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誌思考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衝散之前,成躍腦海裏想到的隻有一句話。

“臥槽!”

熱血上頭了,根本沒料到怪物還有反製他的手段!

但挨得太近已經來不及做出動作,隻能任由聲音穿透自己的鼓膜,眼球一陣急速旋轉!

他在恍惚中感覺自己似乎跌落了深淵,失重感讓身體不受控製。

漆黑的視線裏,好像有某種堅韌的物質正捆住自己的身體。

是那隻怪物嗎?

成躍嚐試掙紮,但是四肢紋絲不動。

細微的尖刺刺進他的血管,將某些異常物質注入他的血液。

就在那些異常物質在他體內流動的瞬間,一陣巨大,近乎摧毀理智的窒息感和恐懼感忽然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驚覺的發現自己好像睜開了眼,但是看到的不是噩夢邊沿的風景。

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穿越前的那個噩夢,血月,鮮血澆灌的森林,跳動的石心……

沉重的心悸像在警示,他意識到這是夢境未完的一段,在穿越醒轉之前,這個夢境就是在這裏終結。

石心之下,有一棵懸掛著眾多沉睡胎兒的大樹。

無數戴著兜帽的神秘人在樹前倒下。

他們流淌的鮮血化作了溪流,在大樹麵前匯聚成一汪血泉。

成躍發不出聲音,一種憤怒和悲傷交織的情感讓他如鯁在喉。

他看到倒下的兜帽神秘人裏,最前方的兩個人將手牽在了一起,成對的結婚戒指在血月下反射著殘酷的光。

樹上胎兒的肉體,隨著血液的注入,漸漸變得飽滿。

前方有吮吸聲傳來,他將視線調整,看到的是一個六歲大小的孩子正趴在血泉前吮吸。

那孩子是誰?

那孩子在做些什麽?

不應升起的致命好奇心占據了他的內心。

他一步一步向前,朝那個孩子走去。

他想靠近,在恐懼中感受到一點奇妙的吸引力。

直到兩人的距離不到十步,肆意吮吸的孩子才停下動作。

“你還要繼續忍耐嗎?”

迷離的聲音似在向成躍呼喚,他看到那孩子轉過身體。

露出的,是一張與六歲時的他別無二致的臉!

嬌小的身軀與石心重疊,胸膛處跳動的節律仿若鍾鳴,在不斷敲打著成躍堵塞的胸膛!

雙目對視,那孩子張開血紅的大嘴,咧出一張蔓延至頜骨的獰笑。

充滿扭曲渴望的紅色眼眸,在向他呼叫:“繼續壓抑,又能忍受到什麽時候?”

※“靈性衝擊……

糟了。”

青靈聲音一沉。

在怪物尖叫聲發出的時候,她就意識到,自己犯錯誤了。

她在讓成躍單獨對敵的時候,並不是沒想過會有被反殺的風險存在。

但為了讓新人克服恐懼,掌握對付怪物的基本心理素養,她會覺得些許風險值得一試。

但身為引導員的她最不應該大意,一旦靈性受到衝擊,心智崩壞,不管萬華殿多麽神通廣大,都有可能對這個新人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

她本應為成躍準備一些保護靈性和心智的手段,至少需要口頭提醒他一下,但缺乏經驗的青靈完全沒有這麽做,甚至沒想過這些低階失控怪物能發出震撼靈性的攻擊!

在怪物用血肉纖維纏住成躍,反過來將他撲倒的時候,青靈就馬上衝了過去。

冰藍雙劍抽出,正打算將怪物一分為二。

忽然間,她看到成躍眼裏好像閃過一道紅光,看起來已經失去抵抗力氣的他,此刻卻無視了怪物血肉纖維對他的捆綁,死死掐住了怪物的脖子。

出乎意料的使出足以翻身壓倒怪物的巨力,失去束縛的他無視疼痛,掏出手槍,輕易就在怪物的腦袋,咽喉,還有身體上,留下三個血洞!

