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李祐安的計策,在所有人戒心最低時,趁機來一招偷天換日,連半分漣漪都不會激起,就能重奪帝位。
再然後,他將逐步折斷謝雲遲的羽翼,洗刷李氏一族的冤屈,繼而位極人臣,成為實際的掌權者。至於紅蓮,他掌握著她的秘密和性命,不怕她不聽話。
李祐安自認為所做之事與李複毫無區別,所以在李複拒絕交付手中剩餘的力量時,他再也忍不住,破口大罵了一聲“愚忠”。為了避免李複壞事,他不得不將李複和娘親軟禁在了莊園之中,斷了他們與外界聯係。
此時,李祐安看著驚慌中的昭陽,微微一笑。
李祐安無比後悔的一件事,便是年少時口無遮攔,將皇子當成一個姑娘調戲了。
後來,昭陽大度地原諒了他,求了旨讓他做伴讀,他還以為自己因禍得福,走上了一條前程似錦的路,即將成為未來皇帝陛下的肱股之臣,左膀右臂。豈知,昭陽卻藏了那種隱秘心思,令他恥辱萬分。
萬眾矚目的新科狀元淪為笑談,他難掩眼中厭惡,冷冷地疏遠了昭陽。偏生昭陽在這方麵執拗得不行,他不得不故意討人嫌,好令之知難而退。
如今,兩人身份對換,主宰的人換成了李祐安,他終於有心思打量這個讓他苦惱已久的人了。
昭陽生得好看,那是一種雌雄難辨的美,此時又作柔美女裝打扮,他一時竟有些心旌搖曳。
李祐安抬起手摸了摸昭陽的臉頰,動作輕柔,忍不住感慨道:“若你是女子,我又何必退而求其次,跟紅蓮聯手呢?”
這種溫柔,昭陽曾經渴望過無數次,然而此時此刻,時間不對地點不對什麽都不對,物是人非。
李祐安很快就收了手,好整以暇地坐回了對麵,安慰道:“昭陽,不要害怕,你既然視我為知交,我自然不會傷害你,更何況,你應該開心才是。”
昭陽目光微動。
“如今風雨飄搖,對你來說皇位不過是一個沉重的包袱,從今以後,你便當一個無憂無慮的昭雲公主吧。其餘的事情,交給我就行了。你放心好了,有我在,皇太後定會安然無恙,謝雲遲也將死無葬身之地。”
垂簾搖搖晃晃,被風輕輕吹起,此時馬車已經遠離京城有好些距離了,進入了一望無垠的平原之中。李祐安望著外麵的無限風光,嘴角笑意更深,誌得意滿。
“是嗎?”
昭陽的嘴角慢慢往上勾了一下,突然對他伸出了雙手。李祐安愣了一下,大概因為心情不錯,他沒有拒絕昭陽的靠近,任由她傾身而來,甚至張開手臂要攬住她的後背。
他的心莫名地狂跳了起來,連他自己也無法解釋原因,他皺了皺眉,繼續道:“送你到前麵那座城之後,我便要離開了。昭陽,柳州是個很美的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過些日子我再——”
嗖。一聲輕微的聲音。
李祐安的話音斷了。
嗖!冰冷的刀鋒沒入腹部更深,劇痛傳遍全身。他艱難地抬起眼睛,伸出的雙手僵硬在半空,隨即被一把給推開了,跌坐在了座位之上。
“誰說我是昭陽了?”紅蓮冷冷地睨著他,似笑非笑地道,“李祐安你不行啊,誰是誰都分不清楚。”
“你,竟然是你……”
“為什麽不能是我?哦,你是疑惑我怎麽敢這麽做,是吧?”她輕輕笑了起來,“本宮是君你是臣,哦不,你連罪臣都不是,逃犯一個,你欲行不軌,難道本宮還殺不得你了?”
今日進入正德殿之前,紅蓮也以為自己會鐵石心腸到底。
李祐安死死地盯著她,艱難地道:“你不是中毒了嗎?”
“解了。別忘了,本宮早就不是那個如履薄冰的影子了,以前本宮有膽子,現在就更無所畏懼。既然本宮得償所願,又何必去做別人呢?你是不是傻了?”
“你和謝雲遲合謀算計我!”
“這不是很正常嗎?你利用本宮,他真心待本宮。”
其實紅蓮心裏明白,說得再多,承諾得再美妙,遠不如實際做的。說永遠很輕易,而做永遠晚一步。謝雲遲願意做她的退路,她為謝雲遲晚一步,又何妨呢?
李祐安目眥欲裂。
“送你一個消息,黃泉路上慢慢回味。”紅蓮莞爾一笑,猛地將匕首拔了出來,她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昭陽是女子。”
李祐安霎時昏厥了過去,鮮血從他的腹部涓涓不斷地流了出來,紅蓮挪開了目光,壓製住微抖的雙手,抬起手將臉頰濺上的血一把擦去。過了會兒,她探了探李祐安的鼻息,提高聲音道:“停車!”
馬車停下的瞬間,天空綻開了一抹微光。
紅蓮剛掀起簾子,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在這個時候,李祐安驀地睜開了雙眼,一把推開紅蓮,隨即滾出了馬車之外。
蒼茫的原野上,黑衣蒙麵人衝了上來,與隨行的侍衛隊纏鬥到一起,一些侍衛突地反水,對身邊的同伴刀劍相向。
一見外麵的情形,紅蓮臉色一白,緊握著手中匕首,眼看一個黑衣刺客朝她衝來,她就地一滾便躲到了馬車底下,又飛快地從另外一邊鑽了出去。
隨行的侍衛們不敵蒙麵刺客,節節敗退,情況越發危機,紅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地麵隆隆震動的聲音由遠逼近,天地交接之處煙塵滾滾,轉眼間,黑壓壓的騎兵就衝了過來。
紅蓮見到來人,鬆了一口氣。
謝雲遲一身勁裝,單手執著銀槍衝了過來,猛地揮起一槍將追殺紅蓮的刺客貫穿。這一槍將刺客整個人都挑了起來,劃過半空,再狠狠地滾落到地麵,鼓著眼睛沒了動靜。
蒙麵刺客們見情勢不對,扶起虛弱的李祐安就要逃。
“站住!”紅蓮目眥欲裂,下意識就要衝上去,謝雲遲臉色一變,立刻騎馬衝了過去,將她截住,扣著她的肩膀將她提上了馬背。
蒙麵刺客們訓練有素,迅速翻身上馬,隻留了少數輕功好的人斷後,不一會兒就退了個幹幹淨淨。與之前的情況一模一樣,一個活口也沒留下。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從開始到結束,短短一刻鍾不到。
“追!”謝城厲聲一喝,領著騎兵追了過去。
紅蓮靠在謝雲遲懷裏,驚魂未定,雙眼卻狠狠地盯著遠方,謝雲遲伸手將她的下巴扳了回來,怒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對上了他含怒的目光,這才恍然回過神來。
她的身體在輕輕顫抖,想要抓緊他的衣裳,這才發現雙手無力,她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拿腦袋蹭了蹭他的胸口:“我隻想著不能讓他跑了,倒是忘記自己不會武了。”
謝雲遲被她氣得心肝疼:“你太著急了,不應該先動手。”
“我以為萬無一失了。”
沒想到最後又出了這樣的差錯,李祐安大概穿了金絲軟甲,否則不可能還有命在。紅蓮越想越覺得自己冒失,她還將昭陽的秘密告訴了李祐安,臉色不由得更難看了一些:“我的錯。”
紅蓮將昭陽的事情一說。
謝雲遲搖搖頭,沒有怪她:“一個李祐安翻不出什麽風浪,但你別那麽沒心沒肺的,多為自己的安危想想。”方才那刺客拿著刀,隻差一點點就落在她的背上,他隻要想起那情形,就覺得難以呼吸,“若無權力,可以再爭,若錯失良機,可以再創造,但你的安危……你得知道,對我來說,沒什麽比這個更重要。”
紅蓮依賴地抱著他的腰,語氣柔順:“知道了。”
謝雲遲摸了摸她的腦袋,無奈地歎息:“你要是一直這麽乖巧聽話就好了。”
紅蓮靠在他的胸口,心裏安寧。
謝雲遲,永遠都是她的退路。
……
昭雲公主被刺殺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皇帝震怒,親自出宮安撫了昭雲公主,留她在京城中多休養一個月,並且再次加強了公主府的守衛。
一個月之後,昭雲公主的車隊再一次啟程,隨行護衛增多,隻不過他們不知道自己護送的是一輛空馬車。昭雲公主本人,已經秘密前往了鎮南王府。
謝城大呼不解,說道:“這和以前有什麽區別呢?紅蓮姑……公主還是不能露麵,不能讓人發現她在這裏。”
沐兒笑道:“這個道理很簡單,以前是公主被迫不能露麵,現在卻是自願的。”
“我還是看不懂。”謝城疑惑地皺著眉頭,望著正坐在涼亭中品茶的兩人,幽幽地道,“之前我還擔心公主會反過來害王爺,如今才發現,我的擔憂根本是多餘的。唉,不過這兩個人的想法……反正我看不明白。”
“奴婢何嚐不是呢?”
