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 溫珩親自至封無疆的府邸請他重領大權。

他言辭懇切,表明這一切純屬是宋也川的汙蔑。

封無疆幾次推拒,最終勉為其難。

自那一日起, 小?皇帝對首輔越發恭敬,近乎言聽計從?。

而小?皇帝自此之後,日益沉迷於尋歡作樂,甚至想要從?宮外尋幾名會說?書、懂口技的人來消遣取樂。

封無疆起先是不信的, 直到看?到溫珩從?豢鳥司跳了百來隻鸚鵡,叫那十餘名待詔整日模仿, 才漸漸放下?心來。

一個十歲的孩子,又能如何?呢?

後來某日在朝堂上, 溫珩誠懇對封無疆道:“封首輔實?在大梁之能臣,朕之肱骨,朕願事事聽從?於封首輔。拜封愛卿為帝師。”

封無疆辭不受命, 又半月後溫珩再提此事,封無疆誠惶誠恐地?回絕了。

一直到了三月末, 封無疆終於接受了溫珩幾日後的拜師之儀。

儀式之後, 溫珩於廣清台賜宴, 答謝師恩。

封無疆不疑有他, 飲了幾杯酒後便覺得頭重腳輕起來。

隻見高台之上的溫珩擲了酒杯斥道:“來人。”

那十餘名待詔竟是十名武藝高強的武士, 封無疆還沒回過神來便被捆了個結實?。

承國公帶數百京營武士和錦衣衛上殿,當場命人宣讀封無疆的條條罪狀,封無疆自然不服,高聲辯駁。

“帶人。”

除了鄭兼, 還有李孝。

看?著?本該死的人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封無疆才驟然醒悟自己落入圈套。

承國公重病之後也有了老邁之態,抖著?手指著?他幾番痛斥。

“封無疆, 你口口聲聲說?弘定公矯詔,致使我皇兄含冤而死,而你打開城門,迎匪寇入城,到底誰才是竊國反臣你此刻可認清了?”

封無疆本有武功在身,撞倒數名內侍才再一次被死死摁住。

“你可知?這主意是誰出的?當年的事,宋也川和長公主都?參與了,他們都?曾為先帝作證,為何?要隻治我的罪?還有宋也川,他可是親手殺了大殿下?!”

“誰說?朕隻治你的罪?”溫珩走下?丹墀,“宋也川的罪朕也是要定的,他已是斬監候的罪名,再加幾個也不痛癢。”

封無疆被人壓了下?去,溫珩又獨自占了良久,他身邊的大伴名叫劉喜,低聲勸了:“陛下?,這會天還冷著?,您回去嗎?”

溫珩想了想說?:“去給阿姊下?牌子,叫她明日入宮來。”

“是。”劉喜又說?,“還是拾掇昭陽宮出來麽?”

“容貴妃的鍾粹宮旁邊有個平宜館,叫她住那。”

*

溫昭明初時不明白?溫珩的用意,她進宮之後溫珩也沒來見她。

平宜館是個兩進的小?院,以她的身份來住其實?有些簡陋。唯獨這離容貴妃的住處近,她想了想,找了個午後去拜見了一回。

關於溫兗的罪名大臣們還在爭論,畢竟人已經死了。這會兒爭得無非是身後事的體不體麵,容貴妃哪怕過去是貴妃之尊,如今沒了孩子,連丈夫也要被打成亂臣,此時雖尚且維持著?體麵,院子卻裏冷得像是冰窖一樣。

她打著?精神來見溫昭明,人很瘦,精神也很差,垂著?眼?睛不敢和溫昭明對視。

直到溫昭明坐在了容貴妃對麵,她才明白?了溫珩的用意。他想讓她自己給宋也川拚一分生機出來。

溫昭明給容貴妃準備了一套見麵禮,是過去明帝賞她的一套紅寶石頭麵。容貴妃昔年隻是溫兗的側妃,生了孩子才得了些恩寵。隻是在她當貴妃的日子裏,大梁的國庫虧空得厲害,這樣好的頭麵她的確是沒有。

