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69年中秋節前夕,趙四丫初中畢業回生產隊參加勞動。恰巧中秋節生產隊破天荒地放了一天假。鄰居大虎哥跟趙四丫說:“敢不敢跟我進山打麅子?這時的袍子最肥了!”“有什麽不敢的?你敢我就敢!”敲定之後,趙四丫快活得像個孩子似的,腦子裏想的全是獵獲了麅子後的設想。

當晚,趙四丫和大虎哥帶上照明工具、匕首、雙管獵槍、幹糧和水壺,便鑽進了鍋盔山的原始森林。按大虎哥的推算,翻山越嶺約個把鍾頭,正好在天黑前能趕到麅子溝。大虎哥告訴趙四丫,麅子溝裏麅子多狼也多。它們吃麅子就像咱吃園子裏的小蔥那樣方便,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什麽時候吃。咱倆得防著點兒它們,別讓狼群先把咱倆算計了。

走到半路上天就黑下來了,山林裏靜得嚇人。趙四丫想打開頭上的照明燈,卻被大虎哥製止了,原本挎在腰裏的蓄電池隻能維持六個小時的照明,必須得節省著用才行。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他倆仍然沒舍得開燈,一前一後地摸索著進入麅子溝,悄無聲息地前進。趙四丫平端著獵槍,兩隻耳朵高度集中地分辨著四周細微的響聲。越是凝神靜氣,越是感到深山裏的夜晚可怕。因為她知道狼捕獲獵物時不喜歡單槍匹馬,常常用車輪戰術,發現目標後便一擁而上。她和大虎哥若真的和狼群遭遇,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當趙四丫和大虎哥磨刀麅子溝的拐彎處時,借著初升月亮的微光,看到大虎哥正向她擺手,隻見他止步不前,麵色凝重。趙四丫意識到有什麽異常情況了,於是端著獵槍一邊慢慢向大虎哥靠攏,一邊小心地環視著四周。就在接近大虎哥的時候,趙四丫發現四周不知什麽時候亮起了無數盞閃著幽光的綠燈,她的頭發根兒一下子豎起來。媽呀,那一定是狼群的眼睛,她和大虎哥被狼群包圍了!大虎哥見趙四丫嚇得魂不附體的樣子,低聲安慰道:“別慌,有我呢!先打開戴在頭上的燈,然後在周圍找一棵粗一些的樹。越快越好!”她環顧一下四周,見左前方有一棵老樺樹,便飛快地奔過去,大虎哥隨後跟上來。

在那緊張而短暫的瞬間,大虎哥首先考慮的是趙四丫的安全,而將自己的生死卻置之度外。她一激動,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什麽時候了?還有時間哭?少婆婆媽媽的,快爬樹!”大虎哥吼道。趙四丫箭一般地衝向老樺樹,沒想到狼群反應更快,就在她衝到老樺樹下麵,還沒有摸到樹幹的時候,兩隻毛茸茸的爪子已搭在她肩上。趙四丫很快意識到此時決不能轉身,因為她一轉身,咽喉正好在那隻狼的嘴邊,它一張嘴,她就必死無疑。這是老狼慣用的伎倆,她才不上它的當呢!

就在趙四丫無法脫身時,隨後衝上來的大虎哥狠狠地給了扒在她背上的那隻狼一刀。一聲低低的哀鳴之後,那隻狼倒下了。她正準備飛快地爬上老樺樹,隻見又一隻狼飛快地撲過來。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就在要落地的一刹那,它揚起後腿,從**嗖地噴出一股臊哄哄的熱尿,全噴在大虎哥的臉上。大虎哥猝不及防,隻能捂著臉迅速急轉身,用袖頭不停地擦臉。這又是狼的絕招兒,它騰躍撲向前麵她的同時,又噴出一股熱尿,使身後的大虎哥睜不開眼,然後趁機想偷襲。大虎哥的視線模糊以後,他本來可以及時開槍結束那隻狼的性命的,無奈槍裏裝的都是散彈,一旦開槍很可能傷到近在咫尺的趙四丫。她顧不得多想,一貓腰拔出綁在腰裏的匕首,猛地一回身,一刀捅在趴在背上那隻狼的肚子上,一股熱血帶著腥味噴了她一身。她顧不了許多,隨手拉起大虎哥,衝向眼前的老樺樹。

生死存亡的關頭,沒想到人的反應竟出奇的機敏。眨眼工夫,趙四丫和大虎哥已經爬到老樺樹兩米多高的地方。突然,她聽到腳下的大虎哥發出一聲尖叫。低頭一瞧,原來他的腿被追上來的一隻狼活活撕掉一大塊肉!