“他們心裏門兒清,嘴上啥也不說,卻難為我們這些做下屬的,白操心一場。”謝城鬱悶地一腳踹在牆上,白灰簌簌而落,落了他滿身,他的一張俊臉都花了,心情更是鬱悶。
涼亭中,謝雲遲和紅蓮對坐品茗。
謝雲遲抬起手斟茶,闊袖垂落,隨著他的動作微動。紅蓮捧著臉頰,將手肘懶洋洋地撐在桌上,看著他笑眯眯地道:“你看看謝城那不滿的眼神,他一定又在腹誹我們。”
“隨他腹誹吧,我這次什麽也沒告訴他,他心裏一定憋屈。”
紅蓮接過茶杯,突然有了捉弄人的心思,嘴角更彎了一些,對謝雲遲招了招手示意他湊近點。
“嗯?”謝雲遲微微挑眉,側身靠近她一些,“想說什麽,還這麽神秘?”
“其實我蠻欣賞謝城的,他的品位很不一般。”
“哦?”
“就比如他最近給我找的那個話本,就很不錯。”紅蓮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說道,“名字就叫,馭夫三十六計。”
謝雲遲的嘴角頓時抽搐了一下,對遠處的謝城招了招手。
謝城很快就走了過來,對上紅蓮亮晶晶的目光,他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卻還是硬著頭皮問道:“王爺有何吩咐?”
“這幾天很閑?”
“不閑啊,屬下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去把道德經拿出來,再抄一百遍。”
謝城的腳步晃了晃,恨不得拔腿就跑,隻當作沒聽見。他算是明白了,不管他閑不閑、回答了什麽,等待他的都隻有這麽一個慘痛的結局。
“為、為什麽?”謝城實在是一頭霧水。
“你還敢問為什麽?那就兩百遍吧,你那狗爬一樣的字正好可以練一練。”
這抄書還不讓半點敷衍的啊?
“屬下告退!”
謝城腳下一個踉蹌,聲音悲憤,生怕再說句什麽這兩百遍就得翻倍,一溜煙兒就跑得沒蹤影了。
紅蓮忍不住笑出聲來,身子往後倚靠在謝雲遲的身上,後者將她攬住,笑了笑,低頭在她發頂輕輕一吻。
其實,除夕夜裏,紅蓮就徹底對他敞開了心扉,所有的事情都不再是秘密。
紅蓮離開、民間輿論、朝堂對峙這一係列的事情,皆在兩人的計劃之中。她想要除去李祐安,斬草除根,但凡沾了李複,便是她的心上刺。
謝雲遲原本不想令她冒險,但紅蓮執意如此,幾番爭執後,他最終還是選擇支持他,信任她。
這幾個月來,謝雲遲都處於極度擔憂中,吃不下睡不著。謝城以為他不知道,每次都用同情而憐憫的目光,偷偷打量他這個被背叛、被拋棄的可憐男人,讓他很想將謝城拖去演武場狠狠揍一頓。
一連串的事情總算有了結果,消停了下來,李祐安背後的勢力被逐步挖出,一一摧毀。隻是李祐安卻始終逃竄在外,讓人抓不到行蹤。
隨著時間過去,日子越來越平靜,紅蓮也逐漸安心了下來,在鎮南王府中度過了很長一段溫馨舒心的日子。
紅蓮慵懶了下來,越來越黏人,總是賴在謝雲遲身邊,幾乎是他走到哪兒她就跟到哪兒,還時常裝病讓謝雲遲抱來抱去的。對於清楚她德行的那些人,譬如謝城和謝十二,時常相對無言。
更令兩人感覺過分的是,他們的正人君子王爺,臉皮也厚了起來,旁若無人地,完全不複以往的純情。
紅蓮總是笑眯眯的,誰能想到她從前陰鬱的模樣呢?
這一日,謝雲遲帶著紅蓮到屋頂看星星,夜色沉靜,星河似水,漫天繁星傾瀉而下,她倚靠在他肩頭,輕聲感慨道:“我以前,哪裏能想到這一日呢?”
他笑了笑:“我也沒有想到。”
曾經,他也以為這輩子,兩個人注定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曾經,他不知道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句話是如此美妙,但每日回府見到等候的紅蓮,再煩躁的心情也輕鬆起來。
皇宮裏也沒閑著,孝期剛過了一日,堆積如山的奏折便送上了禦案。折子裏皆是朝臣們的苦口婆心,操心著皇帝的終身大事,緊跟著,一冊又一冊的女子畫像便被送上了禦案。
這一日,昭陽回到寢殿時,被近侍告知為她準備了一個美人,她氣惱地皺眉,就見一個人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愕然愣在那裏……
永壽宮中,皇太後跪在佛堂裏敲擊木魚,宋嬤嬤守在一旁,望著窗外的天色,露出了一個詭譎的笑容。
安穩的日子過得多了,人便懶散了起來,這一日和平日沒有任何區別。
紅蓮睡了個懶覺,用過午膳後,見謝雲遲還未回府,便繼續去釀她的梅花釀。這是她最新的一個樂趣,她已經想好了,她和謝雲遲成親時的合巹酒,便是這梅花釀了。
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個寓意對兩人來說再貼切不過。
“沐兒你聞聞,這酒多香。”紅蓮倒了一些入杯中,聞了聞,笑得眯起了眼睛,“你嚐嚐。”
“聞著就好香,喝了一口就感覺清甜可口,有點辣,還有些醉人,卻又剛剛好。放置一段時間,滋味一定更美。”
紅蓮忍不住笑出聲來:“難為你想了這麽多話來誇獎。”
“沒有啦,皆是肺腑之言。”
“感覺還沒那麽好,”紅蓮又嚐了一口,微微搖頭,“總覺得還缺少一些什麽。”
“已經足夠好了,公主不是打算重釀吧?”
