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也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身邊冒出來一個叫燕羽的人,自稱是他姐姐。
明明隻比他大兩歲,明明自己也是個半大的小孩,說話的語氣就好像大人們一樣,還總說教他。
燕羽真討厭,笑他堂堂個皇子還混得這麽慘,衣服都是破的。把他攢了好久的饃饃全搶走吃掉,晚上睡覺還要抱著他一起,他不喜歡和別人一起睡。
燕歸討厭燕羽。
但是燕羽有時候也挺好的,她會把他破了的衣服縫起來,雖然縫得歪歪扭扭,褲腳還短了一截。她會從宴會上偷偷拿走好多吃食來給他吃,她會在他夜裏被噩夢驚醒時抱著他,輕聲細語地哄著,守在他身邊。
燕歸也沒有那麽討厭燕羽。
甚至於,燕羽出現後,他好像對之前那些難熬的日子漸漸模糊了。
或許,他是說或許,如果之前的苦難是為了遇見燕羽,那也挺好的。
比如現在,他正蹲在燕羽旁邊看她烤魚。
魚是從禦膳房偷來的。
燕羽說她們那裏都是這樣吃的,叫燒烤。
燒烤是什麽?那裏是哪裏?
燕歸聽不懂,她總說些他聽不懂的話。
“禦膳房的人發現了怎麽辦?”
“那就快點吃掉,毀屍滅跡。”燕羽一臉坦然,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害怕。
他們明明前兩天剛被打了一頓,因為擋到一個公主的路。
這事其實和他沒什麽關係,主要是燕羽,看人家驕縱非要去教育她。
然後他們就被教育了,還連累了他。
燕羽把魚烤得很香,他們一人一個蹲在後院的角落裏吃。
“快點吃,吃完要把它們扔到荷花池裏。”
魚很燙,燕羽還在一直催他。
吃飯要慢條斯理,細嚼慢咽的。
終於吃完,燕羽帶著他又偷偷溜到禦花園,她用力一甩,將魚刺扔到池塘裏,泛起陣陣漣漪。
今日是婉妃的生辰,皇帝很重視,在前殿開了生日宴。
婉妃是燕羽的母妃,婉妃備受皇帝寵愛,而她唯一的女兒燕羽卻和他這個沒人要的皇子一樣,住在暗閣裏。
但燕羽不是一開始就住在這的,她剛來半年。
剛開始兩人互不搭理,也就兩個月前,她就像變了個人一樣,變得又愛說話又聰明。
燕羽牽著他的手站在路邊看宮人們來來往往。
她應該是想去宴會的,因為她一直在往前殿的方向看,燕歸看不懂燕羽臉上的表情。
“要是能過去,本宮一定會讓皇帝注意到你的。”燕羽說。
“這不是羽公主嗎。”一個衣著華貴的美豔女子走到他們麵前,燕歸要使勁仰頭才能看見她的臉。
明明他和燕羽站在一起,那人卻像看不到他一樣,隻對著燕羽說話。
“景容宮,容妃。”
燕歸在燕羽耳邊小聲提醒,燕羽的眼裏還是茫然。
看來她還是沒記住,燕歸覺得自己上個月連續十天給她講宮裏的這些妃子就是在浪費時間。
“容妃娘娘。”燕羽乖巧地問好。
容妃視婉妃為眼中釘,自然對燕羽也沒什麽好心,故意道:“怎麽沒去參加你母妃的生辰宴?”
“兒臣記不得路。”
燕羽又在說謊,整個皇宮她用了半個月就逛遍了。
“那本宮帶你去?”
“容妃娘娘真是好人。”
燕羽點頭,主動拉住容妃的手,笑得一臉真誠。
容妃似是沒想到她真會答應,礙於麵子隻好牽著她往前走,燕羽又牽著燕歸。
“你們倆都去嗎?”容妃問。
燕羽再次點頭,睜著兩個圓溜溜的大眼睛問她:“父皇下令不許兒臣們前去嗎?”
倒是沒有,但是皇帝不喜燕羽,每年的生辰宴都不會讓燕羽去。
“怎麽會呢。”容妃扯了扯嘴角,繼續帶著他倆往前走。
快走到前殿,負責照顧燕歸和燕羽的宮女芳蘭攔住三人,和容妃請安道:“奴婢參見容妃娘娘。公主與四殿下還有事,就不參加婉妃娘娘的生日宴了。”
說完,得了準允便拉著兩人離開。
一路回到暗閣,芳蘭將燕歸一把推了進去,他踉蹌一下,摔倒在地。
“你們兩個什麽身份也敢亂跑?前殿是你們能去的嗎?你們不想活別拉著我,我還想多活幾年。”芳蘭一改方才諂媚的樣子,對他們惡語相向。
燕歸對這種事早就習以為常,自己起身拍了拍蹭髒的衣服,就聽燕羽在旁邊說:“你一個賤婢又是個什麽身份?”
