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學院的課程對燕歸來說很是吃力,他每日下學回來還會在屋內學到很晚。

燕羽好像什麽都會,那些文人墨客用好多年才能寫出來的詩詞,她張口就來。

她明白很多道理,知道很多知識,好像任由燕歸怎麽追趕也不及她。

燕歸隻能更加努力,每日刻苦學習,早起練功。

第一場大雪落下時,燕羽難得的安靜。

燕歸下了學回來就看見燕羽站在廊下看雪看得出神,他走到身邊都沒發覺。

他聽燕羽說:“竟然都來一年了。”

每年的炭火都不夠,內務府克扣暗閣的炭火已是常事,燕羽去討要幾次無果,隻好拉著他們三人在殿內跑步。

說是運動起來可以禦寒。

但還是抵不過天氣寒冷,繼美玉病倒之後,燕歸也病倒了。

高燒來得突然,燕歸隻覺得身上一會冷一會熱。

他睡了很久,夢到很多事情,都是以前被打罵的畫麵,剛開始他還哭著求饒,後來知道哭求沒用,就漸漸接受了。

他又夢到母妃了,夢裏看不清臉,隻能感覺到母妃溫柔的撫摸他的臉頰,他想讓母妃別走,可嗓子沙啞,說不出話。

等在醒來時,他還是在暗閣裏,他那個破舊的小屋子。

他口渴得厲害,動了動手,才感覺到身邊有人,是燕羽。

“醒啦?感覺怎麽樣,還難受嗎?要不要喝水?”

聽見最後一句話,燕歸點點頭。

燕羽很快端來水,扶著他起來一點一點喂進去。

屋內的炭火生得很旺,他心疼道:“這樣生炭,以後可怎麽辦?”

“這是貴嬪給的,足夠用了。”燕羽看了一眼,繼續給他喂藥。

“母妃來過了?”燕歸一臉欣喜,“她來看我了?”

隻見燕羽臉色一僵,扯了個笑:“你睡著的時候來過了,讓我好好照顧你。”

燕歸很是開心,他沒有在做夢,母妃真的來了。

病剛好一點,他就在刻木頭,清玉問他為何要刻,他說:“我想在新年的時候給母妃賀禮。”

燕歸歡喜地拿著刻好的發簪偷偷溜到彩棠宮,讓門口的太監通報一聲,得的答複是:貴嬪不見。

他失落地往回走,走到後門看見有個小門,便推門而入,是彩棠宮的後院。

他摸索著想要找母妃的屋子,被一個宮女發現,帶到貴嬪麵前。

“你來做什麽?”

貴嬪眼裏不加掩飾的厭惡,讓燕歸看著害怕,但想到她在自己生病時來過了,便鼓起勇氣拿出簪子,雙手遞上:“給母妃請安,母妃新年安康。這是燕歸刻的發簪,想送給母妃做新年賀禮。”

宮女呈上給貴嬪,貴嬪放在手裏看了一會,驀然,將它折斷扔在燕歸腳下。

燕歸的笑容僵在臉上,低頭看著兩半的發簪,貴嬪尖利的嗓音還在耳邊罵著:“孽畜,趕緊滾,本宮不想看見你。”

“來人啊,把他扔出去。”

母妃厭惡他,是燕歸自記事起就知道的事。

他很小的時候生活在彩棠宮,母妃不許他上桌吃飯,不許他同她說話,甚至到後來,不許他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他一直在改,今日穿藍色讓母妃不喜,那明日便換綠色。

可母妃好像不喜歡每一個顏色。

彩棠宮的宮人和他說:“四殿下別白費力氣了,貴嬪娘娘不喜歡你的。”

他問為什麽,沒有人能回答他。

後來,他被母妃扔到了暗閣,隨便指了兩個人留在這伺候他,便是小鄧子和芳蘭。

小鄧子第一次打他時,他攔住了母妃的去路,讓母妃責罰小鄧子。

但母妃卻靠在他耳邊說:“你怎麽沒被打死呢?”