“有何不可呢?左右也沒什麽事,閑著也是閑著。其他的就讓雲遲去準備,本宮就不操那個心了。”
“說是這麽說,隻怕公主會忍不住。”
紅蓮不由得想了想那情形,忍俊不禁。她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抬起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梅花釀,剛拿起杯子,就見謝城急匆匆地從長廊之中快步走了過來。
“這又是來找本宮討酒喝的嗎?”紅蓮微微挑眉,側頭對沐兒道,“沐兒你說,謝城這是不是長了個狗鼻子?”
“沒準兒還真是。”
謝城已經走到了兩人跟前,匆匆行禮。紅蓮見他臉色凝重,眼角眉梢的笑意漸漸褪去,隱隱意識到了有什麽事情發生。她坐直了身子,皺眉問道:“別急,慢慢說。”
沐兒倒了杯茶水遞給謝城,謝城顧不上喝,緩了緩,就直接說道:“公主,邊關告急,柔然侵犯邊境,我們已經接連失去了三個城池,王爺方才親自率兵前往了。事情發生得很突然,王爺走得也很匆忙,隻能派屬下來給公主交代一番了。”
紅蓮手中的杯子落地,跌碎了。
紅蓮臉色一白,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眸子中的寧靜淡然驟然崩裂,倉皇和無措從裂縫中瘋狂地湧出來。她緊緊扣著椅子的扶手,一時間竟然沒說出話來。
“公主不必太過憂心,王爺常年征戰沙場,這對他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而已。”謝城寬慰了幾句,等了一會兒,又說,“府中有謝十二等人照看著,屬下也要立刻離開。”
“謝城,小心一些。”
“是!”
謝城告退,匆匆奔赴千裏之外的戰場。
紅蓮閉了閉眼睛,抓著沐兒問道:“會不會有危險?”
“公主放心吧,鎮南大軍五十萬,各個驍勇善戰,不是能被輕易撼動的,王爺不會有危險的!”沐兒輕聲安撫道,“公主別忘了,先帝曾經還稱王爺為定國神針呢。”
“那就好,本宮方才一下子就慌了。”紅蓮撫著胸口,稍微好受了一些,“隻盼雲遲早日平安歸來了。”
天低雲重,方才還陽光明媚的天氣,不知道何時轉了陰。轟隆隆一聲,一道閃電劃破了天際,在霎時間給萬物染了一層慘白的霜,轉瞬即逝,仿佛在昭示著什麽不好的事情。
紅蓮坐在軟榻上,盯著外麵的天空看了一會兒,便讓人關了窗,心中的慌亂怎麽都抑不住。夜裏翻來覆去都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又被噩夢驚醒,她披衣闖入謝雲遲的房間,望著冷清冰冷的屋子,淚意霎時湧來。
這段時間以來,謝雲遲溫柔體貼,有求必應,無疑將她寵壞了,遇到一些事情也不如過往堅強。她學會了依賴和軟弱,而那種一往無前、破釜沉舟的勇氣,已經在安逸的生活中煙消雲散了。
五日、六日……
二十五日,二十六日……
邊關節節敗退的消息不斷傳來,鎮南王歸期無望。
紅蓮的眼角時常跳動,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令人打探皇宮中的消息,卻沒什麽異常。紅蓮反而更加不放心,令謝十二嚴密監視。
謝十二每日過來匯報,紅蓮越發不安,說道:“這件事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謝十二同樣皺眉:“公主怎麽看?”
“做好最壞的打算,你去安排一下,鎮南王府要隨時能夠撤離。”
“是。”
謝十二沒有質疑,快速離開了。
皇宮像是一個深潭,看起來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暗湧,紅蓮隱隱有一種直覺,卻又無從說起。
這一夜,紅蓮在刀劍相交的聲音之中驚醒,她飛快地披衣起身,隨即沐兒就提著劍衝了過來將她護好。沐兒神色焦慮,匆忙說道:“公主,快點坐馬車離開,鎮南王府不保了。”
紅蓮動作利索,匆忙披好衣服,就隨著沐兒往外走,還不忘快速問道:“出手的人是誰?”
沐兒的聲音從齒縫中擠出來,咬牙切齒地道:“是陛下!”
“不出所料。”
“公主何意?”
“先離開這裏。”紅蓮深吸了一口氣,腳下走得更快,穿過後院走過長廊,很快就看到了一輛特製馬車,謝十二親自駕著馬車,神色凝重。
兩人一坐進馬車,謝十二立刻一甩馬鞭,馬車疾馳而出,從一片混亂纏鬥之中衝了出去。砰砰砰,不斷有刀劍砍在馬車之上,卻沒能阻止馬車離去。
夜深沉沉,漆黑的天幕像是一隻猙獰的巨獸,張牙舞爪地要將所有吞噬殆盡。
紅蓮坐在馬車中,雙手緊緊扣著衣袖,外麵是什麽樣的情形,她不是沒有看見。
“昭陽跟李祐安聯手了。”紅蓮壓抑著心中的怒意,“我早讓你們準備好撤離,今日鎮南王府為何如此倉促?謝十二,你有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屬下無能。”謝十二抬起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悔不當初,“屬下一直派人監視著,可陛下跟往日裏沒有什麽不同……屬下、屬下無能!”
“這次會損失多少人?”
“王府的人,上到侍衛,下至夥夫,皆訓練有素。”
謝十二說了一個數字,這個數字比紅蓮預期的要好很多,她稍微鬆了一口氣。她心裏明白,權力傾軋中,犧牲是無法避免的,沉默少頃,她道:“這般也好,我們如此倉皇,剛好示敵以弱。雲遲有消息嗎?”
沐兒透過車簾看著外麵的情形,心裏幾番猶豫,想著紅蓮不是尋常女子,一咬牙便將實情道出:“今日剛剛傳來消息,王爺在戰場上連中三箭,生死未卜。奴婢還沒來得及告訴公主,陛下便動手了。出兵的是衛城劉子陵,八萬人兵臨城下,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這是想要徹底剿滅鎮南王府和謝家軍啊!”
