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荒郊野嶺的密林中，幾十個鬼鬼祟祟的人聚集在一起，或坐或站，麵貌各不相同。
所有人都看向鏡頭，大概情報員是這次活動的焦點。鏡頭的位置大概在情報員的領口，或許是拉鏈攝像頭或紐扣攝像頭。
一個看上去德高望重的大叔，抓住情報員的肩膀向眾人介紹，“大家認識一下，這位是顏誌文先生，他決定加入我們。”
周圍人響起一片短促的掌聲。
“顏先生，你背下來的書是什麽？”一個黑人姑娘開口。
“我背了《心經》和《金剛經》的一部分，還背了古作家雨果《九三年》的第一章。”情報員開口。
“《金剛經》？很不錯啊，背來聽聽吧。”一個人提議。
所有人連忙盤腿坐在草地上，仰著臉眼巴巴地盯著情報員。仿佛偷偷在假期找老師補課的學生們。
情報員清了清喉嚨，有些拘謹地開口，“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
情報員背誦的過程中，在場聆聽的人神態各異，有麵無表情的，有一臉陶醉的，有落淚的，有皺眉的。
很快，情報員背誦完畢，又是一連串的掌聲。
之前的大叔開始向情報員介紹其他人。
“這位是從蛇河陶瓷廠來的，她是《史記》的本紀，《史記》的世家部分在她丈夫那裏，今天沒來。”
“這位是西蒙生物藥品公司的副總經理，他是《百合心》的第一卷，第二卷還沒找到。”
“這位是白金沙漠的村莊裏來的，她是《複明症漫記》和《正紅旗下》。”
“那位先生是叔本華和蒙田的隨筆，他的妹妹是張愛玲的隨筆，今天沒來。”
大叔滔滔不絕，時不時還有旁邊的人出言補充。
各種書籍的信息被介紹出來，城西區一家小學裏有論語和莊子，城東區的炸藥工廠裏散布著莎士比亞的喜劇，莎士比亞的悲劇則在城中的幾個乞丐那裏。一些曾經的暢銷小說保存在白金沙漠西部三個村莊的村民頭腦裏，而幾套嚴肅的古代史著作則存在於城南一個村莊的兩大家族裏。
視頻到此突然停止。
“剛剛這個視頻，展示的就是一個名為讀書會的組織。”岑夜夢語氣嚴肅，“在其他星球，讀書會可能是什麽中產小眾組織、學校社團或者沒人去的活動。但是對這些人來說，他們是冒著死罪分享書本知識。”
“絕大多數流亡星的普通市民禁止讀書和持有書，一旦有人家中私藏書籍超過三本，全家人就會被城防軍帶走消失。隻有權貴階層家裏有書，但不能公開擺放，隻能放在地下室、保險箱、暗室夾層之類的地方，私底下偷偷觀看。在網絡上傳播大段書本知識和照片，最高麵臨死刑。”
“這些人不敢持有實體書或電子書，隻能選擇將書本內容背下來，通過這種集會的口頭背誦互相傳播。據不同情報員回傳的消息，在流亡星的各大城市都有類似的組織，電視上經常會出現公開槍決讀書會成員的新聞。”
江燁忽然舉手。
岑夜夢看向他，“江顧問請說。”
“既然流亡星全球禁書，這些人背誦的書是怎麽來的呢？”江燁問。
“禁止的東西總有辦法在角落裏出現。”岑夜夢說，“有一些書，是在當初全球禁書時，一些人連夜背下來，然後口述傳給子女，這樣一代代口口相傳。有一些書，是從權貴階層手裏流傳出來，這一點尤其值得注意，流亡星的底端權貴階層暗中表現出了對平民的同情和支持，底端和高層的權貴們並非完全一條心。還有一些書，則是私藏起來的古董，就像古代焚書坑儒和文字獄期間，有許多文人冒著殺頭之罪，把禁書放在牆壁夾層、墳墓、山洞中進行保存。”
江燁沉思。
這種現象確實能暴露出來很多問題。
流亡星的高壓思想控製，並沒有把平民完全變為機器人，有一些人即使冒著殺頭的風險，也要跑到樹林裏傳播書本知識。
至於某些權貴階層對平民的同情和支持，就更加的耐人尋味。
江燁猜測，這種支持可能包含幾重原因。
第一，人非草木，心非鐵石，許多權貴對普通人有極大的同情心。這種同情心不可小覷，曆史上很多革命者都並非底層人，而是出身優渥。
第二，親子關係。從上次情報會的案例來看，一些下層人的子女，會被分配到流亡星的權貴階層。這些子女很容易對父母輩的人產生同情心和效忠心。
第三，利益交換。權貴階層之所以願意將一些書本流傳下去，很可能雙方有不為人知的各種交易。
第四，奪權的準備。某些權貴階層想變得更權貴，於是暗中拉攏下麵的人，默默積蓄力量。
這是江燁腦海中短短十秒內出現的四種猜測，無論是哪種還是哪幾種猜測正確，都預示著流亡星相當一部分上層人可以進行利用和統合。
“除了讀書會之外，最令人震撼的消息，是流亡星已經出現了私生子兵團，它們自己的名稱是黃巾軍。”岑夜夢繼續說。
她揮手，全息投影上開始放映照片。
幽深的山洞裏，大量小嬰兒放在竹籃中，擺的滿地都是。每隔竹籃的把手上都綁著黃色絲帶。
樹林中被擊斃的青年人屍體，手臂上都有黃色的布條。
篝火熊熊的荒野中，大群衣著破爛的青年士兵圍坐集會，都背著簡陋的槍支甚至弓弩。槍口上都係著一小根黃絲帶。
被焚毀的沙漠村莊，地上滿是焦屍，旗杆上還綁著黃絲帶。許多流亡星城防軍的噴火兵正在搜查。
照片放完。
會議室裏的軍官們都被震了。
“為什麽叫私生子軍團？”江燁問，“全員私生子嗎？”
“沒錯。”岑夜夢點頭，“上次情報會，咱們已經了解了，流亡星的普通人，孩子都是公司生產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