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張精致的大**,趙政的眉頭動了動,慢慢地睜開眼來。有幾顆金星在眼前遊曳,他極認真地看著,直到這些金星一一消逝殆盡。呈現在他眼前的,竟是一座燈火通明、裝飾氣派豪華的殿宇。他下意識摸了摸柔軟的絲被,又捏了捏自己的腿,似乎沒感到怎麽痛。“我,是不是已經死了?”他在心裏問自己,眼睛轉動著,尋找著母親。這麽些年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母親,他似乎沒有跟其他人打交道。母親是他的整個世界,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靠、最親近的人。
趴在趙政的床腳下的虹兒,很快感覺到了什麽。她抬起頭來,揉了揉雙眼,把目光投向趙政,正好遇上趙政搜尋的目光。“公子,你醒了!” 虹兒高興地說著,使勁地拍了拍身邊還在熟睡的芸兒:“你快醒醒,去報告太子妃,公子醒了!”
可憐的兩個小宮女,雖然在這兒守了整整三天三夜,早己是困乏己極,但一有動靜,她們還是立刻就醒了。在這等級森嚴的王宮裏,她們原本就隻是一隻馴服的小狗,長久的嚴酷訓練,使她們對主人吩咐的任何事情都不敢有一絲兒的懈怠。芸兒雖然熟睡,聽到虹兒的一聲呼喚,還是象觸了電般跳起來。她看到了趙政一雙戒備的眼睛,趕緊非常恭敬地跪下,極溫和地說:“公子,你真醒了,我這就去告訴太子妃,她一定會非常高興。”說完,她問詢地望著他,等待他的吩咐。
趙政看見虹兒,已非常吃驚,再見跳起來的芸兒,便本能地產生了戒備。見芸兒望著他,也警惕地望著她,猶如一隻大貓遇上條不大的狗那樣,做出一副隨時想出擊的樣子。他們就這麽相望著,虹兒在一邊見了,非常著急,她想到了趙太子妃臨走時的吩咐:政兒醒來,馬上來回報。便壯了壯膽,低聲地說:“太子妃一定等急了,我這就去告訴她。”完了,對趙政行了個禮,轉身出去。看到虹兒出去了,趙政的心稍稍地放鬆了一點。“太子妃,誰是太子妃?”他在心裏問自己,卻見芸兒緩緩地在向他靠近,不由得鷹眼圓睜,慌忙地縮身往後退去。他十分警惕地望著芸兒,兩隻小手,還攢成了拳頭。芸兒見了,愣在床前,吃驚地問道:“公子,你這是怎麽了?”
“我不準你靠近!”趙政聲音宏亮地回答。
“我是想給你理理被子。”
“我不要。”趙政堅持地說。
“好、好,我不靠近你。” 芸兒想了想,說:“你快躺下,把被子蓋好,別又著涼了。
趙政不理她,一直十分警惕地看著她。芸兒看到趙政的身子露在外麵,擔心太子妃來不好交代,心裏還是著急,忍不住又要靠近他。誰知她剛剛抬起左腳,還沒向前跨去,趙政就已經倏地站起來,揚起雙手,做出一副猛虎撲食的樣子。芸兒見了,再不敢向前,萬分驚恐地望著他,說:“公子,你快躺下,我求你啦!”
趙政還是不理她,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她。就在這時候,隻聽得門外有人高聲唱:太子妃到!
聲音剛落,趙姬匆匆的進來,身後擁著虹兒等許多宮女宦官。趙政驚訝萬分地看著母親,隻見她原本一頭蓬鬆的亂發,現在已經梳理得流布般亮麗;那髒兮兮的爛衫,也換成溢彩的絲綿;特別是那張充滿憂傷的臉,此刻己是光彩照人,起碼年輕了十歲。趙政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一覺醒來,母親就變得這般光鮮可人,而且還成了什麽太子妃。
“政兒、政兒!” 太子妃激動地呼喚著,衝上來緊緊地抱住她的兒子。
“母親!”趙政輕輕地呼喚著。
“你的病好了,好了。現在的一切,都好了!”趙姬打量著兒子,高興地說。
“我病過?”趙政問。
“政兒,你病得讓我都快急瘋了,多虧了趙國的那位老中醫。你吃了他的藥,才能夠從趙國一直活到秦國來。到了秦國,你還昏迷了三天。今天,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我一直都在昏迷?”