“你還敢頂嘴?”芳蘭一腳踹到燕羽身上,絲毫都不怕,“趕緊進屋,今晚沒飯吃。”
燕歸被燕羽牽著進屋,像個沒事人一樣鋪床梳洗。
但燕歸覺得,燕羽在生氣。
一直到深夜,燕歸被一陣晰索聲吵醒,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就看見燕羽正推門出去。
他也起身跟在她身後,就見她推開芳蘭屋子的門,又關上。
透過門縫,他看見燕羽點了蠟燭拿到芳蘭床前,芳蘭被光亮照醒,聲音不耐道:“你幹什麽?”
“芳蘭姐姐,我睡不著,”燕羽的聲音稚嫩,“你和我一起玩吧。”
“大晚上不睡覺玩什麽玩,滾回去睡……”芳蘭的聲音戛然而止,轉換為驚恐,“你幹什麽?”
下一秒,就聽到芳蘭的尖叫。
燕歸推門而入,看見芳蘭捂住手在**大喊,燕羽則退後幾步,站在床前笑意盈盈地看著她,手上還拿著一把剪刀。
見他來也不驚訝,招呼他過來,燕歸乖乖走到她身邊。
芳蘭叫了一會才發現自己的手隻是被蠟油滴了一下才痛並不是被剪刀紮了,一時惱羞成怒,要下床揍燕羽。
她將燕羽推倒在地踹了好幾腳,燕歸撲到燕羽身上也被踹了幾腳,芳蘭邊踹邊罵,嘴裏汙穢不堪。
突然,她再次尖叫,燕歸感覺到有溫熱的**流到他身上,抬頭隻能看見芳蘭捂著頭在地上打滾。
燕羽手上的剪刀,正在滴血。
巨大的尖叫聲引來了巡查的侍衛,看見此景心裏不由得一驚。
被帶到婉妃宮裏前,燕歸聽見燕羽在他耳邊說了能有一百句話,最後一句是:“一會兒哭出來。”
芳蘭被找了大夫醫治,皇帝今夜宿在婉妃宮裏,雖是不喜燕羽,但婉妃疼愛,隻能跟著起來。
陰沉著一張臉坐在上座,燕羽和燕歸跪在地上。
婉妃見兩人身上臉上有血,吃了一驚,連忙拉過燕羽前前後後仔細檢查,沒有傷口才放下心來,問這是怎麽回事。
燕羽紅著眼不答,把頭扭到一邊。
婉妃知道自己孩子的脾性,又轉頭問燕歸,燕歸按照燕羽教的,搖頭不說話,臉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這時,芳蘭衝了進來哭著求皇帝給她做主,她睡得好好的,卻被羽公主拿了剪刀戳耳朵。
芳蘭進來的那一刻,燕歸瑟縮一下,往燕羽身邊挪了又挪,動作雖微小,但還是被婉妃看在眼裏。
在燕國,奴才雖地位低下,但沒有合理的理由隨意打罵也是不行的。
“燕羽,你說還是不說?”一直沉默的皇帝抬眼看向燕羽,沒有絲毫感情,“你可知你刺傷宮女,要挨幾棍子?”
“陛下!”婉妃著急出聲。
“說與不說又有什麽不同,都是被打而已,”燕羽這才開口,漆黑的眼眸直直看向皇帝,她挺直腰板,顯得瘦小的身體更加羸弱,“您從來不會為我們做主,不是嗎?”
“你想朕為你做主?”
“沒想過,”燕羽否認,“無論兒臣做什麽都要挨打,那兒臣何不拉個人下水。”
她冷哼一聲,用幾近惡毒的眼神看向芳蘭:“我隻是後悔力氣不大,沒能把剪刀戳到你的脖子上。”
此話一出,婉妃臉色大變,連皇帝都眯了眼。
燕歸輕扯燕羽的衣袖,隻見她往前挪了一步,故意伸出一隻胳膊把他護在身後:“芳蘭是兒臣弄傷的,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和燕歸無關。”
婉妃看見她露出的小臂上的傷痕,拉過她的胳膊將衣袖擼起,上麵大大小小的傷痕無數,又檢查了燕歸的胳膊,心疼得掉了眼淚。
“她幹的嗎?”婉妃掉下淚,見燕羽不說話,轉而看向燕歸,語氣柔和了許多,“小歸,你和婉娘娘說,你們胳膊上的傷是不是這個婢女做的?”