她不好不收,叫侍女拿了下?去。

又褪了手上的翡翠鐲子送給溫昭明。

溫昭明也叫冬禧收下?了。

過去溫昭明是不喜歡和人客套的,她得明帝的寵愛,就算是後宮的娘娘們,也會給她情麵,但?她如今和過去也不一樣了,人也漸漸學會了圓融。

不過是說?了一些家常,溫昭明把?話轉到了封無疆身上:“聽陛下?的意思,封首輔這回怕是要有劫數了。”她一麵說?,一麵打量著?容貴妃的臉色,說?道溫兗時都?不見她有什麽表情,唯獨說?道封無疆時才見她微不可聞地?顫了一下?。

早聽聞容貴妃入宮之前和封家有舊交,看?來這份心意隔了十多?年也不見淡泊。

“是麽。”容貴妃小?聲說?,“他真做錯了事,陛下?要罰他也是常理。”

“其實?對封首輔這樣的人來說?,流刑也是折磨,死了倒也痛快。”

容貴妃又抖了一下?:“是、是啊。”她終於抬起頭來:“陛下?說?是怎麽死了麽?”

她以為到底會給個體麵無非是絞刑、砍頭,卻見溫昭明笑?吟吟道:“還有幾檔子事沒交代明白?,聽說?過幾日先彈琵琶試試。”

“彈琵琶?”容貴妃是深宮女子,不懂這個詞的殘酷,聽上去還以為是什麽風花雪月。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劃開皮肉拿肋骨做琵琶來彈。”其實?這些事都?是莫須有的,溫昭明隨口拈來騙她,容貴妃不得勢,消息也不靈通,外人都?知?道長公主和陛下?關係親近,她說?得話天生就叫人相信。

這話讓容貴妃打了個冷顫:“這豈不是要痛死了?”

“沒事的。封首輔也曾做過武將,銅筋鐵骨,這些不算什麽。”溫昭明漫不經心地?將話題引走,果?不其然見容貴妃魂不守舍起來。

茶喝了兩杯,溫昭明便起身告辭,容貴妃親自送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宜陽妹妹有空常來坐坐。”

溫昭明聽聞,主動去拉她的手:“楚王妃病故之後,府裏就是娘娘當家。論起來,我還得叫你一聲嫂子,有空我自然會來的。”

話是這麽說?,溫昭明一連四五日都?沒再過去,兩個院子離得近,冬禧說?容貴妃隔三差五便會派人來平宜館門口溜達一圈。溫昭明嗯了聲說?知?道了,但?仍舊按兵不動,平日裏在屋子裏練字。

她其實?很少練字,尤其及笄之後對這些便更怠慢了。

她的字談不上多?好,隻能說?是娟秀有餘而風骨不足,入宮前她做好了常住的準備,所以從?府上帶了幾本字帖來,到了宮中才發覺,字帖裏加了一本宋也川寫的手稿。

他過去總來她的書房寫字,有他的東西並不意外,甚至溫昭明覺得,這是奴才們刻意給她裝進來睹物思人的。

宋也川關在刑部一個月了,奴才們沒人敢提起他。

溫昭明坐在圈椅上翻他寫的東西,一時間心緒起伏,有落淚的衝動。

不過是一些政治構想和章句摘抄,溫昭明讀了一遍心裏隻覺得像是在聽宋也川說?話。

那個淡漠又自矜的男人,就連寫文章的措辭都?是溫和的。

她沒再連別的字帖,開始臨宋也川的字。

溫昭明每日不多?寫,臨五頁便停下?來休息,一直過了六七天,容貴妃終於忍不住了,主動邀請她過去。

這陣子宮裏已經有了些流言,容貴妃若真有心要打聽,必然都?會知?道得一清二楚。

陛下?已經搜羅了封無疆十餘項罪名,條條當斬,若都?加在一起,足夠誅九族了。

容貴妃能打探的消息不多?,眼?前有現成的溫昭明,她便顧不得別的,主動示好。

二人照例是寒暄,溫昭明這回的話不多?,果?然見容貴妃焦急起來,聊了半個多?時辰才聊到封首輔的事,容貴妃問:“封首輔的罪定下?來了嗎?”