謝雲遲出征時,帶走了一萬謝家軍,留了兩萬在京城之中。謝家軍一眾皆是精銳,戰場上常常以少勝多,想要擊退八萬衛城軍根本不在話下,偏生如今軍中沒有一個合適的主帥,陷入了混亂中。
“一定要安全撤離。”
“公主放心,雖無主帥,撤離卻沒問題。”
“那就好。”
紅蓮往車壁上一靠,眼前陣陣發黑。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幾把,指甲深深嵌入進去,思緒這才清明了過來。
“昭陽,我原本以為她隻是不聰明,沒想到這般無腦。”紅蓮的聲音從齒縫中擠出來,“這都什麽時候了,既然有兵在手,為何不派去援手,反而對後方下手呢?”
昭陽和李祐安聯手,並不讓她意外,誰知道兩人竟出了這樣的詭計!
然而不得不說,他們兵行險招,自傷三分,甚至會被天下人所不齒,卻非常有用。若此次順利,一切結束之後,昭陽便能掌握權力,不再是一個什麽都無的傀儡了。
沐兒始終警惕地觀察周圍,神色凝重。
紅蓮問:“我們怎麽離開?”
剛問出這個問題,馬車就急停而下,麵前是一條偏僻小巷以及簡陋的房屋。謝十二率先進入,看看裏麵的情況,才打了一個手勢。沐兒這才扶著紅蓮下了馬車,兩位老夫婦將一行人迎接進屋,打開了地窖。
一行人陸續跳下地窖,又開了機關,一條昏暗的密道出現在眾人眼前。
“等我們離開之後,便把這個密道封了,以免被人查出端倪。馬車連同這個房屋一同燒毀,你們兩位盡快前往別的地方。”謝十二快速吩咐之後,又對紅蓮說道:“公主,這個密道通往青雲城,等出去之後便安全了。”
“走吧。”
密道漫長而幽黑,悶人至極,隻有火把稍微照亮了一些,待一行人走出密道之後,外麵已經天亮了。
謝十二這才鬆了一口氣,說道:“沒有人知道公主在鎮南王府,公主還是前去柳州等候消息吧,等一切安全……”
“帶本宮去找謝雲遲。”
謝十二眉頭一皺,立刻拒絕說:“不行,若公主有所閃失的話,屬下怎麽同王爺交代呢?”
“你今日不帶我去,就算去了封地,我也會想辦法離開,到時候我身邊沒一個信得過的人……你確定要拒絕嗎?”紅蓮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堅持道,“帶我去。”
謝十二咬了牙,隻好答應了。
路途比紅蓮想象中還要漫長坎坷,越是臨近戰場越是動**,一路上皆能看到逃竄的馬車,和麵黃肌瘦、神色惶恐的落難百姓們。兩國交戰,受苦受難的永遠都是百姓。
紅蓮心中長歎,前線和京城的消息不斷傳來,每一個都讓她的心情更加沉重,整個人飛快地消瘦了下去,似乎一陣風都能將她吹倒。
謝雲遲依然沒有半點消息,短短十來日之間,失去了主帥的溪國大軍再一次退敗,柔然很快就攻陷了第五座城池。
京城中,昔日威風赫赫的鎮南王府**然無存,一項項罪名扣下來,尚且生死未卜的謝雲遲早已成了千夫所指的亂臣賊子。
而同時,昭陽下令恢複了信國公李複的名位,而李祐安成功登上了朝堂,被流放的李氏族人無罪釋放,緊接著就是大量安撫的賞賜了。昔日李複身上的種種罪名,統統被加諸謝雲遲身上。
李祐安想要效仿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沒能在她這裏如願,卻在昭陽那裏順心順意,難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除去心腹大患。
隻怕就連柔然侵犯也是李祐安搗的鬼,否則怎麽會如此湊巧呢?若真如此,李祐安和昭陽便是在拿整個溪國做賭注,柔然的胃口隻會越來越大,不會滿足區區的幾座城池的。
紅蓮陷入了深深的焦慮之中。
而此時的正德殿之中,昭陽與李祐安相對而坐,舉杯共飲,兩人的心情都十分明媚。
“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祐安了,你還能坐在朕的對麵,真是太好了。”昭陽忍不住笑起來,想起一些事情,輕輕歎道,“你的傷口還痛不痛呢?紅蓮也是……下手真重。”
“這一點傷不算什麽的。”李祐安聽到紅蓮這個名字,眉宇間閃過了一些陰鷙,“紅蓮跟謝雲遲是一條船上的,陛下確定要放過紅蓮嗎?不若再好好想一想吧。”
昭陽猶豫了起來,良久,還是搖了頭:“不了,隻要她安安分分地待在封地中,朕就不會對她做什麽。她以前,委實替朕受了不少苦,朕若再那樣做,怕是良心難安。”
“就算她根本不是你的親皇姐嗎?”
昭陽垂下眼瞼,低聲說道:“是啊。”
李祐安不以為意。
“如今,隻希望事成之後柔然能夠踐諾,隻拿事先說好的那五個城。”昭陽想起邊關不斷傳來的消息,眉宇間微微凝重了起來,又歎息了一聲,“朕這些日子總是睡不好,總擔心夢見父皇……也擔心母後,怕他們來責罵朕荒唐。”
這些日子以來,她似乎患了歎息症,總是長籲短歎,像是一個心事重重的老嫗。她過得無比煎熬,每一日都度日如年,直到李祐安出現,她晦暗的生活中終於有了一些亮光,撥雲見日。
然而昭陽並非事事順心。
她和李祐安的謀劃,遭到了皇太後的嚴厲反對。如今,永壽宮沒了重兵“保護”,皇太後依然不肯走出來半步,甚至對她也沒有一個好臉色。
這是昭陽從來沒有想過的,每次去永壽宮,皇太後要麽避而不見,要麽冷眼相對。她心裏委屈萬分,可皇太後的心變得又冷又硬,以往她一紅眼睛皇太後就心疼寬慰,如今卻冷眼旁觀。
昭陽知道這個計劃不妥,可她也不隻是為了自己啊!難道要她一直受製下去,在謝雲遲的陰影下苟且一輩子嗎?
“陛下放心好了,五個城換謝雲遲一條命,換溪國一個安寧,這筆買賣再劃算不過了。到那時候,皇太後和臣的爹,就會明白我們的苦心了。”
“也是,但願是朕多慮了。”昭陽這麽一想,稍微放心下來了,親自給李祐安倒了茶水。
窗外陽光正好,金燦燦地灑落下來,給萬物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淡金。映襯之下的皇宮越發金碧輝煌,仿若昭示著他們給自己鋪展下的光明大道,還有無限憧憬的將來。
昭陽的唇邊浮出了盈盈笑意,心中又定了下來。
李祐安拍了拍她擱在桌上的雙手,輕輕握住了,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意來:“陛下無須多想,一切有臣。”
昭陽笑著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繼續說道:“對了,那信國公是怎麽說的呢?那個叫暗夜的組織剩下的力量,他還是不願意交出來嗎?”
李祐安無奈地點了點頭。
昭陽緊緊皺起眉頭,隻覺得信國公很是不可理喻,說道:“暗夜不是父皇的手筆嗎?那是屬於皇室的力量,並不是他一個人的,信國公為何如此冥頑不靈?”
“臣這個父親,臣也是半點法子也沒有。”
這幾日李祐安回府,李複都冷著一張臉,別說交給李祐安什麽勢力了,就連話也不願多說一句,將他無視了個徹底。
李祐安死裏逃生後,回去質問李複:“愚蠢!你若早告知我昭陽是女兒身,我們又何至於走到如此地步?”
