久醒來,睜大了眼睛問母親:“我這是在什麽地方?”
“老中醫的診所裏。”趙政回答。
趙政聽了,一躍而起,拉著母親的手說:“我們快走吧。”
老中醫見了,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孩子,你病得很重,快躺下。我是不會害你的。”
趙政聽了,象一隻虎犢,睜大眼睛懷疑地望著老中醫。
“請相信我,如果要害你,我就不會讓你醒來,就會在你進我的診所後就叫官兵來抓你。”老中醫解釋著。
趙政看看老中醫,又去看母親。趙姬聽了老中醫的話,心中一驚,把詢問的目光投向老中醫。
“你剛進小鎮,我就知道你是誰了。”老中醫點點頭,坦率地說:“看到你走向那石壁,我真為你們母子捏了一把汗,幸好那個混混沒有認出就是你們母子。“
“可是,你怎麽能在我們進小鎮時就認出來了?”趙姬問道。
“你現在雖然變化很大,但實際上跟六年前一樣美麗。那年,我替你看病時,你帶著的這個小孩隻有兩歲,今年應該是八歲了。讓別人來看這孩子,或許有十來歲,可是在我看來,他應該隻有八歲。”
趙姬聽了,還是有些不解,又問:“你為什麽不報告官兵?”
“我為什麽要報告官兵?我並不是趙國人,秦國與趙國的仇恨不關我的事。更主要的是,就算秦人殺了趙人,也不是你們母子所為,罪惡不應該加在你們頭上。”
“謝謝你,大夫,我和兒子謝謝你。”
趙姬說著向老中醫深深一揖。
老中醫回禮說:“夫人不要謝我,還是趕緊將你兒子的病治好要緊。”
“可是……”
“夫人不用擔心,你們可以暫時就住在我這裏,待你兒子的病痊愈了,再作打算也不遲。”
“這怎麽能行!我們母子都是通緝要犯,官兵一但查出我們藏在這裏,豈不是連累你。”
“醫生本來就該治病救人,你的兒子病了,我就該救治,我救你們的道理就在於此。待你的兒子病好了,你們再走也行。隻有這樣,我這個做中醫的,才能夠安心。”
趙姬聽了,感動不已,倒身拜謝老中醫。老中醫見了,趕忙上前扶起趙姬。就在這時候,隻聽得卟嗵一聲,老中醫和趙姬循聲望去,隻見趙政昏倒在地。
趙姬心中一驚,衝過去抱起趙政,連聲呼喚:“政兒、政兒!”
老中醫忙向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不要呼喚。趙姬見了,這才把傷心憋在心裏,焦灼的目光,向著老中醫。老中醫向前一步,幫著趙姬將趙政放在**,然後安慰趙姬說:“夫人,不要傷心。你的兒子隻是染上了風寒,身體又太過虛弱,我已經給他服了藥,再休息幾日,他就會好的。”
“真的無事,我的政兒他不會死?”
“王者不死,從來都是如此!夫人,你要相信你的命,更要相信你兒子的命。龍臥淺灘啊!你們受欺淩的日子是不會長久的。”
趙姬聽了,感激得熱淚盈眶,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