脫力躺在地上的怪物很快就沒有動靜。

“……

……”在槍聲中震撼不小的青靈久久佇立,她覺得自己現在應該說些什麽,或許是一句鼓勵,也可以是幾句安撫。

但話到口中,她卻發現自己根本什麽都說不出來。

在那失控怪物的屍身上,如今隻有一個半跪在地的血汙身影。

久久不見動靜的成躍停在那裏,似乎並沒有感受到死裏逃生的喜悅和脫力感。

唯有尋常的棕黑色眼眸,在這時候透出一種截然不同的情緒。

仿佛藐視一切的冰冷。

※沒有異常。

靈性滲透的結果告訴青靈,眼前這個新人雖然情緒似乎發生了劇烈變化,但他意識體穩定,魂體完整,除了怪物對他造成的外傷,沒有更多傷害出現的痕跡。

難不成那忽然冰冷下來的態度和眼神,是因為對自己生氣了嗎?

“……

新人?”

“嗯。”

成躍回應了青靈一聲,但他的身體並沒有動作,冰冷的眼神好像在刻意回避著她。

青靈看得出現在的他有些奇怪,但也隻能在心裏默歎,從懷裏掏出一瓶礦泉水扔向成躍。

她覺得對方應該是生氣了。

自己不成熟的判斷說不定傷害了這個新人,就算一直以來對劇本世界都表現的很適應,麵對生死一線的大恐怖,一個普通人又怎麽能輕易接受這奇詭狂亂的一切?

在休息的時候找機會道個歉吧……

這麽想著,青靈開口道:“擦幹淨血汙,累了就在附近休息一下。”

接過礦泉水,稍微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青靈,此時的成躍並不知道該如何思慮接下來的事情。

入眼皆是一片暗紅,耳邊傳來濕潤呼聲。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依然沉積在負麵情緒的最底層,將平日的理智平和鎖進囚籠,隻剩下冷漠與憤怒蔓延全身。

他並不清楚這股憤怒從何而來,卻天然地感到適應。

那種將意識交給本能情緒處置的感覺,比起被理性束縛更加讓人自在。

青靈用冰霜清理了怪物的屍身,盤坐在成躍隔壁。

背對成躍的她似乎正在思考什麽。

沒有防備,毫無顧忌。

“她一直都這樣,保護你,為你解惑,盡心盡力,引導你走到這裏。”

“但你覺得這是因為她是個好人嗎?

不,那隻是你的錯覺。”

啊~這溫潤如海潮般的聲音,那麽溫暖,讓人舒適,簡直就像他身體另一部分發出,來自心靈深處的聲音。

“仔細想想,為什麽要為你引導?

因為這是她的職責所在,為了將頑石包裝成商品,為了‘那些人’的指示。”

“他們是一樣的,那些讓你穿越,送你來到這個地方的‘大人物’。

他們將你當成物品,根本不會在意手段,不會在意你的感受,想方設法削弱你的反抗意識,隻為了讓你成為一枚有用的棋子……”“既然如此,為什麽要順從?”

理性的聲音傳達不到,隻剩無窮惡念在腦中環繞。

他不由得顫巍地舉起右手,淩亂張開的嘴唇呼出霧氣,早已上好膛的手槍對準了近在咫尺的青靈後背。

真是冷峻又讓人敬畏的黑羽外衣。

不久前他看著她,那傲然無匹的姿態到現在還十分清晰,清晰的讓他著迷。

如果,就這麽開槍,貫穿她的心髒。

綻放的血花中,這張從不示人的般若麵具下,究竟會有多驚訝,能讓自己看見多麽美妙的絕望呢?

“不行呀……

但是……

手放不下來……”惡念之外,有另一半的理性在掙紮。

如果真的憤怒,憎恨,想要反抗到這種地步。

為什麽要答應她,一直走到現在?

不甘心入這個局,又為什麽向黑暗探索,去接觸那些不應知曉的秘密呢?

但是,掙紮的食指穩不下來……

“兩個外鄉人,居然在鎮外狩獵起了怪物?

是渴望自己也有失控的一天麽。”

寂靜中,十幾個淩亂的踏步聲自周邊傳來。

從小路前方,從兩邊的枯木叢,從附近每一個隱蔽角落。

黑色禮帽冷峻森森,一身披肩修道服鑄滿煞氣。

“我可沒有忘記你,幫助凱麗,殺掉沃夫和格斯的家夥。”

“是不是該收起你們那可笑的正義感?

你們根本不清楚放走她們究竟意味著什麽。

還是說你們其實另有目的?

好吧,抓住你們,答案自然就能了解了。”

站在修道士團隊最前方,半張臉燒傷的壯年男子低沉說。

“站起來!”