爬到老樺樹的樹冠時,他倆已經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才敢稍稍地鬆口氣。這時她才發現她的右脖頸兒也被狼撕開一個大口子,不停地淌著血。一種莫名的仇恨湧上趙四丫的心頭:“血債要用血來還!”她邊罵邊把獵槍瞄向不遠處狼群集中的地方。正準備開火時,突然大虎哥壓低了她的槍口,讓她向下看。這一看不要緊,趙四丫又嚇出了一身冷汗!老樺樹下有七八隻狼正圍著老樺樹拚命地啃咬呢,邊啃邊撞,發出陣陣聲響。趙四丫和大虎哥趕忙將槍口對準樹下的狼一齊開火,隨著四聲槍響,樹下的狼有六隻應聲倒下了,另兩隻受傷的狼見勢不妙,夾著尾巴逃走了。趁這間隙,趙四丫和大虎哥趕緊往獵槍裏裝了子彈。剛裝好子彈,幾隻狼又衝上來拚命地啃著樹幹,迫使他倆不停地開火。

經過幾番攻擊,倒下的狼足有二十多隻。因傷亡過大,讓它們不得不暫時退卻,在稍遠的地方向他倆張望。漫漫的長夜才拉開帷幕,趙四丫和大虎哥的命運完全被這群凶惡貪婪的餓狼主宰著,他倆隻能盼著天明後再尋找脫險的機會。這時,大虎哥因傷口疼痛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趙四丫急忙脫下外衣,希望幫他抵禦寒冷,但被他拒絕了。頭上的燈光照著他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她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猶豫。趙四丫隻能先用皮腰帶將他的腰部和樹幹係在一起,以免他不小心從樹枝上墜入狼群。然後用匕首從她的襯衣下角穿下一條布,為他包紮傷口。大虎哥的傷很重,在包紮時趙四丫看到他大腿上被狼咬去碗口大的傷口,褲角都被鮮血浸透了,膠鞋裏積了不少血。

包紮好傷口,趙四丫用匕首砍了些樺樹枝,在大虎哥騎坐的樹杈旁搭了一個簡易的靠背,盡量讓他倚的舒服些。忙完這一切,趙四丫抬手看了看表,時間已是深夜11點多,離天明還有六個多鍾頭呢。這時,狼群好像窺出他倆的憂慮,再次發起了攻勢。大虎哥見狀竭力控製著傷痛帶來的顫抖,哆嗦著嘴唇向她交代,如果他真的葬身狼腹,而她能夠脫險的話,一定要替他關照他七十歲的老娘,眼淚卻忍不住流了下來。這次進攻的狼群在頭狼的指揮下分成多個戰鬥梯隊,每個梯隊有三隻狼組成,輪著衝到樹下拚命地啃著樹幹。當他倆的獵槍響過後,坐在旁邊觀望的狼又迅速衝上來替補死亡的同伴兒,同樣凶猛地啃咬樹幹。沒過多久,他倆的子彈剩下幾顆了。這時,大虎哥從包裏取出用來捆綁獵物的繩子,將頭燈和電池用繩子係好後一點一點地往下放。正在拚命啃咬樹幹的狼見到燈光墜落,以為是什麽新式武器,夾著尾巴四下逃走了。

怕光是狼的最大弱點,大虎哥急中生智。讓趙四丫看到了生的希望,稍稍地鬆了口氣。可就在這時,他倆棲身的老樺樹突然發出一聲可怕的聲響,向一邊倒去。趙四丫“媽呀”一聲尖叫,絕望地閉上眼睛。在她魂魄四散的時候,大虎哥一記重掌擊在她肩上,吼道:“快跟我來!”說著便飛快地爬到樹梢——他倆棲身的老樺樹同另一棵老楊樹連到一起時,他一手抓住樹梢,另一隻手死死地摟住老楊樹的樹幹,命令她趕緊爬過去。

