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冀州些許州郡事

這是我寫得最有風骨與氣度的一十九個字,在夕陽的照映下熠熠生輝。

太史慈看著金光燦燦的牌匾,沒有被我霸氣四溢的字體震得渾身顫抖,也不曾因字裏行間的誠意感動得淚流滿麵,更沒有推金山倒玉柱一樣向我行跪拜之禮以表示誓死的效忠,他隻是搖晃了一下,就仰身向後倒去。

他就這麽舉著酒樽醉倒在地。

三天之後,我縱馬向北,躍過了濟水。

再一天之後,我乘船渡過了黃河。

又一天過去,便是九月的第一天,我踏上了冀州的土地。

從渤海郡穿境而過,我先在第一站南皮城稍做休整,順道看了看轉任渤海太守的張郃,卻也未多做停留,便繼續向西北方向緩緩繞行。

來到第二站河間郡的樂成時,天氣已進入深秋,河北大地要比山東更早體會到寒意,沿途中隨處可見秋葉旋轉飄零,雁隊列陣開始南飛。

當然還有各式**依次開放。

河間太守韓浩小心謹慎地陪著我在田野間縱馬而行,時不時上前回答我的問題。

“本王記得……韓太守是科考出身?”我對這個名字還有些印象。

他點頭應道:“臣是新朝二年,在洛陽參加的武考,當時排在司隸區第二名。”

“你是世家子弟?”我觀察了他大半天,卻沒看出來他身上半點士族的氣息。

韓浩搖頭道:“臣是寒家子,父輩中僅有舅父一人做過縣令。”

“那更是難得。”我讚了一句。

沿途他話語不多,但少有溢美虛言,正是我最喜見到的臣子。

“在此為官,可有難處?”我看著在田間忙於秋收的民眾,淡淡地問了一句。

韓浩隨著我向北看去,片刻後答道:“河北苦戰多年,安定不易,願少兵戈。”

我默然良久,搖頭道:“本王即使一心求和,奈何幽州尚在盧子幹之手。”

他沒有說話。

“河間全軍有多少兵馬?”既然說到了軍事,我又問道。

“四千步弓手,八百輕甲騎兵。”

“冀州全部呢?”我側了側頭。

他微一思索:“步卒五萬餘,騎兵近八千,但這兩年來裁撤了近一半人馬。冀州人戶極多,隻要一聲號令,便能扯起至少十萬兵馬。”

“你可知幽州兵甲數目?”我又問道。

韓浩的目光頓時一亮:“幽州軍隊共有六萬餘人,其中快馬近兩萬,除了各地防備鮮卑的兵員外,主要分為一部,一部在涿郡太守公孫瓚手下,屯於涿郡與冀州各郡的邊境,人數約一萬五千人;一部在代郡太守宗員手下,屯於並州、冀州邊境,約有八千人;一部在漁陽太守閻柔手下,主要防備塞外異族,也約有八千人;其餘則在州牧盧植麾下,屯於廣陽,人數在兩萬左右。這三年來,盧子幹頻頻向內外烏桓動兵,雖說對幽州部隊造成了相當嚴重的傷亡與損失,但也從哪些異族掠得了大量的牛羊財貨和糧草供給,更重要的是……”他打量著我的神情,“這三年時間,他將數萬新兵磨練成為了一支能征善戰的精銳部隊。”

我伸手撫摸著追命的鬃毛,微微歎了口氣。

韓浩低著頭,嘟囔了一句:“坐失戰機,非智者所為……”

我聽得清清楚楚,隨手一記掌風拂過他的肩膀。

雖然力道不大,但韓浩也渾身大震,登時從馬背上跌落下來,甚至還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卻又慌忙站好,站在追命側方連連躬身:“王上恕罪!臣無心之語,口不擇言……”他一句話還沒說完,臉上已全是驚懼之色。

“好了,”我微微蹙眉,“本王沒有怪你!隻是讓你稍稍看清形勢罷了。”

他驚慌未定地抬了抬頭:“臣、臣……”

我擺擺手:“兩年前,本王才剛剛滅了袁紹,冀州卻依然未曾平靜。何況當時西有並州曹操,東有青州孫堅,南麵劉協還坐擁半壁江山,本王手下兵馬自西域萬裏而來,連場廝殺下來早已疲敝不堪,國內糧草、稅賦征收都難以為繼,本王甚至以私財為上下官員補貼薪俸,在這種情況下……豈有餘力再遠離中原與盧子幹鏖戰遼東?若是能一戰而竟天下之功,難道本王會半途而廢?!”