“差不多?了,親族連不連坐還不知?道,單他自己是要處極刑的。”

極刑便是淩遲。

容貴妃的臉刷的白?了,她顧不得旁的,叫來侍女,端上了一個匣子。

放桌上的時候聽響聲便知?道沉甸甸的。

“宜陽妹妹,嫂子賣個老求你替我想想法子。”她紅著?眼?圈對她福身,“封無疆和我家有交情,我不忍看?著?他淩遲而死,你替他像個速死的法子行不行,這些是嫂子多?年的積攢,若不夠,我便將屋子裏的東西變賣了再折銀子給你。我知?道你不缺錢,但?是我也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溫昭明這回沒避開不受,她叫冬禧將容貴妃扶起:“娘娘既然知?道我不缺,就不該拿銀子給我。我隻想問問娘娘,封無疆出了事,旁人避都?來不及,為何?娘娘要上趕著?去幫他?”

容貴妃垂淚許久才說?:“若沒有選進宮,我是要嫁給他的。他和我說?替我打點了人,走個過場就行。沒料到我得了臉,賜給了楚王。”

溫昭明道:“你信他是替你打點了落選,而非是讓你中選嗎?”

“這麽多?年都?過了。”容貴妃含淚,“我有什麽道理再去想這個呢?”

溫昭明看?著?她,淡淡說?:“娘娘重情,就該明白?宜陽此刻的難處。”

容貴妃抿著?唇,低聲說?:“是為了宋禦史麽。”

“大殿下?夭折,我這個做姑姑的也難過。他是你的兒子,你這個做母親的隻怕要比我難過千百回。”溫昭明神情坦然,不以此為羞恥,“但?宋也川是我枕邊人,你想救封無疆,我也想救宋也川。娘娘可以和我做交易。”

溫昭明其實?沒覺得容貴妃能答應,因為一旦她鬆了口,她自己也要一同受到牽連。

但?她卻答應了。

容貴妃叫侍女們都?退後。

她眼?睛漸漸紅了,聲音越發顫抖:“我願去和陛下?說?……鴻兒其實?是病死的,是我被魘住了昏了頭,看?走了眼?……”

容貴妃說?完之後,整個人的精神氣?都?萎靡了下?去,她低聲說?:“能說?的不能說?的我全說?了,可宜陽妹妹,我信你,我也隻能信你。我願意給你作證,陛下?要罰我我也認了,隻要你允諾,給他一個了斷。”

溫昭明頷首:“我允你。”

容貴妃得了這聲允卻沒有什麽喜色,送走了溫昭明之後,回到屋裏抱著?兒子的虎頭鞋悲難自抑。她起先還沒有哭出聲音,隻是身子抖得像是風中的一片草葉。

過了不知?多?久,她終於極痛地?嗚咽:“鴻兒,我的鴻兒。”

她抽出頭上的一枚金簪,痛哭著?向身上劃去,直至鮮血淋淋:“母親對不起你。”