李複閉了閉眼睛,低聲喃喃道:“先帝駕崩突然,我本以為生下繼承人不過時間問題。到那時,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我是你兒子啊!爹,你告訴我又能如何?你怎能愚忠到如此地步?!連自己的家人也信不過?”
李複神色冷淡,轉過身望著祠堂牌位,默然無語。
每每想起這些,李祐安總是憤怒又難堪。
他一定要證明給李複看,過程是什麽無關緊要,達成了目的才是最要緊的。其餘的,以後再慢慢圖謀就是了。
李複就是太小心翼翼了,當初才會落得那種身敗名裂的下場。若不是李複瞞著他,他當初又怎麽會……
李祐安閉了閉眼睛,攏在闊袖中的手猛地握緊。
……
兩日之後,紅蓮抵達蒙城。
入目是一片兵荒馬亂,百姓們倉皇逃竄,神色戚戚。
城牆上和城主府之中,飄搖的旗幟也分外狼狽,冷風烈烈,隱隱能見得“鎮南”兩個大字。
馬車朝城主府疾馳而去,可就在剛衝進去的時候,便被官兵們給團團包圍了起來,謝十二暗道不好,駕著馬車想要衝出去,卻接連受阻。
“我乃鎮南王副將,還不速速退開!”
“抓的就是你們。什麽鎮南王,哪裏來的鎮南王?不過是一個該死的狗賊而已。”領頭的冷冷一笑,劍尖一指:“上!”
“不好,我們中計了!”
這裏根本不是鎮南大軍所在之處,而是為他們設下的一張網。
沐兒抽出劍來幫忙,和謝十二兩個人死死護衛著馬車,這讓官兵們察覺出馬車之中還有什麽重要人物,更是拚命地朝馬車衝去。
砰砰砰!刀劍砍在結實的馬車上,雖沒能損壞馬車,然而那聲音卻讓車裏的紅蓮驚慌不已,她扶著車壁保持平衡,卻又怕車壁被刀劍穿破而入。
“我斷後,你帶著公主先走。”謝十二和沐兒對視一眼,飛快地道,“公主一定不能出事。”
“我明白!”沐兒重重地點頭。
然而事與願違,官兵們見沐兒有了退意,更是前仆後繼地拿著刀劍朝她狠狠刺過去,每次都是差一點點才被壓製了下來。
謝十二和沐兒的心都沉了下來,一時之間,脫身艱難。
電光石火之間,紅蓮的思緒百轉千回,正要開口讓兩人服軟再說其他,眼角餘光驟然瞥見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
平凡的麵容、利落敏捷的身形,正是空青無疑。
空青足尖一點便飛至了馬車周圍,利劍橫掃,頓時逼退了一圈的官兵,讓謝十二和沐兒得以喘息的機會。空青見謝十二微愣,急忙催促道:“還不快帶她走?!都走!”
沐兒顧不得多想,駕著馬車就往外衝去,謝十二在前麵開路,空青一人一劍給他們斷後。
馬車成功衝出包圍,漸漸離得遠了,紅蓮不停地喘息著,打開小窗往後看去,卻隻見著一片黑壓壓的人群,空青一個人守在城門通道中,不斷揮舞著手中的長劍,將官兵們盡數堵在門內。
血花飛濺!
空青身上又添了幾處傷口,長矛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腹部。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就此倒下,但他雙眼通紅,目眥欲裂,依然咬牙堅持,竭盡全力將官兵們阻攔在了門內,給遠去的馬車爭取更多時間。
盡管鮮血淋漓,空青的背脊卻挺直得像一柄利劍,鋒利地劃開了她的目光,那一瞬間她隻覺得眼中有什麽在瘋狂湧動,要從裂縫中奔湧而出。
她不知道空青為何而來,又為何救她,他本不該來,本不該救她……這些對空青來說明明都是多餘的事情。
紅蓮眼中酸澀得發痛,緊握的雙手不停地顫抖。
“公主,那個人是誰?”沐兒後怕地拍了拍胸口,“好像不是王爺的人啊,謝十二也說沒見過,不過還好有他,否則我們真的很難逃出來。”
“一個朋友。”
紅蓮喃喃,淚水溢出了眼眶。
馬車很快就出了城,剛要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而去,卻在這個時候,被一哄而上的難民給攔截住了,難民們神色激奮,衝著馬車不斷地打砸。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就仿佛剛從一個泥潭逃出生天,又落入了另外一個。
奇怪的是,難民們不斷打砸,卻始終沒有傷人的舉動。謝十二和沐兒對視了一眼,隻是隨意抵抗了一下便束手就擒。
紅蓮微微推開窗,見兩人的神色,心裏若有所感。
小窗閉合,晃動的光影落下,將她的臉分為了半明半暗的兩半,她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但願……”一切如願。
馬車被難民們劫持走,進入樹林深處。沒有閑雜目光之後,難民們將臉上憤慨絕望之色一收,各個挺直了背脊,護送在馬車兩側,待馬車駛入一個莊園中,他們又恭恭敬敬地將紅蓮請下了馬車。
紅蓮的心狂跳了起來,快步走進主屋內,當看見傳言中生死不明的謝雲遲時,淚水瞬間湧出了眼眶,滾滾落下。
紅蓮衝過去,還有幾步之時便縱身撲入了謝雲遲懷中。他露出了一個笑容,連忙將她接住,輕輕擁住。她瘦了太多,整個人輕得沒了重量似的,他生怕用上一點力她就散架了,心疼得一塌糊塗。
“瘦了好多。”他捏了捏她的腰。
紅蓮腰上被捏,很癢,她突然破涕為笑,瞪了謝雲遲一眼,懷疑他是故意的。
“怎麽來了?不是讓你回封地嗎?”謝雲遲的目光一轉,冷冷地道:“謝十二你是怎麽做事的?”
謝十二早就跪了下來,耷拉著腦袋:“屬下知罪,請王爺責罰。”
“別怪他,是我自己一定要來的。你生死不明,我怎麽可能還坐得住?”紅蓮說完,又想起了一件事,急急忙忙地就去扒他的衣服,被謝雲遲一把按住了手,“你的箭傷都好了嗎?還疼不疼?”
謝雲遲咳嗽了一聲:“我沒受傷。”
屋子裏的咳嗽聲此起彼伏,紅蓮這才注意到還有其他人。兩側皆站著心腹大將和謀臣們,正揶揄地朝兩人看來,謝城更是目光炯炯,讓人想要忽視都難。
紅蓮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放開了手。
“見過昭雲公主。”幾個大將起身行禮。
“不必多禮……”紅蓮環顧四周,見眾人臉上之色還算輕鬆,頓時疑惑起來,隨即就狠狠地瞪了謝雲遲一眼,忍不住伸手去掐他,“我想知道來龍去脈,既然都好好的,為什麽一個消息都不給我?”
