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這日, 天氣依然有幾分陰冷。這一年的會試是在庚子年,所以被稱作庚子科。
天色將明未明,昏昏有幾分泛黃, 宋也川頭?戴奓帽,沉默地站立於?排隊等候搜檢的士人中間。會試的搜檢比鄉試要更從容些,不必屏脫衣物,剝露體膚。另派兩位監察禦史於?一旁督查, 若有冒名?或夾帶者,將於?禮部前枷號一月。
席設圖已高掛於?貢院之外, 方便眾士人按編次入號房。宋也川的目光掃過席設圖,坐於?他左側的那名?考生名?叫李聞, 是太州府人士。
今年的簾內官名?叫張泊簡,宋也川曾與他有過數麵之緣。張泊簡的官位並不高,到如今也不過是個五品官。但他須發皆白, 已經在翰林院授官三十?年,就連明帝本人, 都曾聽過他的侍講。他素來?不苟言笑, 立於?貢院門?口, 宛若一尊雕像。
待到監察禦史呼名?:“下一個, 宋也川。”
貢院之外, 驟然安靜下來?。緊接著,便是連綿不斷的切切私語之聲。
宋也川從人群中走出?,緩緩來?到監察禦史的麵前。他神情平靜安寧,恭敬的對禦史行禮。
他摘掉自己的奓簷帽, 露出?那張如玉般的麵容, 他長發束於?簪中,略顯刺目的黥痕便直白地暴露在眾人麵前。
張泊簡的目光終於?落在了這個年輕人的臉上, 宋也川張開雙臂任由?監察官檢查他的衣物,從始至終他唇邊一直帶著澹泊寧靜的淺笑,平靜的接受在場每一個人的注視。
他不再因為臉上的黥痕遮遮掩掩,也沒有因為眾人的非議麵帶羞赧。
宋也川的目光像是波瀾不驚的大海,他姿態平靜,舉止從容,在這乍暖還寒的料峭春日清晨裏?,宋也川像是一滴幹淨的露水。
人群之中,頭?戴幕籬的溫昭明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而宋也川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潮,落在了人群中那個頭?戴幕籬的公主身?上。
溫昭明抬起手將幕籬掀開,四?目相對,二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好了,進去吧。”
宋也川把?奓帽拿在手裏?,並沒有重新戴於?頭?上,他轉過身?向貢院深處走去。
不同於?以往,這一次,溫昭明安靜目送。
第42節
*
貢院之中容納數百人,卻從始至終沉默安靜,無一人發出?聲響。待所有人坐好之後?,提調官、監試官封鑰內外大門?,直到揭榜之日才能重啟封門?。
這是建業九年的春闈的第三場,一共三天兩夜的時間,考題共二十?三道。其中包括論、判語、詔、誥等試題,題目大都出?自於?四?書五經之中,需在三日之內,蠟燭燃盡之前答完。
攤開卷書,宋也川緩緩研墨,他的目光落於?宣紙之上,仿若看見了四?年前的自己。
那一年,十?五歲的宋也川坐在年齡遠超於?他的眾人之間,有些拘束也有些不安,他獨自在號房之內答卷三日,每一個夜晚總是無法安眠,彼時他心?中考慮的是虛無縹緲的未來?。
而這一次,他從紛亂的墨跡間,似乎看到了溫昭明安寧的眼睛。
他的心?從來?沒有過一日,像今天這般堅定。
宋也川筆耕不輟,從天明一直寫到了黃昏。考題答完了近半,他沉默的拿起一塊冷硬的幹糧,放入口中咀嚼。貢院內有執事官巡視,並按照順序為考官倒水以供飲用?。
天氣有些陰冷,宋也川接過執事官送來?的熱水,輕聲謝過。
水飲盡之時,天上竟然開始下雪了。細密如同鹽粒的雪花紛紛散落,逐漸將號房之外灑落一地霜白。宋也川的左手卻在此時隱隱開始作痛,再難握筆,他把?雙手放於?唇邊,嗬手取暖。
