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媛著一身彩虹長裙,正在堂上翩翩起舞,忽聞院外傳來熟悉的馬車聲,也顧不上更衣,便如一隻輕盈的蝴蝶,歡天喜地地朝著外麵飛去,剛到大堂門前,竟與匆匆進來報信的丫鬟小娟撞了個正著。倆人都退了幾步,差點跌到在地。驚駭中,小娟一挺身子,驚慌地上前一步扶住歡媛,喘息著說:“有位公子也來了,老爺讓你避一避!”歡媛聽了,滿心的歡喜一時化了雲煙散去,失望而又著急地愣在那裏。
她本是邯鄲豪門之女,在一次家宴中被呂不韋看上,在一番苦苦相求之後,終是嫁給他做妾。雖說是妾,一則呂不韋在邯鄲的女人就她一個,二則呂不韋對她確實是真情實意,隻要呂不韋來到邯鄲,就將她時時地捧在手心,刻刻想在心裏。倆人之間,恩愛有佳,如膠似漆。唯一遺憾的是:呂不韋以生意為重,常年奔波南北東西,不常住邯鄲。倆人聚少離多,歡媛更多的日子隻能是在等待中相思。因此,隻要呂不韋來邯鄲,歡媛就盼著他生意上的事情早早了結,好與他廝守在一起。呂不韋生意大事昨日告成,按說該與她廝守幾日,可今兒一早起來說還要去談一筆天大的買賣,這會兒又帶回來一個什麽公子。按照呂不韋與她的約定,有客人來,她應該是回避不見。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歡媛真盼著那公子快快離開玉龍居。
呂不韋領異人進玉龍居時,抬眼朝大堂望去,見到歡媛的彩虹長裙一閃,不由得心頭一陣激動。他回過頭來,看見異人的目光也投向大堂那邊,忙側身擋住他的目光,指著一間上了鎖的屋子,說:“我們到那邊去。”進了屋子後,呂不韋將一口大箱子打開,異人一看,裏麵全是黃金珠寶,不由得長眼大睜,心頭發熱。他雖為王孫,這麽多錢,卻還是第一次看見。
呂不韋蓋好箱子,回頭肅然地對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韓興說:“你去叫個人來,把這箱子抬到車上,送到秦公子府上去。”
異人聽了,望著呂不韋,說:“這麽多?”
“不多,不多。”呂不韋說:“現在,我才感到自己掙得錢太少了。在陽翟,也就這麽幾箱子。待把這些錢都花光了,公子一定就是安國君的嫡嗣了。”
說完,抬眼去望異人,異人此時也正抬眼來看他。倆人的目光碰到一起,灼灼地閃著希望的光芒。異人再不言語,眼角上卻滾出一滴熱淚來。呂不韋見了,心中暗自得意。錢可是個好東西,這麽些就能買得一個王孫感激的淚水,買到他的一顆高傲的心。值啊!這麽想著,呂不韋送異人和那箱金子、珠寶出門。望著遠去的馬車,呂不韋長長地噓了口氣。他突然想起歡媛,忍不住瘋了似的奔向大堂。還沒進去,便與也如他一般發瘋似的奔出來的歡媛擁在一起。倆人緊緊地抱著,仿佛是要這麽一直地擁抱下去。
第二天,呂不韋還是毅然地離開了邯鄲,踏上了前去陽翟的歸途。歡媛沒有出來送他,隻是傷心地躲在屋裏偷看,待馬車往南狂奔之後,她才跟著馬車狂奔起來。歡媛一直跟著馬車往南跑,跑得精疲力竭,跑得被長裙袢倒在地。她抬起頭來,滿眼的淚水,萬分眷戀地望著南方,大聲地呼喊著:“不韋,你一定要快些回來!”
從邯鄲到陽翟,有五百裏的路程,往日裏需要三天的時間。這一回,呂不韋硬是隻花了兩天的時間,歡媛送別他時的淚水還沒有流幹,他就已經到了陽翟。遠望著那一座高牆圍實、蓋著青瓦的巨大呂府,呂不韋抬起了高傲的頭。在陽翟,除了趙王的宮殿,他這呂府就算第一家了。除了軍隊武力,在經濟實力上,他呂家是完全可以跟趙王比一比的。進了呂府,呂不韋顧不上休息,在粉璧彩屏中走進一間豪華的書房。父親呂天佑,正在那兒等著,見呂不韋進來,也不說話,隻把兒子從頭到腳地打量一番,然後示意他坐下說話。
“這趟買賣做得挺順,趙國雖然戰亂不止,珠寶卻更為當地人所看重……”
呂天佑閉著雙眼聽兒子介紹完生意,輕輕地舒了口氣,想了想正要開口問兒子,呂不韋卻先開口問他:“父親,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匆匆地趕回來嗎?”
“我不是正要問你嗎?”
“我尋到了一件奇貨,準備做一棕天大的買賣。” 呂不韋興奮地說。
呂天佑睜開鷹眼,瞧著呂不韋,那意思分明是在催問:什麽事,你快說,別急壞了老子!
