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也?川拉過溫昭明?的手, 輕輕將袖口卷平。

“請原諒我。”

“我沒有怪你?。”

就像那些被迫加諸於?肉)體之上的刑罰一?樣,一?個人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這?原本就是一?件可悲的事, 宋也?川給這?件事加上了一?絲旖旎的論調。

隔著衣料,溫昭明?的手輕輕落在宋也?川的手臂上。

“就像我額上的字一?樣。這?個字也?會慢慢變淺。”宋也?川另隻手撩開自己的頭發,“墨漬會滲入我的皮膚,字跡也?會模糊。但比起之前, 這?是我情願去?做的事,我很高興。”

溫昭明?問他:“會難受嗎?”

宋也?川吻了吻她的眼睛, 耐心說:“起初時會有些痛,但是我心裏覺得輕鬆。因為這?不再是懲罰, 這?是對我的嘉獎。”

溫昭明?驀地一?笑:“這?算什麽嘉獎。”

侍女在門口問要不要擺飯,這?個問題就被擱置了下?來。一?直到了入睡時,借著朦朧的月色, 宋也?川靜靜地看了她很久。

“我是屬於?你?的。”

他以為溫昭明?睡熟了,說話也?變得很輕:“不管以後你?還?願不願像現?在這?樣待我, 我都是屬於?你?的。”

說完這?些話, 他心滿意足地躺好, 閉上眼睛。

“傻子。”

宋也?川的睫毛一?顫。

一?隻手攀上了他的脖頸, 溫昭明?已經笑著睜開了眼睛:“這?回?怎麽不說要拿生死脅迫我了?”

宋也?川輕笑了聲, 他側過身,看著懷裏的女子,溫昭明?仰著頭咬他的唇,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漸漸纏綿破碎。

“池濯說, 妾室們才會尋死覓活。”

“昭昭, 為正室的,是得有容人之量的。”

“若真有那一?天?, 你?該怎麽辦?”

宋也?川蹙著眉細細地吻她的唇角,聲音似歎息那般的輕:“隻要昭昭愛我,別的我都不在意。”

溫昭明?笑得促狹:“他們也?會像你?這?樣親近我,你?也?不在乎?”

她的指尖探入他的衣襟裏,處處煽風點火。

“我這?樣對他們,你?也?不在意?”

宋也?川額上青筋一?跳。

他按了她的手,一?雙深眸**漾著月光。

溫昭明?知道他不愛生氣,可卻?偏想看他惱怒的樣子。

宋也?川已經堵了她的唇齒:“殿下?。”

“嗯?”

“別逼我求你?。”

*

翌日清晨,宋也?川站在桌邊臨字的時候,溫昭明?在外間見客,起初宋也?川以為是某個官員或者是莊子上的人,聽來聽去?才知道,好像是個其陽公主介紹來的醫者。

宋也?川聽她侃侃而談:“一?盒不夠,三盒吧,三盒先用著,餘下?的下?個月……”

好了,他知道是什麽了。

溫昭明?送走了人,轉到屏風後麵時,宋也?川看似心無旁騖地在練字。

隻是耳珠紅透,像是樹上結的果子。

她眼珠微動,笑盈盈地去?挽他手臂。

“也?川,之前你?為我寫了一?幅字,現?在我為你?也?寫一?幅裱在你?書房如何?”

宋也?川知道她不擅長丹青,但對她的饋贈欣然接受:“好,我定?然日日欣賞,反複參悟。”

於?是溫昭明?大筆一?揮,宋也?川走上前去?看。

食色性也?。

他噎了一?下?。

這?詞的本意其實並不泛指男女敦倫,但以他對溫昭明?的理解,她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見宋也?川一?臉窘迫,溫昭明?心情大好,叫了聲來人,將這?張紙遞了出去?:“拿去?裝裱,裱好之後掛去?他屋裏。”

冬禧雖認字但沒讀過太多?書,看完之後立刻恭維溫昭明?:“殿下?的字寫得越發進益了,您贈給宋先生的字,一?定?有極好的意頭。”

“是啊,極好的。”溫昭明?看向宋也?川,咬著嘴唇笑,“希望宋先生不要辜負本宮的一?片心意。”

天?氣熱了幾日,又零星的下?了幾場雨。

溫昭明?興致勃勃地說想要養一?隻狗,叫人去?問問,禁中的花鳥司有沒有什麽新的品種。

他們兩?個人整日裏待在一?起,此刻正坐在窗邊賞雨。

“你?願不願意做夫子?陛下?之前說想要先在京城裏開個書堂,隻許平民家的孩子讀書的地方,我覺得這?個差事適合你?,你?大概是會喜歡的。”

宋也?川對著她笑:“不去?行麽?”