這一日餘下的時間,他沒有再答卷,直到天色逐漸暗淡,周圍的號舍中有人點亮了蠟燭。宋也川將蠟燭點燃,借著一絲依稀的光與熱取暖。
又有執事官輪番倒水,在執事官經過隔壁號舍時,宋也川聽腳步聲感覺,執事官停留的時間要比平時更長一些。
那夜他在寒風中入眠,號舍不太遮風,也不足以讓成年男子平臥,宋也川身?上披著溫昭明給他的氅衣,趴在桌子上休息。是他被錦衣衛帶走時,溫昭明親手披在他身?上的那一件。東廠的刑獄裏?,他將這件氅衣藏於?茅草與牆壁之間,半分血跡都不曾沾染。
這是他最寶貴的家?當。
翌日清晨,手上的疼痛稍有好轉,宋也川將執事官倒給他的熱水留了少許倒於?硯上。研好少許墨汁,繼續作答。
雪已經停了,入目隻剩下茫茫然的清白雪野。
號舍寂靜無聲,隻有無數根毛筆上的狼毫摩擦紙頁的聲音。
年複一年,無數壯懷激烈的年輕人,都會坐在這裏?書寫尚不可知的未來?。
宋也川的手被凍得有些痛,他偶爾會停下來?暖手,同時安靜地對著雪地發呆。
這兩日間,除了飲水之外,宋也川很少進食,那些文字與策論填補了一切饑餓與疲憊,心?中燃燒的燎原之火,驅散了寂靜雪夜的無邊寒意。
他寫下的每一個字,都是他的登雲梯。宋也川想要登臨的,不是高高的廟堂,而是九天之上,他的月亮。
入號舍的第二夜,宋也川寫完了策論的大半,每次長時間寫字,都會讓他左手尚未完全複原的傷口隱隱疼痛,到了入夜時,竟牽扯著右手的掌腕一齊痛起來?。
這一天宋也川睡得比昨日要早,卻在醜時將至時被喧嘩聲吵醒。
他緩緩坐直身?子,隻見那個平日裏?為他們送水的執事官,被人摁在地上。他的官服被人掀開,官服的裏?襟上,竟然繡滿了蠅頭?小字。宋也川心?下雪亮,心?知必然是有人借此機會,利用?執事官徇私舞弊。
張泊簡已經帶入趕到,他目光森冷地盯著那個跪在地上的執事官:“說,你要替哪個考生舞弊?”
那人低頭?沉默,一言未發。
張泊簡顯然對於?舞弊之事厭惡至極,語氣越發冷厲:“你若此時招供,隻需在禮部跪枷兩月,若我將你送入大理寺,等待你的便是棍棒與流刑,是生是死?,你自己選吧。”
過了很久,許是受到了震懾,那名?執事官終於?抬起頭?來?,他看了一眼張泊簡,而後?緩緩轉頭?。
幽微的燈火之間,他的手指向了宋也川的方向:“小人受人指使,為天字七號考生傳送題卷。”
張泊簡的目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宋也川。
那個青年正安靜地坐在自己的號舍之中,他的目光宛若涼夜星火,既沒有惶恐,也沒有不安,他的目光輕輕抬起,與張泊簡四?目相對。
這裏?的任何人都有舞弊的可能,但這個人唯獨不會是宋也川。
論才華,昔年隻有十?五歲的宋也川早已經寫過震驚朝野的策論,入仕翰林院的三年時間裏?,他的才名?朝野盡知。張泊簡不曾和宋也川共事,隻是幾次三番聽孟宴禮驕傲地提起這個學生。
張泊簡並不是一個徇私情的人,他的不近人情早已名?揚於?外。但麵對執事官說的話,他臉色鐵青,顯然並不相信。
副考官祝卿將張泊簡拉到一邊,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說:“要我說,這件事不如就了結在這個宋也川身?上吧。”
他打量著張泊簡的臉色,輕聲說:“張大人知道的,這個宋也川雖然洗脫了罪籍,但宋家?的罪是板上釘釘的事,難不成日後?你真要和這個臉上刻字的人一同在朝為官?就算你張泊簡張大人兩袖清風不在意這些,朝中的那些翰林們哪個能不在乎?”
“張大人,你就算不替自己考慮,也要替皇上考慮。這些官員也是皇帝的臉麵,以後?日日有個受了黥刑的罪臣整日在陛下眼前晃,你說陛下煩不煩心??百姓們看了,豈不是覺得我們大梁無可用?之才?”