趙四丫手忙腳亂地移到另一棵老楊樹上時,大虎哥用力地一推,被狼咬斷的老樺樹呼的一聲倒了下去。他倆生的希望就那麽一瞬間,但還是被大虎哥不失時機地抓住了。當趙四丫低頭看倒下的老樺樹時,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就在老樺樹倒下之時,幾隻狼乘機順著傾斜的老樹幹爬了上來,它們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倆又一次絕處逢生。剛定下神來,趙四丫發現大虎哥的身體又在劇烈地顫抖,剛才他用兩隻手連接兩棵樹的時候,可能是使勁過猛,腿上的傷口又裂開了,血流不止。趙四丫又不顧一切地為他搭個簡易的靠背,從襯衣襟上割下布條,重新為他包紮傷口。逃生時趙四丫的腰帶掉到地上,此時她隻能小心地坐在樹枝上,不敢有絲毫大意。樹下的狼瞪大的眼睛像飄忽不定的鬼火,不停地閃動,他倆仍然處在恐怖的包圍中。

休息了一會兒,大虎哥有了一點兒精神時,又往獵槍裏裝了兩發子彈。他將獵槍的槍管架在樹枝上,尋找狼群集中的地方扣動扳機,又有幾隻狼被打死。趙四丫仔細數了一下,地上活著的狼隻剩下十隻左右,而他倆隻有一發子彈了。頭燈的光線越來越暗,她看了一下手表,已是淩晨三點了,隻要在樹上撐到天亮,一定有辦法逃離麅子溝的。趙四丫和大虎哥心裏都明白,他倆已是筋疲力盡了,眼皮在不停地打架,隻要一合眼睛就能睡過去。或者就在打盹的當兒,有可能就會掉下去,葬身狼腹的。因此,他倆隻能相互鼓勵,不時地發出放縱的笑聲,以此來驅趕睡意。太陽剛從樹枝的間隙照到他倆的臉上時,狼群已經退得無影無蹤了。往樹下細瞧,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四十多具狼的屍體,其中有二十多隻狼在啃樹幹的時候,牙都掉光了,張著血糊糊的嘴,瞪著眼睛死去的,一副不甘心的樣子。

果然天亮了,但大虎哥仍然愁眉緊鎖,不讓趙四丫下樹。因為樹下到處是分散著的狼窩。他倆仍被狼群包圍著。直到太陽升到頭頂時,仍然沒有發現有人來的跡象。大虎哥已完全提不起精神,幾次險些從樹上掉下來,但都被趙四丫及時拉住了。此時她隻能冒險溜到樹下,拾起那根拴頭燈的繩子,再爬回樹上把他倆的腰和樹幹拴在一起。就在這時,遠方傳來砰的一聲槍響。趙四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仔細傾聽,又一次響起更清晰的槍聲後,她才欣喜若狂地舉起手中的獵槍,向天空發射出最後一發子彈。

沒多久,生產隊長領著一群人出現在他倆棲身的老楊樹下。原來,是大虎哥七十多歲的老娘見他倆一宿未回家,便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趕忙跑到生產隊長家報信兒。於是,全村的人沒顧得上吃早飯,都上山來尋找,趙四丫和大虎哥轉危為安地獲救了。生產隊長指揮著全村的人把四十多隻狼全背下山,統一背到生產隊的隊部。中秋節的晚上,全村的男女老幼都集中到隊部的大會議室裏會餐。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派喜氣的景象。趙四丫和大虎哥成了全村人眼裏的英雄,長輩們輪著給他倆敬酒。大虎哥就像換了另一個人似的,喝了三大碗酒也不見他醉,越喝眼睛越亮,:“四丫,咋樣?這狼肉的味道比麅子肉好吃吧?你可知道,中秋節能吃上狼肉,可是全村人的福分呐!”趙四丫沒敢掃大虎哥的興,嘴上沒說,心裏卻想:“什麽福分不福分的,這輩子我算不再想跟你上山打麅子了,若不是命大,早就喂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