“消息傳不過去,除了在座的幾位,其他的人都不知情,謝十二和沐兒亦是,但在危急關頭,這一次他們做得還不錯。”
謝十二實在汗顏:“若是屬下能再細致一些……”
唯一在謝雲遲預料外的便是紅蓮,她本該被送去封地,卻固執地找來了這裏。若今日那個暗衛沒出現,等他的人前去營救時,隻怕又是一番你死我活的爭鬥。這其中若是有個什麽意外的話,他不敢想下去。
“不是故意瞞著你,而且這些消息不能落入他人耳中。”
紅蓮知道此時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沉吟了一下,她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懷疑李祐安與柔然有所勾結。”
眾人紛紛驚訝,紅蓮竟然猜到了這件事。
其實某些時候,紅蓮覺得李祐安跟她的行事風格很像,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謝雲遲點了點頭,說道:“不錯,軍中有李祐安的內線,提供了情報給柔然,否則柔然不會如此輕易得手。我中箭和生死不明的消息乃故意為之,後來的節節敗退也隻是做給柔然看的。”
“誘敵深入,再一網打盡?”
“不錯。而且李祐安這人比我們想象中的更複雜,我最近才得知,他背後的勢力曾經屬於睿陽王。”
“這——”紅蓮震驚不已,“這麽說,當初先帝突然駕崩,睿陽王宮變,都跟李祐安有關?”
“不錯。”
李祐安的偽裝騙過了所有人,若非他主動傳遞消息給她,隻怕他還能隱藏更久。而在她以為知曉了所有時,李祐安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心裏發冷。
當初宮變,昭陽陪同皇太後到護國寺上香,後來昭陽獨自離開前去踏青,隻怕也是因為李祐安。如今看來,那也不算意外了,否則不會發生這次巨變。
“不僅如此,柔然分出了二十萬大軍直取京城,想要趁機吞並溪國。”
“果然……”
“你也猜到了嗎?”
“猜到李祐安勾結柔然時,心裏就有了這種預感。”紅蓮眉宇間緊緊擰了起來,歎息了一聲,“我們怎麽辦?”
“稍事歇息之後,我們立刻返程回京。”謝雲遲走到桌前,將輿圖打開,用手指出線路,“京城外還有一道關卡,衛城。我們走另外一條小路,繞過衛城,直接攻入京城腳下。”
謝城皺眉:“衛城已被柔然占領,若我們繞開,會被他們前後夾擊。但我們若步步緊逼,合圍而去,斷了他們的糧草……”
另個將軍也如是說:“我讚同,到時候柔然軍心不穩,我們再一舉進軍,定然旗開得勝。”
謝雲遲搖搖頭:“本王明白你們的顧慮,但這一次必須速戰速決。”頓了一下,他繼續道,“你們忘記考慮另一種情況了,若他們先行攻破了京城,裏麵的糧草儲備足夠支撐柔然全軍一年,而皇帝、皇太後等人,定然會落入他們手中。到那時,軍心不穩的,怕是我們。”
眾人想到這種情況,倒吸了一口冷氣。
“王爺英明。”
“兵貴神速。”謝雲遲望向窗外,斬釘截鐵地道,“一刻鍾之內,全速趕路!”
紅蓮聽他們商議完,便問:“這裏呢?”
“局已布好,隻等收網。”
謝雲遲冷冷地勾起了嘴角,那一瞬他的目光幽深而鋒利,仿若是黑夜裏悄然掀起的潮汐,落下的瞬間足以擊碎一切。紅蓮霎時明白,這一次真的離結束不遠了,她隻盼望他們的速度足夠快,京城裏也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翌日,謝雲遲帶兵從險地穿過,秘密前往京城。
邊關之中,在事先安排好的種種計策之下,節節敗退的換成了柔然,加之柔然利欲熏心之下大意分兵北上,戰場情勢很快便扭轉了過來,短短半月之中溪國接連奪回數城。
大捷之報不斷,卻傳不入被圍困的京城。
京城中,風聲鶴唳,所有人都處於驚懼惶恐之中。
剛開始,昭陽和李祐安還沉浸在掃除鎮南王府、大敗謝家軍的喜悅中,誰知還沒過多久,柔然的二十萬大軍便兵臨城下。
劉子陵立刻率領八萬衛城軍前來護駕,和京城守備軍聯合一起,雙方勢力並無多大懸殊,然而柔然大軍來勢洶洶,士氣如虹,三次交戰後,溪國大軍便潰不成軍。
昭陽孤零零地坐在大殿中,悔不當初,就連李祐安前來求見,也隻得了一個“滾”字。
她後悔了。
其實昭陽隱隱知道一些,卻從與李祐安對質過。
那一次,她陪同皇太後前去護國寺上香,她左右無聊,正好收到了李祐安的邀請,大喜過望,立刻帶著兩個侍衛前去赴約了。
然而到了河邊青柳之下,空無一人,她等了許久都沒等來李祐安,卻等來了睿陽王的刺客們。
那是她的李祐安啊!她的李祐安怎麽會那樣做呢?
昭陽的記憶中,李祐安一直都是桃花林中那個笑容溫柔的少年。她命人將他畫了下來,擱置在屋中,日日看夜夜看,怎麽都看不夠。盡管後來許多事不盡如人意,她也一如既往地思之念之,從來沒有放下過。
李祐安直直地站在門口,沒有進去也沒有離開。
殿中一片靜默,許久許久,昭陽抬起眸子見著門上映照的人影,眼淚驀地落了下來,一滴之後便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麵。
“別進來了。”她聲音哽咽。
“嗯。”
“我不怪你。”
“不,你應該怪我。”
兵行險著,本該有如此覺悟,他還是太大意了。李祐安抬起手捂住了酸澀得厲害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昭陽,你出來,我們一起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我們以後還有機會。”
“朕沒有顏麵見任何人,也不想見你。”昭陽吸了吸鼻子,努力壓抑著洶湧的淚意,輕聲說道,“祐安,你走吧。”
“嗯。”
李祐安答應了,往後退了幾步,卻沒有離開。腳下仿若生了根一般,再也挪不動半步,他佇立在那裏沉默著,沉默著。
翌日,信國公李複在家族祠堂中自盡,被發現的時候他還直直地跪在地上,屍體早就僵硬了。
同一日的護國寺之中,德高望重的淨空大師也被弟子發現了屍體,心口上插著一把匕首,血液早已幹涸。眾人萬分不解,對外也隻是說大師圓寂了。
永壽宮的大門終於打開,皇太後親自離開了皇宮前去督戰,映入眼簾的卻隻有一片慘淡之色。
咚——
城門被撞開的瞬間,震耳欲聾的聲音響破天際,徹底擊碎了昭陽的心神。
空曠死寂的大殿之中,昭陽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半晌,她咬牙在禦案之上提起筆,顫抖著落筆。
許久許久之後,砰的一聲,大殿門被撞開了,皇太後快步走了進來,看到眼前一幕,頓時眼前一黑,如遭雷殛。
昭陽,自盡了。
皇太後撲倒在昭陽身旁,渾身顫抖,淚流滿麵:“我的昭陽……”
“啊——”一聲尖銳淒楚的哭聲爆發,皇太後呆呆地轉過頭,卻見宋嬤嬤胡亂抓亂滿頭白發,整個人又哭又笑,“哈哈哈哈——”
“你……”皇太後嗓子幹啞,久久說不出話來,“你……嬤嬤你……”
“什麽你的昭陽?”
