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自古最難是吏治
我原以為這次重新啟用拓拔野,至少會遭到一部分官員的抵觸。
但在十月初六的朝會上,當荀彧代表我宣布敕令之時,卻沒有人表示反對。
隻有拓拔野一人,看起來神情與情緒略有些波動。
在宣讀敕令後,荀彧逐一介紹了幾位升遷官員的功績,其中:皇甫固督護糧草從無紕漏,戍衛京畿勤懇有功;典韋是衛主護駕有功;拓拔野則是保護我兩次深入敵境——畢竟他與典韋、陸仁一同抵擋住了關羽和張飛。
此外,隨我一同深入吳郡的陸仁、賈穆等人,以及救助了孫策的白發也獲得了數目不同的物質獎勵。
我更是特別撫恤了因營救海棠而犧牲的近百名親衛士兵,除了向他們的親屬發放數量可觀的錢糧之外,還免除了他們家庭裏未來十年的所有賦稅,並承諾家中子弟可有一人在家鄉縣城擔任吏員。
偶爾想起,我總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們。
畢竟是為了我個人的私事。
我又不是那些腆著老臉認為“君主的事情就是國家的事情,因此為了君主喜歡的女人,就算流血千裏傷亡百萬也是天經地義”的混賬東西。
所以我隻能希望……再沒有能讓我衝冠一怒的紅顏出現在揚州的地境上。
朝會進行期間,荀攸與戲君幾乎同時收到了什麽消息。
戲君笑著示意荀攸先講。
“看來似乎是件好事?”我隨口問道。
荀攸沒有否認:“涼州刺史龐柔八百裏快報,三日之前,虎豹飛軍二營營長、中將秦陣……他劫持了迷圖一家老小,並率領迷圖原有部眾三萬餘人,宣布脫離叛軍,並將迷圖一家全部交給了龐柔。”
我打心眼裏眉開眼笑:“秦陣劫持了迷圖?”
“是,”荀攸手中還捏著一支細長的銅管,他遞給了身邊的侍從,“這是他要承報給王上的密信,請王上過目。”
我迫不及待地解開了封口,火急火燎地將信紙打開。
秦陣這封信看起來用了很大的力量,並不算單薄的信紙幾乎被他的筆鋒刺穿。
“主公如晤:
我已經回了涼州,我家老頭子絕不是自己想要反叛的,是其他部落的羌人逼迫他做了這什麽勞子的頭領,我已經勸他投降,也狠狠地揍了他一頓,並把他交給龐柔押送洛陽,然後我會將那些反叛者全部殺光,主公不需要再派援兵了。我知道這次犯了軍法,回去後自當領罪,隻求饒老頭子一條老命。
十月初三,秦陣頓首。”
我將信紙交由各部長官傳閱,片刻後問道:“諸位的意見呢?”
最先看完信件的荀彧拱手道:“稟王上,彧以為,秦陣不經朝廷同意便私自帶兵出營,自是嚴重違反了軍紀與國法,雖然在涼州大義滅親擒獲了迷圖,但隻憑這份功績,並不足以抹平之前的重罪。應由兵部先將他的功與過分別記錄在案,待涼州叛亂平定後,再根據實情追究他的罪過。”
我不得不說,荀彧的確是最適合擔任尚書令的人物:他明知道秦陣所犯之事必是極重的大罪,卻更明白我絕不會因此而一刀砍了秦陣的腦袋,但這一段意見說出來,卻既能顧全了我的心意,卻也沒人能夠挑得出不妥之處。
禰衡“嗤”地笑出聲來:“荀文若之意,倒是極為公正!”他雖然說著“公正”,語氣中卻是一股淡淡的嘲諷之意。
荀彧的智商不比我低,情商更是完爆於我,豈會聽不出來?但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涵養功夫素來極佳,對於禰衡的話中之意,卻絲毫沒有在意,隻側身向他拱手,微笑著問道:“敢問正平有何高見?”