*

封無疆被治了斬立決的罪,一並株了三族。

聽下?人報完,冬禧和秋綏都?打了個寒戰。

她們知?道溫昭明不許議論,所以也不敢說?話。

這才幾天呢,滿打滿算兩個月,就定了一個人的死罪。封無疆的確是有些輕敵,可誰能想到一個十歲的孩子有這樣深沉的心思,還能放低身段對著?封無疆陽奉陰違。

“不知?道宋先生該如何?。”冬禧低聲道。

容貴妃主動請罪,被廢為了庶人。宋也川的命應該是保住了,隻是朝堂那邊還沒清算溫兗竊國的罪名,所以宋也川仍不能被放回來。

今日已經是立冬了,溫昭明已經兩個多?月沒見他了。上一回他去南方時,比現在還要更久些。可她卻不能像那時候平靜。

那個曾經窩在她懷裏啜泣的孩子,已經成了一個模糊的符號,她見他得要行禮了。

第105節

她曾和宋也川說?過,可以接受人的善變與無常,但?她又覺得,溫珩其實?很多?地?方依然沒有變,譬如他的慈悲。

宋也川逐漸舍棄了一些慈悲,但?溫珩沒有。

溫昭明覺得溫珩能做得好。

四月初一,溫珩替溫襄恢複了尊名,因其骸骨已被焚毀,隻得在帝陵中重立衣冠塚,尊其為懷帝。將溫兗於玉碟除名,不享香火供奉。

溫昭明被罰了兩年的俸祿。

宋也川貶為庶人。

溫昭明心裏明白?,這是溫珩親自為宋也川謀得的生路,他本可治他的死罪以示清白?。

那是一個下?著?雨的黃昏,天空半晴半雨,雲彩壓得很低。

溫昭明撐著?傘在刑部衙門外等著?。

雨珠打在地?上,偶爾冒出一個又有一個的水泡,皂鞋踩在磚地?上,濺起一陣水花。

衙門的門從?裏麵開了,門臼發出尖銳的嘶鳴聲,宋也川從?裏麵走了出來。

他重新整飭過外表,身上穿的是溫昭明派人送的青色斕衫。

頭發束進絲絛裏,整個人像是一個清淡的影子。

衣服是按照他過去的尺寸做得,如今大了一圈。兩個月不見天日,他白?了些也瘦了些,精神尚可,見到溫昭明的那一刻,他如她所想那般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殿下?。”

溫昭明擎著?傘向前,對著?他伸出手:“來,回去了。”

她以為自己會和他說?很多?話,也許會掉眼?淚,但?是她沒有,她隻是再一次對他伸出手。

宋也川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另一隻手接過了她手中的傘。

溫昭明想埋怨他的決然,又想慶幸這一回的死裏逃生,千言萬語都?匯聚成了一句話盤桓在她唇邊。

“也川。”

“嗯。”

“我很想你。”

宋也川微微轉過身:“我以為你會罵我的。”

“在你心裏我就這麽凶悍?”

宋也川彎眸:“不是,是我自己覺得對不起你。”

兩個人十指交握,隻能聽到雨珠打在傘麵上的響聲。

“我其實?替你高興。”溫昭明道,“你如今終於可以離開你厭惡的一切了。”

天地?一片蒼茫,她轉過身輕輕踮腳吻他微冷的唇:“我們成婚吧。”

她的眼?睛明亮,隻能裝得下?他一個人,宋也川點頭,莞爾道:“好。”

“回頭我去和阿珩說?。”她停了一下?,“現在得叫陛下?了。”

她看?著?很歡喜:“一來一回估計還要忙很久,但?終於可以提上日程了。”

公主府的馬車在貞順門停著?,溫昭明拉著?宋也川上了車,人終於漸漸興奮起來。

宋也川和過去一樣,話不多?,安靜地?笑?。

回府當夜,宋也川不重不輕地?病了一場。

梅寒替他診治過,對溫昭明說?:“宋先生在獄中多?少損了些身子,慢慢食補就會好。難就難在他心神損耗得太多?了,這才是難補的。好在如今去了官身,能讓他好好休息,殿下?可以多?陪陪他,叫他不要憂思過重。”

“如今對他來說?還有憂思的事麽?”