宋嬤嬤猝然抬起頭,狠狠地盯著皇太後,那通紅的雙眼飽含著瘋狂的恨意,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她大叫道:“那是我的孩子!我的昭陽!”
……
聲勢滔天,柔然大軍攻入京城,皇宮淪陷。
鎮南大軍終還是晚了一步。
謝雲遲一聲令下,大軍突襲,還沉浸在喜悅中,完全沒有防備的柔然大軍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死傷慘重。鎮南大軍一舉殲敵數萬,一天一夜的交戰之後,柔然大軍敗退回城中,緊閉城門。
短短幾日,被圍困的換成柔然軍。
鎮南大軍就地安營紮寨,柔然軍隊鬆了一口氣,想要趁機恢複元氣,思量對策。誰知道夜深人靜時,戰鼓之聲驟然響起,哀歌不斷,聽起來直叫人心顫。
柔然將士扛著疲憊起身,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誰知道到城牆上一看,鎮南大軍不過是戲弄他們而已,並無進攻之意。
整個夜裏,就這般折騰了三四次,柔然將士身心俱疲。
轉眼之間,京城已經被圍困了四五日。
鎮南大軍的援軍抵達,增兵十萬。另一邊,柔然軍隊苦苦期盼,希望卻沒有降臨,柔然邊境被謝家軍攻陷的消息反而不脛而走,一時間,頹靡之氣彌漫了柔然軍隊上下。
鎮南大軍,眾將的臉色不見得輕鬆,朝中大臣、皇帝、皇太後等人,皆還在京城內,他們的處境令人不敢多想,隻盼望柔然能夠與他們堂堂正正地對戰,莫行不齒之徑。
這一日,紅蓮夜不能寐,卻不想承認自己的焦慮。謝雲遲在營帳中處理事情,她便靜靜地坐在一旁,也不出聲打擾。許久,謝雲遲將情報信件拿到案幾上處理,讓紅蓮靠在自己腿上,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她睡覺。
“不用憂心,再過兩日,這個局便破了。”謝雲遲翻了一頁信件,說道,“密道狹窄逼仄,之前又被封了。城中的柔然軍還有不少,我們的人要多一些才能行動,裏應外合方能一舉突破。”
若是打草驚蛇,讓柔然做出什麽魚死網破的舉動,隻會得不償失。若這個計劃順利,京城不攻自破。
“我沒有憂心。”
“哦,好吧。”
“我隻憂心眾臣和百姓,沒了大臣,以後誰來治國?”
謝雲遲拍了拍她的背部,哦了一聲。
紅蓮知道自己畫蛇添足了,抬起手環住了他的腰,幹脆承認了,輕聲道:“其實我羨慕昭陽。在宮中時,我時常想若皇太後真的是我娘親,該有多好。”
“我知道。”
“這種羨慕在很多時候會變為嫉妒,我想要昭陽也嚐嚐從高處跌落的滋味。”紅蓮想起以前,那時候她的想法是真的很壞,想要殺昭陽的心思不假,想要徹底取代她的心思也不假。
“以前我時常憤怒,為什麽上天會這樣對我。明明相貌相同,命運卻截然不同,昭陽什麽都有,而我什麽都沒有。”
她曾經無比痛恨昭陽,一丁點蛛絲馬跡,就會讓她怒不可抑,尤其是與謝雲遲有關的事情。
“我如今不羨慕她了,靜下心想想,反而覺得她有些可憐。”
昭陽才是真正的金絲雀,一輩子被身份束縛著,就算麵對最心愛的男子,也無法坦白。
“都過去了。”謝雲遲傾身在她的頭發上輕輕一吻,“這件事也很快也會過去的,不要多想了,睡吧。”
她靠在他身上,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有時候,真的是擔心什麽就來什麽。
翌日,紅蓮剛睜開眼睛,便得知柔然主動叫板的消息,她沉著臉來到了陣前,抬頭仰望的刹那雙眼就驚懼地瞪大,驟然失去了所有力氣。
謝雲遲一把扶住了紅蓮:“柔然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跟我預想中的一樣,狗急跳牆。”
“什麽時候才能動手啊?”
謝雲遲目光森冷,沒有回答。
按照約定,帶兵從密道潛入的謝城會先發信號,他們這裏再動手。他若此時發信號,柔然軍可能會有所警覺,前功盡棄不說,謝城等人還極可能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被甕中捉鱉,全部落入絕望瘋狂的柔然軍的屠刀之下。
計劃的時間是明日傍晚,未免太過漫長。
紅蓮閉了閉眼睛,心情低落。
城牆之上,皇太後被兩個侍衛押著,狼狽不堪,不複記憶中那雍容的模樣。柔然的主帥拓跋智站在一旁,冷聲說道:“識相的話就盡快退兵,否則不僅你們的皇太後和皇帝保不住,朝中的忠臣良將,我也會殺個幹幹淨淨。”
紅蓮閉了閉眼睛,無力地靠在謝雲遲身上,卻說道:“昭陽死了。”
若昭陽還活著,被帶上城牆的怎麽會是皇太後呢?
“嗯,猜到了。”
“昭雲公主,謝大將軍,你們還在猶豫什麽?”
謝雲遲仰頭冷笑,說道:“隻是有一些驚訝罷了,拓跋將軍素來也有威名,謝某人沒想到將軍的手段如今也這麽不入流了。”
拓跋智神色一僵,麵容頓時猙獰扭曲了起來,冷冷地道:“你們看著辦吧!是要退兵呢,還是枉顧所有人的性命,等待被天下人指責?”
“拓跋將軍莫不是忘記了?謝某人如今也是如此啊。”
拓跋智猛地愣住,心裏頓時沒底了起來。
的確,這一次他們和李祐安裏應外合,用的計策不就是給謝雲遲來一招釜底抽薪嗎?拓跋智心裏慌了起來,猛地扯住皇太後的頭發,厲聲道:“你快說些什麽,讓他們退兵。”
皇太後睜大眼睛,直直地望著紅蓮,一行清淚順著臉頰落了下去,涓涓不斷。
皇太後的心口陣陣作痛,不斷想起半月前的場景。
金鑾殿,帝國皇權頂端,象征君權神授的布政之所,從來沒有哪一刻令她覺得那麽恐怖過。她渾身冰冷,猶若身處地獄。
宋嬤嬤狠狠地盯著她,瘋瘋癲癲地又叫又笑,惡毒地道:“當初你想奪走我的孩子,給你的孩子當替死鬼時,沒想到有這麽一天吧?”
皇太後意識到了什麽,臉色煞白。
“雪兒……潘雪……”
“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了呢,姐姐。”
潘雪,曾經跟她一同來到溪國,又一同服侍先帝的雙生子妹妹。
“昭陽是我的昭陽,那個被你扔到護國寺關押訓練,推出去受苦受難,又被當成棄子拋棄的,才是你的孩子。”宋嬤嬤仰頭大笑起來,快意道,“沒想到吧?當初你對我下手時,沒想到這麽一日吧?”