“是這樣的……”呂不韋的一雙鷹眼也瞅著父親,慢慢地將遇上異人的事和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講給父親聽,最後總結說:“以前我們役人做莊稼,最多隻能獲利一二倍;後來做生意,經營皮革之類,最多獲利十到二十倍;再後來經營珠寶,獲利可達一百到二百倍;如果這次經營異人成功,獲得利益恐怕千倍萬倍不止。”
呂天佑靜靜地聽著,一雙碣黃色的眼珠偶爾轉動一下,那長滿斑白胡須的下巴,也跟著抖動一下,待兒子把想說的都說完了,他又沉思了許久,才抬起頭來望著兒子,感慨地說:“是啊,你說的不錯,有見識。經營異人成功,獲利不止千倍萬倍。可是,我受了你的啟發,剛才突然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東西,除了這奇貨異人,這世上還有更奇、利更多的貨。”
“是什麽貨?”呂不韋睜大雙眼,驚凝地望著父親,迫不及待地問道。
“太陽!”呂天佑咬緊牙齒,本來就瘦弱的雙頰深深地陷了進去。他愛憐地望著兒子,牙縫裏崩出這兩個字。
呂不韋非常失望,也有些氣憤,但很快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他冷靜下來,耐心地解釋說:“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太陽與異人畢竟是不同的。”
“有什麽不同,如果我們能經營太陽,把它的光亮變成金錢,我們這個家能裝得下嗎?我們整個韓國能裝得下嗎?”
“這不是一回事。太陽不可能為我們所控製,可異人卻可以成為我們的朋友,他已經答應我,辦成這件事,與我共享秦國。”
“這是可能的,問題是這事你能辦成嗎?!”呂天佑狠狠地盯著兒子問道。
“為什麽不能?!”呂不韋理直氣壯地問父親。
“為什麽不能?讓我來告訴你,理由起碼有這麽三條。”呂天佑說:“第一,異人的祖父秦昭襄王還健在,他的父親安國君還隻是太子,他隻是王孫,還不是王子,中間隔著這麽一層,秦昭襄王是不會想起這個遠在異國他鄉孫子的;第二,安國君妻妾一大堆,單是兒子就有二十多個,異人處在中間,他既不是讓人重視的長子,也不是讓人溺愛的幼子,沒有成為太子的條件;第三,異人的母親夏姬,現在很不得寵,一年還見不到安國君一麵,安國君又怎麽能立他為嫡嗣?我要告訴你:這個異人,既是庶出的孫子,又是不受器重的兒子,更是不得寵妃子所生。這些,都注定了他在他的祖父秦昭襄王、父親安國君心中無足輕重。正因為如此,他才在秦趙關係趨惡的情況下被派到趙國為人質。這樣的一個人,你怎麽可能為他謀到太子的身份?”呂天佑說完,長長地歎了口氣,問詢地盯著兒子。
呂不韋聽完父親的一番話,非但沒有半點的沮喪,反而大漲了許多精神。他自信地微笑著,坦然地迎著父親的目光,更加理直氣壯地說:“父親對情況了解得很準確,也分析得很對。可是,父親一直是一個相信情況可以因為人的努力不斷變化的人。在以往的生意中,孩兒跟父親學到最多的,不僅僅是預測事情可能的變化,而是引導事情朝有利於我們的生意去變化。回想我們呂家以往最能賺錢的大買賣,都是靠了預測的準確,引導的正確而賺了大錢的。”
呂天佑聽到這裏,緊繃的臉上露出絲笑意,微微地點了點頭,用目光催促兒子快說下去。
“孩兒認為,異人的處境是可以通過我們的努力加以改變的,隻要我們努力去做,扶他做太子的事,是完全有可能的。一是,如今秦昭襄王已經年邁,異人的父親安國君作為太子,會很快即位的;二是,今後安國君要立太子,他萬般寵愛的華陽夫人是個關鍵人物;三是,在立太子事上的關鍵人物華陽夫人自己沒有兒子。這樣一來,就給了異人一個天大的好機遇。如果,通過我們的努力,讓華陽夫人收異人為子,異人不就成了今後理所當然的太子人選。”
“對啊!對啊!”呂天佑點點頭說:“華陽夫人無子,卻擁有確立太子的能力。這個無子的女人,自然想找一個聽話的兒子替她把尊貴延續下去。異人有二十多個兄弟,不是長子,可他長期在外做質子,是皇室的有功之人,隻要華陽夫人看得起,倆人定下母子名份,他的太子、王位都可以跟著來。而一個王孫要讓一個王妃看得起,收其為子,也是可能的事情。”呂天佑嘟嘟噥噥地說到這裏,突然提高聲音,歎息著說:“是有可能,可是險啊!難啊!”
呂不韋聽了,開心地一笑對父親說:“你不是常說,富貴險中求,我們呂家賺的每一筆錢,不都是突破了一個個的難字險字賺來的?”
“是的,是這樣的,我是說過‘自古富貴險中求’這話。隻是這一回,可不是一般的難、也不是一般的險啊!”說到這裏,呂天佑瞪大眼睛望著兒子。
呂不韋雙膝跪下,仰望著父親,堅定地說:“請父親大人相信孩兒,我一定會做成這筆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