梅寒搖頭:“老朽也不知?,殿下?可以去問問宋先生。”

溫昭明點頭。

“牢內陰寒,宋先生身上的舊傷也隱隱有些不好,殿下?要囑咐他穿暖,不然過了肺經更是麻煩。”

他一連說?了許多?,聽得溫昭明心驚肉跳。

待送走了梅寒,她命人開始攏炭盆。

她平日睡的是架子床,但?主院的西廂是炕床,底下?可以燒熱。

溫昭明囑咐下?人將西廂打掃出來,過陣子搬過去住,又將宋也川原本收拾起來的冬衣重新翻了出來。

宋也川看?著?她忙前忙後,終於笑?起來,他對著?溫昭明招手:“昭昭,過來坐一會。”

溫昭明正在翻宋也川的衣服:“你冷不冷,要不要去躺一會。”

“已經睡了好久了。”宋也川回府之後便被溫昭明按下?休息,他睡了片刻見她還在忙碌。

見宋也川欲披衣起身,她丟下?手裏的活走到架子床邊,脫了鞋擠了進來。

她一直沒歇著?,身子很熱,像個八爪魚一般將他纏住。

“也川。”她輕輕喚他。

宋也川轉過臉看?她:“嗯。我在這呢。”

溫昭明將頭埋進他懷中,再喚了他一聲:“也川,我是不是在做夢。”

宋也川吻了吻她的額:“不是夢,昭昭。”

他吻得蜻蜓點水,溫昭明卻抬了頭找到他唇的位置,狠狠吻了下?去。

她的虎牙尖尖的咬著?他的唇,吻得很凶,宋也川閉著?眼?溫柔回應她,漸漸嚐到了眼?淚。

他睫毛輕輕一顫,果?然見溫昭明滿臉是淚。

她沒有哭泣,閉著?眼?睛,隻有滿臉的晶瑩。

明帝還在世時,她因為宋也川的事對著?明帝哭了幾回,明帝過世之後,她的眼?淚全部都?給了宋也川。對外人時她漸漸學會了忍耐,不再任性。

宋也川身上還是清冷的味道,嘴唇很軟,仿若可以包裹一切的不安。

她咬他的脖頸,聽他深深淺淺的呼吸。

溫昭明的唇齒像貓兒一般尖利,痛且又讓人感覺快活。

是熱氣?騰騰的,鮮活又美好的觸覺。

她解他的衣襟,宋也川眼?眸含笑?,任由她隨心所欲。

那日的雨纏綿地?下?了一整夜,宋也川低聲問她:“還疼嗎?”

溫昭明摟著?他的胳膊,輕輕搖頭:“很高興。”

不僅僅是感官的快樂,而是內心的安定與滿足。

黑夜裏,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你說?,我們這樣,是不是很快便要有小?孩了。”

宋也川愣了一下?,旋即又漸漸害羞:“果?真麽?”

“都?那麽說?。”溫昭明眨眨眼?,“我過去不想要,現在有點想了。”

“長得像你也像我。”縮進宋也川的懷裏,“他會是你的親人,這世上會多?一個人來愛你。”

宋也川無聲彎起唇角:“這事要看?緣分,你若喜歡,那我也會喜歡。”

他很少考慮將來,卻在溫昭明說?多?一個人來愛他時,被她觸動到了。

比起孩子,他更覺得溫昭明是上天恩賜給他的幸運。

她鮮活,明媚,是永遠都?不會凋零的春天。

*

宋也川被溫昭明強迫養病,每日都?要穿很厚的衣服,她不許他看?書寫字,隻允許他在天氣?好的日子和她一起在院子裏坐著?曬太陽。

他被溫昭明逼迫著?吃了很多?東西,甚至他不愛吃的魚都?不得不吃兩口。

他有天晚上胃疼得很,起先強忍著?,直到溫昭明發現他臉色蒼白?額上冷汗涔涔,才慌忙叫了梅寒。梅寒診脈之後又問了飲食,板起臉對溫昭明說?:“他才從?獄中出來,胃口薄弱,不宜吃得太油膩,少食多?餐便可。”說?完又對宋也川說?:“你也真能忍,疼了這麽久都?不吭聲。”