溫昭明?驚訝:“我以為你?會很願意的。”

宋也?川自她後麵抱著她,他最近很喜歡這?樣抱著她,他的臉剛好貼在她背上。

“我隻想和你?待在這?,不想再離開你?半步。”他鮮少?說這?般纏綿的話,說得溫昭明?臉微微一?紅:“往後便沒有能將我們分開的了。”

他低嗯了聲,手卻?仍不鬆開。

像是想到了什麽,溫昭明?突然問:“朝上那些事,你?便真的再也?不去?插手了嗎?”

她收了很多?帖子,大都是想見宋也?川的,西棉胡同的院子裏也?收了很多?。

宋也?川輕輕搖頭:“我自詡不算是正人君子,能夠留著性命陪你?已是幸事。”

“可阿珩年紀還?小,你?心裏就從不擔心嗎?”

“陛下?不是任人擺布的人,封無疆死後他也?一?直沒有再立首輔,說明?他還?是想將政權握在自己的手裏。”宋也?川輕聲說道,“朝上我也?留了不少?治世能臣,其實這?個朝堂原本就不是非誰不可,我都信得過陛下?。”

“前陣子,我去?見過一?次陛下?。”溫昭明?和宋也?川擠在同一?張椅子裏,“他和我提了一?句,說他想給你?新的官職。我替你?拒了,說你?身子一?直不好。他賜了藥給你?,還?讓我代?他問候你?。”

“替我謝過陛下?。”

溫昭明?見他眉目淡然,知道他對此事的堅決,於?是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她遞上去?求請賜婚的折子卻?遲遲沒有批複。

一?直拖到了秋天?,金桂重新掛上了花苞,一?個下?著淋淋秋雨的午後,溫昭明?正在看戲本子,宋也?川側臥在她旁邊午睡。霍逐風站在地罩旁邊說:“殿下?,有客來訪。”

難得見宋也?川安眠,她擺了擺手:“不見。”

霍逐風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說:“是陛下?。來見宋先生的。”

宋也?川已經醒了,他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溫昭明?知道這?是他要見客的意思,於?是從架子上拿來他的衣服。

她站在他背後替他綰發,宋也?川很安靜地背對著她坐好。

溫昭明?從他的發間發現?了一?根白發,手驀地頓住了。

“霍逐風。”

“屬下?在。”

“你?去?和陛下?說宋也?川病了,今日不能待客,明?日我去?請罪。”

“等等。”宋也?川微微仰起頭:“怎麽了?”

溫昭明?的眼圈有些紅,她抿著嘴不說話。

見霍逐風為難,宋也?川對著他笑說:“你?去?請陛下?去?花廳,我一?會過去?。”

待人都下?去?了,宋也?川才拉著溫昭明?的手問:“昭昭怎麽了?”

見她不說話,他便扶著凳子站了起來。

他的烏發柔順地披在肩上,人顯得分外柔和澹泊,外麵的一?線天?光照在他臉上,宋也?川的明?眸漾開清淡的光影:“你?不想讓我見陛下?嗎?”

溫昭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該知道他是為了什麽才來見你?的。”

“我知道。”宋也?川莞爾,“無非是朝堂上的事。可我如今有求於?陛下?,我還?在等著陛下?為我賜婚呢。”

溫昭明?的手輕輕撫上宋也?川的鬢發,聲音很低:“我方才看到了一?根白發。”

那樣刺眼,刺得她鼻酸。

“你?才二十三歲。”

宋也?川驀地一?笑:“也?不算很年輕了吧。”

第107節

溫昭明?搖頭:“我替你?拒了他。”

“昭昭。”宋也?川耐心地解釋,“他是陛下?、是天?子,不僅僅是你?的兄弟。你?得敬他,過去?一?直不都做得很好麽。”

宋也?川重新在凳子前坐下?,聲音柔而堅定?:“幫我綰發,好不好?”

他從溫昭明?的小屜中拿了一?把剪子:“替我剪了吧。”

身後那人沒有動作,他的手便也?一?直懸在空中。

片刻後,溫昭明?接過了那把剪子,從他發絲間挑起一?根,輕輕剪斷。

隔著銅鏡,宋也?川對著她笑:“這?不就沒有了。”

“你?這?不是自欺欺人?”