“是的,已經十二天了,你一直都在昏迷。我的政兒,那老中醫說得好:王者不死!你終於醒過來了。”
“王者?”
“我以就跟你說過,你的祖父是秦國的大王。你現在就住在秦國的太子宮中。”
“秦國?太子宮?”趙政自言自語,臉上毫無表情。
“秦國,這裏就是秦國!我們回到秦國了。”趙姬說著抱緊了兒子,眼裏流出高興的淚水。她掏出一塊絲帕來將淚水擦去,激動地抓住趙政的雙手,說:“政兒,你的父親、太子殿下,一直很關心你,他告訴我隻要你醒來,無論是什麽時候都要立即告訴他。我已經派人去稟告他了,他就會來看你。對了,政兒,你還是把衣裳先穿好。”趙姬說著,回頭吩咐道:“芸兒、虹兒,快來替我的政兒更衣。”
“是!”芸兒、虹兒齊聲答應,走上前來。趙政見了,趕緊縮身後退,警惕地望著她倆。趙姬見了,說:“政兒,不要害怕,讓她們替你更衣。”
“我不要她們靠近我。”趙政說。
“好、好、好!”趙姬說著,朝芸兒、虹兒瞥了一眼,示意她倆下去,親自拿了衣裳:“政兒,讓母親來替你更衣。”
太子妃的話剛落,隻聽得外麵有人喊:“太子殿下駕到!”
太子妃忙回過身來,迎接太子殿下。子楚一路匆匆地走來,走到趙姬的身邊,欣喜地打量著**擁被而坐著的趙政。
“快給你父親施禮。“趙姬說。
趙政一動也不動,心事重重地打量著子楚。他又看到了父親那雙憤怒的眼睛,還似乎聽到他的喝斥:出去!這事雖然己經六年了,趙政卻記得非常清楚。父親,他是我的父親,為什麽不準我見母親?為什麽在我最需要父愛的時候,無情地離我而去?在那險象環生的日子裏,當趙政偶爾想到父親時,曾經不止一次地這樣問自己。後來,父親在他的腦海裏沒了。我沒有父親!他咬著牙,流著淚對自己說。再後來,卻又偶爾要聽到母親提起父親,可終究隻是一個陌生的影子。最近一兩年,當他稍微懂一點事時,對這個父親,便有了一種又渴望又痛恨的感情。
太子妃見趙政一動也不動,忙說。“對了,政兒還沒更衣,我正準備親自來替他更衣呢。”
父親對兒子,都有一種非常眷戀的情感。父親往往會把兒子看成是從自己身上長出的一顆嫩芽,把他當成是自己生命的延續。特別是對於長子,這種感覺特別鮮明,因為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次。離別這麽些年了,子楚確實很少想到自己的這個長子,可是偶爾想到時,便有一種銘心刻骨的痛。孩子,我真對不起你,到時候,我一定補償的,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這時候,他就會想,我的政兒現在有多高,該是怎麽個樣兒呢?現在,子楚看見他的政兒了,瘦骨嶙峋的,臉色發黃、嘴唇幹澀,一雙深陷的眼睛,若不是換掉了那襤褸的衣衫,若不是洗淨梳理了那一頭髒亂的頭發,該是一個怎樣的小叫化子樣啊!而這一切,都是拜我所賜,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給他的。想到這兒,子楚的心隱隱作痛,把有些不快的目光掠向趙姬身後的芸兒和虹兒。
他是在怪她們為什麽不給兒子更衣,趙姬看出了太子目光裏的意思,笑著說:“殿下,你不要怪她們,是政兒不讓她們靠近。政兒剛來,一切都還不習慣。”趙姬說。
“是這樣。”子楚不由一笑,心痛地望著趙政,說:“政兒,就讓父親來幫你更一回衣吧。”說著伸出雙手,走向前來。沒想到趙政又突然地向後縮去,大聲地說:“你不要靠近我!”
子楚一驚,站在那裏,不安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趙姬看看趙政,又看看子楚,說:“殿下,你還是先回吧,待我給他更好衣服,再帶他來見你。”
子楚聽了點點頭,愛憐地望了望趙政,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