祝卿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對,張泊簡的目光看向了天邊遼遠的星辰。
宋也川。
哪怕如他一般埋首黃卷之間的儒臣,都聽過宋也川的故事。
他隨眾人一起隔岸觀火,看著那個京畿最明亮的星星驟然沉落,看著他囚衣加身?流放三千裏?。也看著他因委身?於?公主而背負罵名?。
張泊簡曾以為自己看走了眼,這個驚才少年也不過是汲汲於?富貴的袞袞諸公之一。
直到孟宴禮將他默寫好的《遐地說》送到他的麵前。
這是一份手書,而張泊簡記得,東廠的人廢去了他的右手。
孟宴禮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低聲說:“這是他用?左手寫的。”
起初張泊簡是並不相信的,直到他在字裏?行間的筆畫之中,辨別出?了左右手細微的不同。震驚之餘,他亦被深深的觸動?。
這是一種怎樣?的意誌與決心?,讓宋也川沉默地從泥淖之中站起身?來?。
他安靜地替翰林院修書,不僅僅是《遐地說》,凡他讀過的書,宋也川都一一重新默寫,不確定的地方會細心?用?小楷標注。這些毀於?大火之中的殘卷在宋也川的筆下重新複原,而那個青年卻成了心?甘情願遺忘在青史之後?的人。
如果沒有過去的那一切,張泊簡相信,宋也川會成為大梁最耀眼的一顆星。
在那些字裏?行間,張泊簡看到了一個年輕士子安靜的內心?世界。
所以今日,張泊簡看到宋也川站在人群之中,古井無波的內心?竟湧動?起了無盡的欣慰。
原來?大梁真的有如此百折不撓、不向命運屈服的人。
祝卿還在說著什麽,張泊簡突然抬手做出?一個止的手勢。他板著臉走到那個執事官麵前,環顧在場眾人,而後?才緩緩說:“此執事官負責天字三至十?七號舍,一共十?五人。將這十?五人的試卷即刻收回,全部看管起來?,待我稟告陛下之後?再做處理。”
禦林軍將這十?五間號舍圍住,宋也川尚未寫完的策論被人收走。
他沉默的喝掉了杯中早已冷透的水,什麽話都沒說。
祝卿有幾分不滿:“張大人恐有包庇之嫌,如此證據確鑿,隻需要將這宋也川下獄即可真相大白,也不耽誤其餘人繼續答卷,如今大費周章,隻怕旁人不知曉要如何揣測,更甚至會不會懷疑張大人姑息縱容。”
張泊簡的目光落在了祝卿身?上,似乎要將他的魂魄看穿。
祝卿被他的目光所懾,一時間不敢再言。
傳令的禦林軍一個時辰才回,明帝夤夜下旨,將親自為這十?五人重新出?題,另行再試。
禦林軍將這十?五人團團圍住,這院中架起一扇屏風,所有人像鄉試一般除去全部衣物,逐一查驗。十?五人用?了近一個時辰才徹底查驗完成。
從這一刻起任何人不能再接近這十?五人。這也就意味著,在他們答完題目之前不會再有食物和飲水的供給。沒有人敢提出?棄考,因為棄考難免會讓人將其與舞弊聯係在一起。
漫漫長夜,貢院之內燈如白晝,宋也川安靜地靠著號舍的青磚,看向頭?頂遼闊的星星。
下雪的日子,天空都洗濯得如此清澈。
他閉上眼,似乎還能聽見雪花落地的聲音。
寅時將過,有禦林軍策馬急馳而來?,將明帝的題目傳送了進來?,監察禦史三人一齊分發。
數日以來?的雨雪天氣讓號舍愈發陰冷,宋也川的手指早就失去的觸覺,疼痛伴隨著指尖的乏力,讓他每寫一個字都分外艱難。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他的手隻怕會很快徹底失去書寫的能力,他不想那麽被動?。
天子七號舍的考生,從拿到試卷的那一刻,執筆的手便再也沒有停下。他餘下的蠟燭不多了,隻有在黑夜徹底降臨之後?,他才會點燃那一根珍貴的蠟燭。他眉峰如聚,眼眸沉靜,他的目光落在素白的紙頁上。
一同入場的考生們陸陸續續離開了貢院,隻剩下這十?五人依然奮筆疾書。
張泊簡在第四?日清晨時走到這十?五人的號舍前,宋也川的桌上凝固著一灘燭淚。
