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老姨來到二姐家的當天下午。一腳踏進門去,隻覺得腳下有個軟乎乎的東西,而且發出唧唧的叫聲。隨著叫聲我低頭一瞧,一隻乳黃色的雞雛已經趴著不動了。老姨的臉一下子紅到耳根,心也怦怦地跳起來。唉,第一次來二姐家串門,就踩死人家的小雞,多難為情啊!
趙四丫看出了老姨窘迫的神情,眨著一對機靈的眼睛,毫不在意地笑笑說:“老姨,不要緊的,一隻小雞算不了什麽。”說著,她把小死雞捏在手裏,幾步跳過門檻,走到二姐跟前說:“媽,這小冬西真是沒有福氣,墊了我的腳扳了!”老姨見二姐臉上掠過一絲惱怒的表情,但隨即又消失了,疼愛地望著趙四丫說:“你看你老姨多穩重,走有走樣,站有站樣;你呢?像個猴子似的,整天蹦蹦噠噠的,沒有老實的時候……唉,多可憐的小雞崽兒,剛才還吃碎米呢!”“媽,你別心疼,踩死你一隻小雞,我陪你一隻大甲魚行不?”“別耍貧嘴了,你有多大能耐還瞞得過我?跟你老姨玩去吧!”說著,回頭喂豬去了。這時,老姨的臉又一次紅了,她和趙四丫是同歲,隻不過老姨比趙四丫大三個月。但是老姨的輩份大,趙四丫得管她叫老姨,可她哪有老姨的樣兒呢?小雞是她踩死的,卻讓趙四丫挨罵,你說趙四丫該有多冤?趙四丫卻全不在意,拉著老姨的手說:“老姨,你聽說怎麽釣甲魚嗎?這玩意最管用!”說著,來到院子的灶膛前,把小死雞插在燒火棍上,烤得焦黃焦黃的,還吱吱地往出冒油,別說是聞,看著都眼饞!老姨禁不住想起城裏的小攤販在大街上烤雞雛的情景:圍在地攤上大口大口吃雞雛的姑娘和小夥子們都穿得衣冠楚楚的,可他們卻什麽都敢吃。什麽蛤蟆、雞雛、烏魚、海物,你能烤我就敢吃,來者不拒!倒是不講究的鄉下人卻沒有他們膽兒大,別說是吃,連看一眼都覺得倒胃口。到底是城裏人講究,還是鄉下人講究,真把老姨弄糊塗了。“這玩藝才香呢,你聞聞!你們城裏人都願意吃它,你說甲魚能不願意吃嗎?”趙四丫蠻有把握地說著,一轉身,從屋角取出一把釣竿,便領著老姨往江邊奔。
他倆來到江邊的一個拐彎處。趙四丫遠遠近近地打量了一番說:“這個江灣的回水流大,魚鱉蝦蟹都願往這兒奔,老太太不吃肥肉——來肝(幹)吧!(意思是瞧好吧)”看來,趙四丫真是個釣魚的行家。隻見趙四丫麻利地把烤好的雞雛腿兒揪下來,把魚鉤插在雞腿裏,便啪地一下把鉤甩到水裏。可是,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還是不見甲魚上鉤。毒辣辣的太陽當空照著,烤得他倆無處躲,無處藏,任憑汗水一個勁兒地往出冒。說心裏話,老姨真有些受不了啦。然而,她瞧趙四丫,卻一聲不吭。那雙烏黑的眼睛,時而仰臉望望天空,時而又死死地盯在“魚漂”上。趙四丫悄悄告訴老姨,一定要沉住氣,不能動彈,甲魚的嗅覺特靈,一但發現了破綻,它就不上鉤了。不一會兒,趙四丫拉拉老姨的衣角悄聲說:“老姨你看,魚漂兒抖動了!”