皇太後踉蹌幾步,猛地跌坐在地上:“你說什麽?”
她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她想起宋嬤嬤之前頗為反常的舉動,也難怪在問及宋嬤嬤的意見時,她會建議送走紅蓮。
宋嬤嬤根本不是憐惜紅蓮,隻是害怕詭計被戳穿而已!
“我說,紅蓮才是你的女兒!”
皇太後眼前登時一黑。
十六年前,她身為北魏孝明帝後宮的一名妃子,在承寵後,生下了一名女嬰,也是孝明帝唯一的孩子。她對生活充滿了期盼,就算孝明帝手中無權,她也相信自己能過出一片錦繡繁華。
誰知孩子剛出生沒幾天,孝明帝就駕崩了,掌政的胡太後為了穩定朝局,假稱女嬰是個皇子,令女嬰登基為帝。
突逢巨變,她心裏一下子慌了,直覺告訴她事情不會那麽簡單,就連丈夫之死,也許也另有隱情。她擔心引來殺身之禍,立刻帶著女兒,在家族勢力的護送下逃離北魏,來到了溪國。
沒想到在路途中,她便遇見了自己的第二個丈夫,也就是先帝。
兩人的相遇頗為美妙,然而同時進入先帝視線的,還有一個多餘的女人——她的妹妹潘雪。
當時,先帝還隻是溪國的三皇子,在幾個皇子中並不占據優勢。潘氏家族看到了生機,和先帝一拍即合,聯手謀奪了皇位,而她和潘雪同入後宮,服侍先帝。
先帝極愛她,就連她的孩子也願意視若己出。可她大概是魔怔了,鬼使神差地將孩子的性別隱瞞了下來,謊稱為男性。後來她想,這大概因為內心的不甘吧——她的女兒做了一日的皇帝,為何不能繼續下去呢?
就在這一年,潘雪懷孕生女。令人驚奇的是,潘雪的女兒,與她的女兒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後來,她無數次慶幸,若非潘雪,昭陽便不會有一個那麽好用的替身了。若非溪國皇室視雙生子為不祥,潘雪不得不秘密進宮,若非淨空大師的預言……她就不會得手得如此輕易。
她一直認為,是上天在幫她!
可誰知,上天隻不過是跟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皇太後望著城牆底下的紅蓮,淚水簌簌而落。她如何對紅蓮,又是如何點頭同意李複那些危險的計劃,幾次三番讓紅蓮去送死……往事曆曆在目,每一件,都令她心如刀割。
皇太後老了。
紅蓮這才發現,皇太後的頭發全白了,原本保養得當的容顏,此時滄桑落魄得猶如尋常老嫗。她麵如死灰,劇烈地喘息著,突然提高了聲音,號啕大哭道:“昭雲,母後對不起你。”
拓跋智一個耳光扇了過去,冷冷地道:“說重點!”
皇太後的臉被打得偏了過去,頭發徹底散亂下來,不過她麵無懼色,反倒冷冷地嘲諷道:“你急什麽?不是怕了吧?勸退也要慢慢說啊。”
拓跋智咬了咬牙,忍著不說話了,耐心地等著皇太後的勸退。
紅蓮的淚水湧了出來,不忍再看,卻也不忍心不看。
皇太後閉了閉眼睛,忽地想起誅殺潘雪、搶奪她孩子那一日,潘雪聲聲泣血地質問她:“姐姐,你這樣就不怕遭報應嗎?”
她隻是淡淡地道:“你應該感到慶幸,未來皇帝的替身,亦能享受無上尊榮。”
那一日血染芳華殿,她將所有知情的宮女太監都殺了個幹幹淨淨,這也是芳華殿荒廢多年的真正原因。
也不知潘雪怎麽逃得了一死,還將紅蓮和昭陽互換,從此易容成了皇宮裏的一個老嬤嬤,竟還在她身邊服侍了那麽多年。
皇太後腦海中浮起出先帝的臉來,夢中無數次相見,先帝靜靜地望著她,目光溫和愛憐,她以為那是難忘的濃情蜜意。時至今日,她才懷疑他早就看穿了他的野心,她心中默歎:“難道是你在幫她?你用這種方法來保全皇室正統,給我懲罰嗎?”
沒有人能告訴她答案。
貪念、欲念生起的那一刻,便注定了如今的結局和困境。
十幾年後,皇太後再次見到紅蓮,卻不知那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皇太後雙眼紅腫,眼淚瘋狂地湧出眼眶,滾滾而下。
若是沒有當初的多此一舉,是否如今現世太平?
“昭雲,護國寺雪夜救了謝雲遲的人是你,我十月懷胎生下的……”皇太後將話咽了回去,她終究還是不能原諒自己,更難堪於這個真心,她大哭道,“昭陽已經寫下了禪位詔書,你未來的孩子,即是溪國新皇!”
“你——”
拓跋智暴怒,伸手想要去抓皇太後,卻已經來不及了。
紅蓮猛地瞪大了眼睛,震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隱隱預感到了什麽,就在這時,皇太後趁侍衛不備猛地掙脫了束縛,身體猛地往前一傾,一躍縱身跳下了城牆……
“謝雲遲,不管你如何拿回京城,哀家都恕你無罪!”
“昭雲,母後對不起你!”
“不要原諒母後!”
血花炸開的刹那,紅蓮眼前驀地一黑,失去了意識,身體脫力地往後倒去,被謝雲遲及時接住。
砰!信號煙火終於在空中炸開。
城內,廝殺聲傳來。
謝雲遲閉了閉眼睛,抬手一揮,下令道:“攻城。”
還是晚了一步。
不過,終於結束了。
外亂肅清,內亂平定,溪國還奪取了柔然幾個城池,柔然不得不屈膝求和。一場開始慘烈、結束也慘烈的戰事終於結束,重建城池,休養生息。
這般傷筋動骨之後,李氏一族再次被治罪,李祐安的殘餘勢力被徹底拔出。
當日,鎮南大軍進入皇宮之後,昭陽陛下的遺體不知所終,最後卻和李祐安的屍體一起被發現在了禦花園的桃花林之下,兩人身著紅色喜服,身上落滿了桃花。
紅蓮成為掌政公主,謝雲遲繼續攝政。皇位空缺,雖然皇室還有旁支血脈,然而遺旨在前,朝中上下均不敢有所異議,隻是不斷催促那兩人完婚,趕緊生下繼承人。
三個月後,掌政公主和鎮南王大婚。
紅蓮穿著大紅嫁衣,戴著半透明的紅紗,佇立在大殿之中,望著殿外一步步走上漫長台階的謝雲遲。他含笑凝望,眸中的溫柔仿若湧來的潮水,將她淹沒。
陽光淡灑,梅花釀的幽幽清香彌漫,微醺了重重宮闕,過去種種恍若隔世。
紅蓮雙眼氤氳,淚從眼眶中緩緩溢出,嘴角彎起。她曾經以為,這一輩子永遠不見天日,永遠隻能當一個孤零零的影子,甚至連死去也無人過問……
她望著他,輕聲說道:“幸而識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