宋也川正在凝眸安靜地寫字,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張泊簡就這樣?站在雪地裏?看了許久。
宋也川停了筆,微微探身?出?去,用?平日喝水的杯子輕輕舀起一抔地上的積雪,而後?仰頭?倒入口中。
喉結滾動?,他將杯中的雪吞入喉中。
宋也川臉色蒼白,唯有那雙眼睛依然冷冽清亮,他將筆拿起繼續書寫,仿佛這樣?的動?作已經重複了無數次。
一直到第三日清晨,宋也川寫完了最後?一個字。
他的左手一片紅腫,指尖的舊傷處已然開裂,卻因為天氣的寒冷連血液都無法流出?。
監察禦史收走了他的試卷,重新檢查過他的號舍,示意張泊簡一切正常。
張泊簡頷首,宋也川繼續坐在號舍中,等待著黃昏的來?臨。
這幾日在長夜中的奮筆疾書,讓宋也川的眼睛有些疼痛,緊隨而來?的是一陣又一陣的暈眩與模糊。他試圖閉著眼睛休息,希望能夠稍加緩解。但這份模糊反而愈演愈烈,走來?走去的的執事官們都成了一個又一個晃動?的影子。
寒鴉驚起,風雪稍霽。
直到張泊簡點頭?,所有人才終於?可以從逼仄狹窄的號舍中站起身?來?。
青磚冰冷,宋也川扶著牆壁緩緩站直了身?子,他的眼前依舊模糊,像是黑夜逐漸將他吞噬,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搖曳的船上。他憑借著記憶走出?貢院,貢院之外停著幾輛馬車,一個人正迎麵站在不遠處,他有些費力的睜大眼睛想看清麵前的人。
視野之間一片昏晦朦朧,他聞到了溫昭明身?上依稀的香氣。
看不清她的表情,宋也川蒼白幹裂的唇角卻綻開了笑容,像是一枝開在春日的棠梨。
“昭昭。”他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下一秒卻昏倒在溫昭明的懷中。
宋也川身?量清瘦,摔向溫昭明時她下意識想要接住,卻重心?不穩和他一起摔倒在雪地中。公主府的人一擁而上,慌忙將溫昭明扶起。隨後?將宋也川抬到了馬車上。
“屬下問?過了,是貢院之中有人舞弊。那名?執事官當場指證說是受了宋先生的指使,為他傳遞答案。”霍逐風每說一句,神情中便帶著一分怒意,“這分明就是汙蔑。”
溫昭明看著麵色蒼白的宋也川,眉心?皺起:“那人呢?”
“昨日刑訊之後?,咬舌自盡了。”這句話像是從霍逐風的齒關中擠出?來?的,他顯然怒極,“真是便宜了這畜生。”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溫昭明歎了一口氣,目光再次落在了宋也川的身?上。
這幾日接連下雪,她原本就在擔憂號舍的寒冷。沒料到三日之後?所有的考生都陸陸續續地立場,依然沒有看到宋也川的影子,而貢院的大門?也隨即緊鎖。她派人問?過別的考生才知道,貢院之內留了十?五人重新答卷。
溫昭明憂心?忡忡,卻又不得其法。
直到今日聽霍逐風說完事情始末,她才能夠把?事件完整的拚湊出?來?。
傳遞答案的執事官已死?,死?無對證。
而這一切,對於?宋也川未來?的生活,依然不過是個開始。
她將宋也川的左手輕輕抬起,他的指尖隨著體溫的回升,一點一滴地滲出?血痕,染紅他尚未完全長好的指甲,染紅他蒼瘦的手指。
像是有一隻手揉動?溫昭明的心?髒,她內心?一片酸澀,仰起臉不肯落淚。
*
第43節
宋也川醒來?時,聽到了安靜的風聲。
像是寂靜的春風吹過山嵐,像是燦爛的金陽普照大地。
那一刻,他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他睜開眼,眼前依然是一片朦朧。
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你醒了?”