宋也?川神態安然:“就像花朵的開落、樹葉的榮枯那樣,我並不覺得如何。昭昭你?也?一?樣。我以後會長更多?的白發,有一?天?也?會有皺紋,再然後呢,我的牙齒會鬆動,我的步履會變得蹣跚,終有一?日我也?成了長眠地下?的枯骨。漸漸的,這?個世界也?會忘記我,我寫過的文字也?會因為戰亂或種種因素而毀滅。到了那時,這?個世界就好像我從沒有來過。”

“可我真情實感地活過,愛過你?也?被你?愛過。”他看著銅鏡中的溫昭明?說,“不要因為我們一?定?會經曆的事情而難過,好嗎?”

溫昭明?掬起一?縷他的烏發,拿起木梳替他梳頭發。

“我知道我們都會死,但是我想讓你?陪我的日子更久一?點。”

“我會的。”宋也?川安靜回?答,“就像那時我們看到的星星那樣,心意相通就是天?長地久。”

“也?川,我有時覺得你?生不逢時。”溫昭明?將他的長發束進簪中,摁著他的肩膀如是說,“若在盛世,你?一?定?會寫出很多?留芳後世的名篇。”

“現?在已經很好了。”宋也?川眉目平和,“遇到你?,恰逢其時。”

*

宋也?川走進花廳時,花廳裏的奴才們都退了下?去?。

溫珩穿戴著天?子的常服,頭戴一?頂紫金冠。

他長得很高了,已經過了宋也?川的肩膀,人也?漸漸瘦了,像是一?根蒼勁的翠竹。

宋也?川對著他行禮,溫珩上前將他扶起。

“坐吧。”溫珩如是說。

宋也?川坐在溫珩下?首的圈椅上,溫珩從袖中取出了一?封奏折。

“這?是我阿姊請求賜婚的折子。”溫珩抬起頭,看向宋也?川,“我沒有批複她。不是我不許,而是我沒有想好要不要徹底放棄啟用你?。”

宋也?川眸若點星:“陛下?,也?川是罪人。”

“是。所以朕將你?貶為了庶人,奪去?了你?的官身和品階。”

“我知道這?是陛下?對我的容情。”

溫珩看著身著直裰的宋也?川,他的眼眸溫潤如水:“我願坦誠說,建業七年時被貶謫離京,我心中有憾也?有不甘,甚至有向死殉節的決絕。而如今,我卻?隻餘下?僥幸。僥幸能宦海脫身,僥幸依然能陪在殿下?的身邊。其實駙馬的身份,對我來說也?是身外之物。縱然沒有這?個身份,為奴為婢又如何?”

溫珩平聲說:“那你?除了阿姊,便會一?無所有。”

“那便一?無所有。”

宋也?川站起身對著溫珩長揖:“陛下?,朝堂之上的事我已經做到了自己的極處。承國?公不足為慮,封氏一?族數代?之內都不會再有翻身的指望,陛下?沒有強勢的母族,卻?可以趁此時機擢升寒門子弟入朝,培養自己的天?子門生。”

“宋也?川,那你?便甘心留下?一?世罵名麽?”

“陛下?。”宋也?川莞爾,“這?不是罵名,這?是也?川的功成身退。”

溫珩看著他,一?字一?句:“請先生輔佐我十年,隻要十年。十年之後,我將給先生累世功勳、拜將封侯。我將重審萬州書院一?案,為林驚風、為藏山精舍、為建業初年的那些文人沉冤昭雪。我將赦免孟宴禮和裴泓,許他們回?京,再賜他們的官職。”

溫珩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到宋也?川的麵前,他深深一?揖:“宋先生,拿這?些換你?的十年,你?願不願?”

“先生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可林驚風呢?萬州書院呢?先生甘心讓他們背負永世的罵名嗎?”

“孟宴禮如今身在嶺南,宋先生難道不想再見他嗎?”

“還?有我阿姊,你?難道不希望她能夠活在你?治理的盛世王朝嗎?”

宋也?川側身避過,輕輕去?扶他:“陛下?。”

溫珩仍不起身:“但求先生助我。”

宋也?川靜靜地看著他的發頂。

眼前的這?個少?年,曾和自己說過很多?話。

他為他求過情,他也?曾全心全意地點撥過他。

宋也?川短促的人生,都在為大梁、為溫氏一?族殫精竭慮。

甚至他自己,也?愛上了這?個王朝供養下?的女子。

“我知道,宋先生在意的從不是高官厚祿,可我也?隻能給先生這?些。”

“江南水患未平,海上匪寇橫行,戎狄眈眈虎視,亂民嘯聚山林。朝中貪官汙吏未除,在野尚有魚肉百姓者未清。世家並起,豪強林立,大梁如今雖有中興之勢,卻?仍有強敵環伺。求宋先生教我如何將大梁的帝祚再延三百年。”