“奴婢沒有……”
“閉嘴!”芳蘭的話剛出口就被婉妃狠狠喝止,她一向溫柔的臉上第一次顯出凶狠。
“不是芳蘭姐姐,”燕歸小聲說,“是給我們送飯的小鄧哥哥,他打我們的時候,芳蘭姐姐還攔著,說這樣打會留傷,讓他……讓他拿針紮我們。”
燕歸說完就掉下一顆豆大的淚,又趕緊擦掉,像是不敢哭一樣。
燕羽把手從婉妃手裏抽出背在身後,目光移向皇帝,與他對視。
婉妃折身揚手,狠狠地扇了芳蘭一巴掌:“你竟讓公主和皇子喚你姐姐,區區賤婢,還妄圖皇命不成?”
芳蘭抖如篩糠:“奴婢不敢,奴婢……”
又一巴掌扇到她臉上,讓芳蘭說不出話。
“婉妃,過來。”皇帝開口,婉妃不得不走過去,皇帝拉起婉妃的手輕輕揉著。
折騰了到後半夜,燕歸和燕羽被皇帝差人送了回來,還允諾過幾日讓燕歸跟著其他皇子一起去太書院上學。
燕歸睡不著,在**坐著,燕羽抱著枕頭進來,一言不發地爬上床在他旁邊躺下。
“你來做什麽?”燕歸問她。
“怕你害怕,來陪你睡覺,”燕羽從被子裏露出一個頭,眨了眨眼,“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
燕羽和他有個約定,如果她能讓燕歸順利去太學院上學,那燕歸就要叫她阿姐。
燕歸沒有想到,短短十天,她真的做到了。
“阿……”燕歸張了張嘴,臉憋得通紅,不情願地說,“阿姐。”
燕羽笑眯眯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小燕歸真乖。”
他問燕羽,芳蘭和小鄧子會怎麽樣。
燕羽眉色淡淡,大概會死。
燕羽拿剪刀把芳蘭耳朵戳開這件事第二天很快就傳遍了皇宮,內務府安排了新的宮人來暗閣侍奉他們。
“奴才清玉。”
“奴婢美玉。”
燕歸看著容貌有三分相似的兩人問:“你們兩個是兄妹嗎?”
“回四殿下,是的,奴才入宮一年,這是奴才的妹妹,入宮兩個月。”清玉答。
內務府還送來了書篋,燕羽歡喜地幫燕歸整理著上學要用的書,嘴裏還振振有詞:“養個兒子真的太難了,別的女主不都是男主長大了之後才穿越的嗎?我為什麽是從盤古開天地開始的呢?不過話說回來,燕歸應該是男主吧?可別折騰半天他不是,但是他身上的buff屬性就是美強慘男主小時候啊,哎呀不管了,先這樣吧。”
燕歸、清玉、美玉三人排排站在門外看燕羽,後者問:“公主自己嘀嘀咕咕說什麽呢?”
燕歸早就習以為常:“她偶爾就這樣,你們當沒看見吧。”
清玉跟著燕歸去太學院,最角落裏有個空位,燕歸走過去坐著。
皇帝有兩個女兒兩個兒子,燕歸是老幺,上頭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
大公主燕雙和太子燕翎都是皇後所出,是燕國的嫡子嫡女。
太子有專門的太保授課,嫡長女亦有皇後親自教導。
燕歸雖是皇子,但並不受寵,太學院是給官家子弟授課的地方,凡京城官員的嫡子皆可進入太學院學習。
燕歸第一天回來就悶悶不樂,臉上還掛了彩說什麽也不吃飯,自己坐在書卷前發呆。
燕羽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欺負了。
她讓清玉和美玉端來飯菜,自己坐到燕歸旁邊問他:“明日還去嗎?”
“自然要去,”燕歸垂眸,“阿姐,為何我的命運是這樣的?”
誰都能欺辱他,沒有人會為他出頭,他也保護不了自己。
“因為你是天選之人。”
燕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很久以前有一個叫雍正的皇帝,他殺伐果斷,是人人歌頌的好皇帝,他沒有做皇帝的時候,也是在家排行老四,他的母妃也不喜歡他。他一共有九個兄弟,個個都是人中翹楚,但是隻有他,在爭奪皇位這條路上走到了最後,後來人們稱這件事為九子奪嫡。你看,是不是和你很像?”
“奪嫡?”燕歸抬頭看她,“我要奪嫡嗎?”
“那當然,你是要做皇帝的人。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你看,你這三項都滿足了,你肯定是燕國的下一個皇帝。”
從此,燕歸的心願便隻有一個——奪嫡。
用盡一切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