果然,老姨看見“魚漂”時上時下地抖動。那甲魚真夠狡猾呢,它不馬上吞餌,而是用嘴拱餌,拱得“魚漂”一躥一躥的。趙四丫也來精神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魚漂”,拿竿的手卻一動不動。突然,“魚漂”就像被什麽東西吸住一樣,嗖的一下子鑽進水裏不見了。趙四丫這才說:“不跟你玩了,上來吧!”說著,便往出甩釣竿,隻見那釣竿被壓成一牙彎月,隨著他的勁兒,慢慢的,一隻足球大小的甲魚被釣上來了。任憑它怎樣張牙舞爪,拚命掙紮,都無濟於事。
說老實話,老姨從來沒見過甲魚是啥模樣兒,更沒見過它貪吃的樣子,竟連鉤帶餌地吞進嘴裏!可能是它猛地吞鉤的當兒,趙四丫恰到好處地往上一提,那頭號鉤便牢牢地紮在它的厚唇上,鉤尖都露出來了。趙四丫告訴老姨:“甲魚這東西營養價值最高,城裏人來鄉下除了吃野生的魚外,專吃野生的甲魚。人工養殖的就沒有它營養價值高,也沒有它值錢。就這麽大的個頭,少說也得有二斤重,不給二百元錢都不賣!”說話間,趙四丫把釣竿和甲魚一同扔進水裏。老姨十分詫異,瞪著眼睛問:“費了這麽大的勁,好不容易釣到,怎麽又放了呢?”“好戲在後頭呢,我要端它的老窩!”趙四丫眼裏閃著神秘的光,朝老姨眨著眼。他倆在江邊跟著釣竿跑,一直跑了二裏多路,來到一處陡峭的山崖下。江水在這裏拐了個彎兒,向西南流去。那釣竿則緊緊地貼在崖壁的水麵上不動了。趙四丫告訴老姨:“這裏就是甲魚的老窩,它鑽進洞裏就不會出來了。”
趙四丫又邀老姨來到江邊。臨走的時候,趙四丫背著二姐到隔壁的小賣店借來一盤膠皮管子,塞進籃子裏,又把膠皮管子的一端係在籃子的橫梁上,便匆匆地走了。來到山崖前,趙四丫很快地解開那盤膠管,像猴子似的敏捷下了陡崖。老姨不敢走近崖邊,也不敢往下看,隻能眼巴巴地看著籃子裏的膠皮管兒緊貼著崖壁一動一動地往下放,一直放到江底。大約過了半個鍾頭,水麵上露出一個濕漉漉的小腦袋,正嘻嘻地朝老姨笑呢!“有甲魚崽子嗎?”老姨一邊捧著籃子,一邊拉著膠管問。“有,四個呢,都有拳頭大了。”“那為什麽不捉上來呢?”“讓它喂去吧。我已經把他們的爪子用細鐵絲拴在一起,固定在江底的石頭上,跑不了啦!”趙四丫眨著神秘的眼睛,自豪地笑了。“那它們的母親呢?”“讓我把它嘴裏的鉤摘掉放了,它得喂它的崽子呢,有崽子在它就舍不得走開 。等十一放長假的時候你再來,它的崽子就長大了,咱們就能吃紅燒甲魚了!”聽趙四丫這樣說,老姨高興得差一點兒跳起來,心裏想:“她真是個山裏通,這麽多古裏古怪的知識,她是怎麽得來的呢?”
回到家裏後,很長一段時間,老姨還惦記著趙四丫請她吃紅燒甲魚的事。所以,一到放國慶節長假,老姨便急不可待地往二姐家奔。她到二姐家的當天晚上,就下起了綿綿的秋雨。家鄉人常說,一場秋雨一場寒。經過寒風一刮,地皮上凍了一層薄薄的冰。這樣的天氣,別說是下水,就是站在岸上都凍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呢。看來,趙四丫的計劃是泡湯了。
老姨的心情本來就不愉快,加上每天晚上二姐家的鄰居——隔壁小賣店的那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通宵地咳嗽,傳到她的耳朵裏,攪得她半夜都不能入眠,她的心裏更加煩躁起來。趙四丫的心情似乎也有點兒不安,有時竟悄悄地爬起來,給隔壁的那個老太太去捶背,第二天早上也沒回來。老姨問二姐,二姐說:“她說給那個老太太抓藥去了,估摸中午就會回來了。”
大概是偏晌的時候,趙四丫回來了,樣子顯得有點兒疲勞。這時,老姨發現趙四丫臉上掠過一絲痛苦的神情,雙腳有點兒抖動起來。原來,她腳上的襪子和皮肉已經凍成一個整體了,五個腳趾也無法分開了。老姨要給趙四丫打開水讓她燙燙腳,或許就泡好了。趙四丫卻把頭搖得像貨郎鼓,告訴老姨:“腳凍傷了絕不能放到熱水裏泡,那樣會脫皮的。隻能放到冰冷的水裏慢慢緩,就像緩凍梨那樣,把冰緩出來,才能安然無事。”真的,趙四丫的雙腳放在冷水盆裏泡了一下午,到晚上才恢複原來的膚色,完好如初了。那天早上,寒流終於過去了,太陽露出了笑臉,曬得渾身暖洋洋的。結了薄冰的水也開始融化,汩汩地流著。“天暖和了,該去掏甲魚窩了吧?”老姨對趙四丫說。趙四丫好像有意回避老姨似的,裝作沒聽見。問急了,趙四丫才說:“我領你去釣獾子吧,獾子肉比甲魚好吃多了。”“怎麽?你不掏甲魚窩了?”“我已經把它們都掏回來了。”正說話間,隔壁小賣店的老太太拄著一根拐杖走了進來說:“他大嬸,我真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的四丫呀!這孩子大冷天不知從哪兒弄來一窩甲魚,那是治咳嗽的偏方。你看,我昨晚吃了它,今天就好多了!”
聽那老太太這麽說,老姨才恍然大悟。原來趙四丫是為了給隔壁的老太太治病,才冒險掏甲魚窩的!老姨覺得趙四丫更可愛了。趙四丫卻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催促老姨說:“老姨,我都把甲魚的腸肚留下了,那玩意兒釣獾子最管用,就像甲魚願意吃烤的雞仔一樣!”“是嗎?”老姨的眼睛頓時一亮,拿起釣竿,跟趙四丫向村後的小樹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