溫昭明?站在花廳之外,隻能看到房中二人朦朧的影子。

但她聽見了溫珩說的每一?句話,也?感受到了宋也?川的掙紮。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宋也?川退後半步,緩緩跪在了溫珩的麵前。

月照寒山,青鬆落色。

宋也?川的聲音若平寧的靜水。

“願為大梁燃此生。”

*

景祐元年,昭帝溫珩拜宋也?川為太傅,並文華殿大學士,入內閣領朝中事。

朝中嘩然一?片,甚至有大臣罷朝數月。

恰逢宛州有地動,朝臣們皆稱之為天?命不可違,執意罷免此人。

昭帝不為所動,仍以帝師尊之。

景祐二年,昭帝廢置北鎮撫司、拆毀詔獄,肅清吏治。

景祐三年,戶部尚書貪墨數十萬白銀,宋也?川親自持劍斃之於?朝。

朝野驚懼,直呼其為大梁第一?佞臣。

是夜,溫珩走到太和殿外的丹墀上,看著仍在此地長跪的宋也?川,低聲說:“太傅起身吧。”

宋也?川抬起眼睫,對他溫聲道:“陛下?請容臣跪至明?日。”

“太傅何苦要做這?個惡人。”

“陛下?可曾讀過《酷吏列傳》?”

“朕讀過。”

宋也?川平靜地說:“太史公反對酷吏,但臣以為陛下?年輕,此時當效酷吏之政。行法不避貴戚,恩威並施。所謂酷吏,戰克之將,國?之爪牙。”

看著溫珩的眼睛,宋也?川耐心解釋:“臣今日殺人,是為了陛下?以後不殺人。”

“奸佞在朝,朕如何才能不殺人?”

“貪官汙吏自古都有,他們的貪欲便是他們的把柄,也?更容易被陛下?擺布。陛下?要學會知貪用貪,必要的時候再殺貪。”

見溫珩沉默不語,宋也?川又笑著補充:“此外,臣希望陛下?還?有兩?點不能舍棄。”

“太傅請說。”

“其一?是慈悲,其二是良知。”他笑,“這?兩?點,臣已經舍棄了,但陛下?不能舍。”

景祐四年,昭帝大赦天?下?。

孟宴禮回?京那日,宋也?川沒有去?迎接。

他坐在桌邊,任由溫昭明?拿了一?枚彎月形的蝦須小簪別入他的發間。

“這?樣是不是很好看。”溫昭明?笑嘻嘻地湊到他臉側,銅鏡上依稀照出了兩?個人的臉。

她笑得歡快,宋也?川的眼底也?**漾開了星波。

“孟宴禮回?京了。”溫昭明?道。

“我知道。”

“不想見嗎?”

宋也?川往旁邊挪了挪,給她留了個位置坐。溫昭明?卻?大大方方地擠進他懷裏。

“見與不見其實已經不重要了。老師能活著,我已不覺得遺憾了。”

裴泓卻?沒有回?來,他愛上了一?個嶺南的姑娘,在嶺南安了家。

他修書一?封,大肆褒讚如今的嶺南早已今非昔比,又托人給宋也?川送了很多?封好的荔枝煎。

景祐四年,昭帝在一?片反對聲中,同意了宋也?川的新政改革。

自此清丈土地、改革稅製。

頒刑典《政誥》對上整肅朝綱,對下?約束臣民。

重修邊務,與戎狄結為盟好。

自此,物阜民安,互通商賈。

景祐五年,昭帝推行了在京城已施行四年之久的民學。

從平民之家選取適齡子女入學。

景祐六年,昭帝下?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重審萬州書院一?案。

同年末,昭帝為林驚風、萬州書院、藏山精舍、雲河書院等數十書舍及其門徒沉冤昭雪,並下?令於?原址重建。

景祐七年,昭帝下?旨為大梁明?君賢臣作畫。

輪到長公主時,畫師有些為難。因為長公主有娠在身,他不知該如何落筆。

溫珩的目光看向立在長公主身邊的宋也?川,他一?手擎著傘,一?手正拿著涼扇為她扇風。

“太傅。”

宋也?川循聲看去?。

溫珩指著畫紙:“你?親自來畫,如何。”

第108節

溫昭明?立刻笑容滿麵,替宋也?川應承下?來:“好!”