當異常的靈性接近二人附近時,青靈開口說道。

注意到包圍自己的全是從教會出動狩獵的聖血獵人,青靈意識到他們恐怕早就被教會的神職人員盯上了。

她揮了揮手,製造冰層暫時護住二人要害,沒有回頭去看成躍,隻是果決地說道:“找機會逃跑,逃到沒有危險的地方!

殺了他們同伴,他們恐怕根本不打算跟我們交涉。”

“保護好自己,結束之後我會找到你。”

同時,她還從黑羽蓑衣中掏出了三隻折疊完整的千紙鶴,施法手套上符文覆蓋,附上隱蔽符文的千紙鶴頓時像擁有了生命力一樣,飛到了成躍肩膀上。

“這些千紙鶴記錄了一些保護術法,我會在你身上施加警戒符文,一旦高能量源接近就會自行啟動。”

“利用好它們,可不要就這麽死了。”

……

千紙鶴?

千紙鶴!

這些鮮明彩色紙折疊出來的小巧物件讓成躍混亂的意識出現一絲清明。

心髒的一緊一鬆仿佛將血液又一次灌入大腦,眼前暗紅不再,他想起了前世那個同樣在默默保護著他的人,細心折疊千紙鶴的樣子漸漸和眼前戴著般若麵具的少女重疊。

“哈……

哈……”完全恢複理智的成躍就像經曆了一場大戰。

他大口喘氣,冷汗滲出的樣子看的青靈不明所以。

為什麽會夢到穿越當天的噩夢?

又為什麽會忽然被惡念控製了自己?

那個聲音……

是他發出的嗎?

還是另一個人?

成躍感覺大腦在刺痛,額頭有如灌了鉛水一樣沉重,但現在的狀況沒時間讓他休息調整。

獵人們展開聖血神威,在二人周圍掀起起濃重殺氣。

黯淡的路燈下有血霧彌漫,青靈率先在周身卷起一場冰雪風暴,瑩瑩雪花一時間蒙蔽了獵人們的視野。

沒時間考慮那麽多了!

強忍著沉重的感官,成躍借著模糊的環境,在青靈掩護下順利脫出圍剿。

他聽到身後因為激戰傳來的碎裂和刺耳聲響,但現在他隻能借枯木林掩護,盡可能逃出獵人的攻擊範圍!

剛剛鑽進枯木叢中,遠方忽然傳來的巨大槍響就貫穿了他身邊的枯樹!

看到被打斷的枯樹沉重倒下,成躍猛地意識到這可不是什麽魔幻西方中世紀時代,拿著現代槍械的獵人說不定隨時都在未知的角落窺伺自己!

他的腳步頻率變得更快,每經過五步調轉一個方向,讓步伐變得難以捕捉。

他透支體力,動作都逐漸從平穩變得別扭踉蹌。

偶然打中身體的兩槍都被青靈提前準備好的保護術法擋了下來,但槍械造成的衝擊還是讓他數度倒地。

好累……

他已經非常累了。

與怪物廝殺造成的雙重疲憊根本來不及緩解,看不見終點的逃脫又讓成躍遍體鱗傷。

忽略了時間,戰鬥的聲響在顫抖中遠去。

和怪物對戰時留下的傷勢依舊在緩緩滲出血液,疲憊麻木了他的感官,就連沒有生命的枯枝,在他眼前也好像變成了麵目扭曲的怪物。

所見隻剩下重複又重複的枯木林還有黑紫天空,搖搖欲墜的意誌力好像隨時都會耗盡。

在喘息聲中不止一次發出猶豫的聲音:“這樣痛苦的堅持,會有意義嗎……”他撥開了枯枝,踩碎了殘葉。

幹土和灰塵汙染了襯衫,又讓傷口刺痛幹裂。

在內心的質問,懷疑與堅持下重複一遍又一遍的動作,他看到枯樹漸漸稀疏,零落的道路偶爾會出現殘垣痕跡。

寂靜的空氣彌漫沙塵與血氣,薄霧籠罩的視線卻遍布著令人眩暈的氣息。

幹土沙地中留下最後一個腳印,踏上龜裂但還算平坦的磚砌路。

抬起頭,他看到的是陰翳籠罩下,從建築裏時而傳出的嘶吼與笑聲,還有建築表麵若有若無的反光。

一座黑紫籠罩下閃爍燈光的破敗小鎮,出現在成躍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