“沒有高見,”禰衡坦承,“你考慮如此周密,說得又如此得體,我自愧不如。”
荀彧輕輕搖了搖頭,仍是一臉溫潤如玉的微笑。
其餘幾人也陸續看完了那封簡短的密信,賈詡開口道:“文若之言,並無不妥之處,正平休要如此。”
劉政撫須道:“文若是持重之策,最為穩當,不致再使涼州又起紛爭。”
國淵、韓暨等亦出聲附和。
禰衡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出言與他們分辯,隻是翹了翹嘴角。
不過誰都知道,以禰衡的牙尖嘴利,若是真的撒起潑來,荀彧、荀攸、賈詡、國淵、王烈、韓暨、韓馥、田豐、沮授、劉政、曹操等一幫重臣就算加起來輪番上陣,恐怕都不是他的對手……
“那便如此,”我也見好就收,“兵部便將朝議的結果分別通報給秦陣與龐柔,當今最重要的,是盡快平定羌胡的叛亂,恢複涼州的安定。”
荀攸拱手應道:“謹遵王命,臣這便即刻發文,將王上的訓示通傳涼州,督促眾將上下一心,早日克功。”
“好,”我微微點頭,又朝國淵問道,“子尼,如今已是十月初六,今年的稅賦征收得如何了?”
國淵直起上身,朗聲答道:“回稟王上,今年全國各州的稅賦皆已按期足額繳納,全年國庫共收各類稅錢四十八億餘錢,征繳糧穀一億兩千萬石,各州及各類稅賦的明細臣已詳備奏疏報送尚書台及戶部,王上此刻若是想聽,臣亦可一一……”
我擺了擺手,笑道:“知道你國子尼過目不忘,做事又極為細致,本王可不想再考你了。”
“不敢。”國淵笑著躬身。
殿中眾臣都是一笑。
“子尼與農部官員為國做事,自是辛苦有功,”我稍微換了個姿勢,“隻是本王也知道,每年征收稅賦之時,地方官吏卻往往有所不法,今年情況又是如何?”
國淵微一思索,答道:“王上聖明,淵豈敢隱瞞,今年征稅,仍有少數郡縣的官吏強征、多征,更有甚者……”他低下了頭,“竟然打著恭賀王上納妃的旗號,額外向百姓征斂稅賦,從而大肆侵吞……”
盡管我早有心理準備,卻仍是被殘酷的現實打擊得滿心怒意:“本王此生,最恨便是貪官酷吏。新朝成立以來,對貪汙之事刑罰不可謂不重,每年年末之時,因貪汙瀆職被殺之官吏往往數以百計,怎奈天下貪官竟如離離原上之草,燒之不盡殺之不淨?!”我一掌拍在案幾之上,案幾為掌力所震,“嗡嗡”狂顫不已。
“王上息怒。”王烈忙道,“自古以來,吏治最難清淨,既是是堯舜之時,亦有奸佞之臣,何況如今人心各異,不複上古之時,想要朝中官吏盡是賢才,實是極難。”
“彥方公所言不虛,”負責吏部的程昱更是一歎,“至於縣中辦事小吏,雖品位極低,但他們直麵地方百姓,是朝廷法令與政策最直接的實施者,一舉一動代表的都是官府。他們手握丈量土地、估測財產、征收稅賦、分配徭役的權力,便得到了以權謀私的機會,心誌少有不堅者,往往就忘記了國法。新朝雖特設了都察院,卻也難以將每個鬥食小吏的一舉一動都監察到位,此為吏治之難。”
說到吏治,殿中諸人都是一陣沉默。
我抬了抬下巴:“正平院長,難道沒有高見?”
“高見?”禰衡頗為苦澀地一笑,“彥方公與仲德公已經盡說吏治之艱難,禰衡雖然才氣縱橫冠絕當世僅次王上,麵對如此難題,卻又能有什麽高見?不過盡力查糾以圖震懾,希冀稍緩貪腐而已。”
雖然他難能可貴地在話中還拍了我一記馬屁,但我此時卻一點都樂不起來。
我有些後悔:為什麽非要挑起這個注定會讓我自己難受的話題呢?
——
是的,我為什麽非要寫這個注定找不到答案的問題呢……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