韓浩聽著我一句句說來,豆大的汗水自發際線滾滾而落。他雙手抱拳為禮,顫聲道:“韓浩鼠目寸光,不識大局,妄論軍國大事,實在該死!”

“剛剛說了,沒有怪罪你,隻是想讓你看清形勢。”我搖了搖頭,“你很聰明,對形勢也很上心,就是看得不夠深遠,不夠透徹。”

“王上教誨得是!”他深深彎下腰,卻仿佛終於鬆了口氣。

我的目光從他的脊背掠了出去,遠遠地看著北麵的地平線,想起來當年與盧植一同行軍的那些時光,也想起了那條鮮血淋漓的荊棘長鞭,忍不住有些苦惱地皺了皺鼻子:“還是實在不太想和盧植打啊。”

那道地平線起起伏伏,仿佛屹立著一片怪異的森林。

似鋼鐵兵器,似咆嘶戰馬,似無畏血士。

冀州刺史的治所被杜畿從偏西的元氏城遷到了相對居中的巨鹿郡安平縣(原屬安平國轄下),距離河間郡的樂成縣也就一天的路程。

杜畿的迎接極其簡單,簡單到向來不喜排場的我都產生了一絲不被重視的感覺。

“王上自溫暖的江南北上冀州,恐怕會覺得有些寒冷吧?”他並沒有對迎接的事情多做解釋,隻關心地詢問了一句。

好在我知道他的脾氣,隻笑著回答他:“伯侯知道我從不怕冷,隻是小兒子畢竟年幼,受不得凍。”我看了看身後那輛由四匹馬牽引的寬大車輛。

杜畿快步走了過去,深深一揖後朗聲道:“冀州刺史,臣杜畿拜見兩位王妃夫人!”

小昭從車裏探出身來,忙道:“杜刺史快請起來。”

杜畿直起身來:“安平是新設的治所,城池狹小,居住多有不便,兩位王妃還請體諒。”

小昭看了看我,點頭道:“勞煩杜刺史了。”

正如杜畿所言,安平是座規模很小的城池,小到甚至我帶領的一千名騎兵隻有兩百人能夠隨我在刺史的官邸住宿,其餘人馬則隻能在城外的州軍大營裏暫住。

第二日一早,我按例與杜畿兩人在城郊的農田裏漫無目的地走了走。

看著隻剩下半截麥稈的田野,我隨意問道:“這幾日,秋收快要結束了吧?”

“再有三五日,便基本結束了。”杜畿答道,“河北的天氣比中原涼一些,秋收也要稍晚幾天。”

“今年收成如何?”

“是個豐收之年,”他很肯定地答道,“下一旬開始,全州便要陸續開始征收稅賦了。”

“嗯。”我點了點頭,“這兩年征收可有困難?”

他終於微微停頓了一瞬:“雖說朝廷稅賦已是極輕,但下麵還是有小吏以權謀私胡作非為,也依然有窮苦人家交不上糧食。對於實在繳納不上的,郡縣會酌情減免;對於胡作非為的,大多都被革職甚至處刑。”

“有你杜伯侯在此,我當然不怕刑律鬆懈。”我笑了笑。

杜畿卻搖了搖頭:“王上大概忘了,根據朝廷律法,司法事宜隻受命於上一級法院,不歸地方州郡管轄。”

我不禁也搖了搖頭,轉而換了個話題:“幽州現在形勢如何?”

“幽州很少主動派兵挑釁,他們主要還是在對付北麵的烏桓和鮮卑。”杜畿皺了皺眉,沉聲道,“屬下雖然派了許多細作,卻始終不懂盧子幹的意圖。”

“公孫伯圭方麵呢?”我沒忘記公孫瓚曾經寄來的示好信。

“伯圭常與我來信,”杜畿和公孫瓚在遼東時也曾有過交集,“隻是他身為盧子幹的弟子,卻也不明白。”

我再一次有些苦惱地皺了皺鼻子,喃喃道:“還是實在不太想和盧植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