宋也?川在她耳邊小聲說:“我畫的必然是不如畫師的。”

“無妨的。”溫昭明?奪過他手中的扇子,拽著他往前走,“一?會兒?你?畫的時候,要把我的臉畫瘦一?些,下?巴收一?點,為了給你?懷這?個孩子,我都胖好幾圈了。”

宋也?川不讚同:“你?一?點都不胖。”

“你?哪這?麽多?話,讓你?做你?就做。”說著把他往椅子上一?按,“畫好一?點啊,不然晚上沒飯吃。”

宋也?川小聲允了,指著不遠處的八仙榻:“你?去?坐一?會。”

溫昭明?風風火火地往前走,嚇得宋也?川忙不迭起身去?扶:“殿下?,慢行啊。”

畫了半個時辰,溫昭明?已經困了,宋也?川叫來侍女扶她去?睡,剩下?的他慢慢畫便是了。

溫珩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畫中的溫昭明?宜喜宜嗔,盼睞多?情,果真是旁人畫不出的婀娜風姿。

宋也?川停下?筆時,才發覺了溫珩,起身向他請罪。

溫珩擺手讓他起來:“太傅,朕命畫師為你?也?畫一?幅吧。”

宋也?川將手中的畫筆放在筆架上,對著溫珩輕輕搖頭。

“臣算不得賢臣,慚對世人,不配留下?畫像供後世瞻仰。”

溫珩靜靜道:“朕覺得你?配得上。”

宋也?川不好再次忤逆君恩,長揖道:“若如此,請允臣隻留一?幅背影吧。”

景祐八年,昭帝大婚,宋也?川歸政於?君,掛印辭官。

溫珩來到公主府時,這?裏已人去?樓空。

下?人為溫珩抱來一?幅畫,是宋也?川親手為他繪製的大梁疆域圖。

還?有一?封他寫的書信,上麵是一?首詩。

重重似畫,曲曲如屏。

算當年、虛老嚴陵。

君臣一?夢,今古空名。

但遠山長,雲山亂,曉山青。

景祐十年,政治清明?,物足民豐,史稱其為景祐中興。

景祐十二年,天?子微服西巡。

沿石羊河一?路向西,一?路來到了毗鄰疏勒河的沙洲。

這?裏位於?大梁與吐蕃邊界,數年來在兩?國?之間幾經易手。去?年,大梁在此設置了沙洲衛,這?裏也?終於?迎來了短暫的和平。

溫珩曾在宋也?川複錄的《遐地說》中得知此地。

在玉門關與陽關之間,這?裏遺留著前朝所留的石窟與壁畫。

宋也?川說,這?裏屢經戰火,所以鮮有人至,早已荒廢更無人保護。

溫珩問了許多?當地人,在沙漠中輾轉數日,終於?來到了這?片石窟的麵前。

這?片自東晉十六國?起便開始開鑿的壁畫,延續千年,壯麗又輝煌地鋪陳在這?位年輕的帝王眼中。

高聳、巍峨、靜穆、莊嚴。

在早已褪色斑駁的佛陀麵前,每個人都渺小得像一?粒土。

溫珩看到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她穿著紅色的裙子,項下?掛著一?塊小金鎖,赤腳踩在沙地上,手裏拿著一?隻精致的風車,她正在嘟著嘴對風車呼氣,頗為自得其樂。

他走到她麵前,那個女孩抬眼望向他時,溫珩驟然一?驚。

“你?家大人呢?”溫珩和煦問。

那女孩指著高大的石窟,笑盈盈地說:“我爹爹在上麵畫畫呢。”

溫珩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在那一?座又一?座巍峨宏偉的佛像中間,數個漢人正拿著畫筆修修補補。

這?裏屢經戰火,沙洲府也?從未向朝廷稟告過這?個石窟的消息,這?些人的保護行為都是自發的。

溫珩看到了一?個人,那人的背影清雋如竹,他繪畫的左手宛若靈巧的蝴蝶。

“你?母親呢?”溫珩問她。

女孩的眼睛圓溜溜的像是貓兒?一?般:“我阿娘在陪我弟弟。”

溫珩驀地一?笑:“真好啊。”

他摘了手上的扳指塞給她。女孩倒退一?步不肯收。

溫珩笑著說:“你?和你?阿娘說,這?是舅舅送你?的。”

女孩似懂非懂,溫珩將扳指塞進了她手裏,而後站直了身子,身後的劉喜說:“主子,咱們……”

“不要讓任何人打擾他們。”溫珩輕聲說道。

駝隊踩著沙地踏上了回?程。

溫珩回?眸望去?,月牙泉像是一?顆藏在蒼茫天?地間的珍珠。

洞窟、佛像、壁畫都漸漸的遠了,逐漸被層層疊疊的沙丘遮掩。

“陛下?遺憾嗎?”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朕不遺憾。”

溫珩的眼中藏著一?絲笑意:“他的畫,一?定?會比他的文字更長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