宋也川轉過頭?看向聲音的方向,一個笑容漸漸浮現在他的唇邊:“嗯。”
“醫者說你傷了眼睛。”溫昭明仔細觀察著他的眼睛,伸出?手晃了晃,宋也川輕聲說:“也不全是看不見,能看見你的手在動?。隻是看不清你的臉。”
溫昭明哦了一聲:“秋綏在煎藥,醫者說和我說,你在夜裏?寫字有些傷眼,歸根結底還是心?思鬱結的緣故。他讓我勸你避免多思,心?情開闊些。”
宋也川輕輕點頭?:“好。”
“你從來?都是敷衍得最快。”溫昭明哼了一聲道。
“你的舊傷還沒好全,又寫了太長時間,指尖的傷口又開裂了。”溫昭明耐心?說,“不過你放心?,能治好的。”
他一直在低低的發熱,但從外表上看他神色如常,恢複了以往澹泊從容的模樣?:“舞弊之人應該是位於?我左側號舍的李聞,太州府人士。執事官經過他號舍外的時間兩倍於?我,這名?執事官指認我不過是順手,他應該確實在幫人傳遞答案。”
“他已經死?了,你們十?五人的名?字也都被記錄在冊,後?續怎麽審理還要看陛下的意思。我聽說原本副考官是不想讓你再考的,還是張泊簡為你求了情。”溫昭明給宋也川到了一杯水,他右手抓握不住,溫昭明索性將水杯遞到了他唇邊,“我都說了,你的眼睛是心?病,藥石之說都是外在的。離張榜還有半個月,你把?這些東西都放一放行不行。”
宋也川低垂著眼睫,將溫昭明遞到唇畔的水慢慢飲盡。
鼻端還能嗅到一絲淺淡的清芬。
“這件事對我來?說,太難了。”宋也川抬起眼,雖然看不清溫昭明的臉,但他依然會下意識尋找她的方向,“我盡量,行麽?”
他難得會用?這樣?商量的語氣和她說話,溫昭明將茶盞放回到桌上,無聲的歎氣。
“好。”她終於?將臉轉了回來?,“或者你在思考什麽的時候,可以來?和我說一說。我雖然不見得有你這麽聰明,領會什麽都快。但是我可以和你交流,比你一個人埋頭?苦想要好些。”
片刻之後?,宋也川終於?輕輕點頭?:“好。”
黃昏稀薄的陽光從錦支窗上投落下來?,宋也川長發披散,神情溫吞。
溫昭明抬起手摸了摸他光滑的長發,果真和設想中的一般觸手細膩,見宋也川臉上似帶疑惑神色,溫昭明一本正經道:“方才有一隻飛蟲,我替你趕走了。”
於?是宋也川真心?實意地對她說:“多謝。”
溫昭明麵不改色:“不必客氣。”
秋綏與冬禧支桌擺飯,溫昭明掃了一眼他的手,漫不經心?地問?:“你能自己吃嗎?”
宋也川頷首:“應該是可以的。”
說來?也奇怪,溫昭明和宋也川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多。但已然能夠窺視出?他自矜的性格。昔年在潯州,他受傷的時候不願對外人**傷口,到了京城之後?,每次見她都會穿戴整齊。這些束縛著他的條條框框,無疑是多年來?的禮儀教條。
溫昭明將一個碗塞進他的手中,又塞給他一把?湯匙。
在她的注視之下,宋也川用?右手輕輕握住碗,而後?用?左手持湯匙。緩緩舀起一勺清粥放入口中。他吃得很慢也很安靜,哪怕左手纏著紗布,依然可以握得很穩,半分都沒有灑落下來?。
溫昭明起初有幾分看熱鬧的心?態,可慢慢的她的目光也沉靜下來?。
她隻給了他一碗粥,他姿態平和,吃得慢條斯理。
“你不吃菜嗎?”溫昭明突然問?。
宋也川看向她的方向:“我碗中似乎沒有。”
“有的。”溫昭明漫不經心?地用?筷子把?自己碗中的菜夾給他,“當然有。隻是你湯匙用?得不甚好罷了。”
雖然宋也川看不清東西,卻可以看出?眼前有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一絲笑意漾開在眼底,他輕輕點頭?:“那我再試試。”
溫昭明把?自己的碗放下,搶過宋也川的碗:“好了,你坐好,我喂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