溫昭明愧疚極了,眼?圈立刻紅了,宋也川又隻得來哄:“不疼了,真不疼了。”

自那時起,溫昭明便命除了每日三餐之外,加了兩頓點心。飲食按照節令來吃,種類多?些最好。宋也川知?道溫昭明人活得精細,本質上卻也不是鋪張浪費的人,如今流水一樣的珍饈擺在他麵前,她每日都?哄他多?吃一口,又怕他吃太多?身體受不住。睡前還要摸摸他,問他難不難受。

“我沒有那麽嬌氣?。”宋也川睡前感受到一雙手又在自己身上摸來摸去,忍不住笑?起來,“倒是你,還要再吃一些,我感覺你現在吃得不如過去多?。”

她見他不吃,自己也停箸,宋也川看?得不忍,便也會多?吃些。

溫昭明聞言搖頭:“清影說?男人喜歡女子弱柳扶風。”

宋也川搖頭:“我不喜歡,我喜歡你這樣的。”

屋裏沒有點燈,宋也川借著?依稀的月光可以看?見溫昭明婀娜的身子,腦子裏就一瞬間聯想到了觸感。他神情一凜,立刻強迫自己忘了。

他素來是個克製的人,不論是什麽事都?有自己的約束,並不會放縱。

但?溫昭明活得肆意又盡興,喜歡喝的酸梅湯可以抱著?喝兩壺,愛吃的炒河蝦一連能吃上三天。宋也川雖然約束自己,但?見她吃得滿足,心中也會覺得快樂。

他的身子漸漸好些了,時間也過了立夏。

溫昭明說?其陽公主那邊傳了喜訊,溫清影懷孕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又羨慕又期待:“她比我小?五歲啊!怎麽比我快這麽多?。”

宋也川隱隱覺得不妙,寫字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果?不其然她緊跟著?說?:“肯定是你不行。”

這陣子,宋也川對她說?的話已經有了幾分定力?,他重新將毛筆蘸墨:“我們還沒成婚,還是先不要孩子的好。”

“請賜婚的折子我昨日送上去了。”溫昭明在宋也川旁邊坐下?,笑?嘻嘻地?說?:“以後大夥就不叫宋先生,改叫駙馬了。”

這話聽得宋也川又有些耳熱,忍不住睨她:“這回真的要成殿下?的裙下?臣了。”

他有心和她玩笑?,故意說?得有些纏綿:“隻求殿下?垂憐,對我溫柔些。”

溫昭明鮮少見他這般眉眼?含羞帶怯的模樣,當即奪了他的筆丟在桌上,拉著?他的袖子:“走。”

宋也川額角一跳,轉頭看?向明晃晃的太陽。

壓低了嗓音:“這叫白?日宣……”

“住口!”溫昭明叱他,“你現在得認清自己的身份,你是本宮的人,伺候本宮是你的本分,若是本宮不滿,你便要吃板子。”

第106節

“我跟你講,很多?公主府上都?會選美貌的小?郎君伺候,十五六歲,年輕貌美。”

二人說?話間在屏風後已經又吻在了一起。

宋也川箍著?她的後腦,吻得有些凶,唇齒廝磨間,他聲音低而沉:“也川不介意殿下?嫌我老,甚至不介意殿下?會不會一直愛我。”

他摟著?溫昭明的腰:“但?也川永遠都?愛殿下?。”

宋也川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動聽,好像要把?全部的情感都?兌現在吻裏。

溫昭明的手指自他手腕處向上綿延,直到在他光滑的手臂上,摸到一處粗糙的疤痕。

她退了半步,緩緩挽起他的袖口。

看?到了宋也川如玉般的手臂上,那個醒目的昭字。

溫昭明下?意識抬眼?看?向宋也川,他眼?角還帶著?一絲微紅的濕意。

他垂著?眼?睫,好像有些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