母妃是真的不喜他。

“母妃若是不喜歡兒臣,為何在兒臣生病那日來看兒臣?”燕歸被太監們扯著胳膊掙脫不開,隻能大聲質問。

貴嬪看都沒看他一眼,一直到他被扔出彩棠宮,守在門口的太監才說:“四殿下可莫要再來了,娘娘不喜殿下,每次殿下來,遭殃的都是我們這些做奴才的。這幾日貴嬪日日都待在殿內,前些日子燕羽公主來了,也被趕了出來。”

言外之意就是,貴嬪沒去看過燕歸。

燕歸憤怒地回到暗閣,燕羽在帶著清玉、美玉兩人煮酒,他將斷開的發簪扔在地上,質問燕羽為何騙他。

燕羽沒有作聲,隻是把發簪撿起來,燕歸上前搶走扔在火堆。

燕羽竟從火裏拿了出來,隻拿出來了一個。

“阿姐……”燕歸不知所措地看著美玉端來清水將燕羽的手放了進去。

燕羽把一半發簪遞給燕歸,眉目清冷:“收好,以後拿著這個提醒自己,這就是付出真心的下場。”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著,好像靜止了一般。

燕歸每日早起練功,帶著清玉去太學院,下學回到暗閣美玉便做好了飯,四個人圍坐在桌前吃飯。

他曾問過燕羽,為何如此信任清玉和美玉,不怕他們成為下一個小鄧子和芳蘭嗎?

燕羽眉色淡淡,隻說:“那就再殺了。”

燕歸能感覺到燕羽越來越不開心,她每年落第一場雪的時候都會站在廊下,靜靜地看著大雪飛揚。

善用人者,為天下。

今日夫子所授就是這一節課,燕歸回暗閣的路上一直在思索,如今他身邊隻有清玉和美玉,而太子卻有府兵百餘人,朝廷的官員也大多支持太子。

他若想奪權,難於登天。不過如今皇帝龍體康健,看樣子再過個二三十年也不是問題,倒是給了他積蓄力量的時間。

“一元你說,我將昭儀娘娘的衣袖弄髒,這可怎麽辦才好?昭儀肯定要打我十棍。”

轉彎處,燕歸差點和一小太監撞在一起,還好他反應敏捷往後躲開兩步,才沒讓那太監觸碰到自己分毫。

“奴才該死。”兩個小太監異口同聲地跪地請罪,待看清衝撞的人是燕歸時,心裏便沒了懼意,自行起了身。

一個在暗閣裏待著,不得勢的皇子,有何可懼?

“四殿下莫不是太不小心,這撞到奴才事小,弄壞了昭儀娘娘的禮服,就算是四殿下也擔待不起吧?”左邊的小太監大忠仔細檢查了禮服,衣袖處有一塊不起眼的汙漬,驚呼一聲,“哎呀,這是昭儀最喜愛的一件衣服,可如何是好啊!奴才定會如實稟告昭儀。”

這兩個小太監原是琉璃宮裏的人,燕歸掃了眼那禮服,又看著大忠道:“昭儀的禮服自是耽誤不得,我宮裏有個叫美玉的宮女手巧,暗閣就在不遠處,不妨請二位隨我來,看看她有沒有什麽妙招?”

昭儀性情暴怒,加之如今剛查出有三月身孕,恩寵在身愈發囂張,對這些下人非打即罵。這塊汙漬原就是他弄的,如今正好有四殿下做墊背,修好了他不會受責罰,修不好就把責任都推到四殿下身上,左右昭儀不會降罪於他。

大忠思索片刻點頭答應,帶著一元一起跟著燕歸來到暗閣。

燕羽不在,美玉說她去了彩棠宮。

母妃這幾日總召燕羽過去,陪她看書作畫,還教她射箭。

暗閣破敗,即便是燕羽這幾年修修補補好了的許多,但也不及正經宮殿的一星半點,堂堂一個皇子,還沒他住的地方好,大忠眼中輕蔑之意更甚。

清玉端來兩杯茶水,遞給大忠和一元:“二位請喝茶。”

一元接過一飲而盡,大忠則輕抿一口,吐了出來:“呸,什麽破茶!”

“你個奴才……”清玉忍了一路終於忍無可忍,燕歸止住他的話,將茶杯從大忠手裏拿走。

“茶不合口味?”燕歸問大忠。

“難喝。”大忠從燕歸的眼睛裏看出一絲殺意,轉瞬即逝,但想到如今站在自己麵前的也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童。

“你呢?”燕歸轉而看向一元,悠悠開口。

“奴才覺得,還行。”

下一秒,一把短匕就刺穿一元的脖頸,溫熱的血慢慢從脖頸中流出,一元茫然地捂著那短匕,身子踉蹌,倒在地上。

大忠瞪大雙眼,往後退了幾步,驚恐地癱倒在地,雙腿瞪著往後撤,指向他們的手顫抖著:“你……你們……你!”

燕歸擦了擦手,慢慢走向大忠,蹲在他麵前瞧他:“叫什麽名字?”

“奴……奴奴……”

“本王沒這麽多耐心。”

“奴才大忠,忠義的忠。”

燕歸輕輕一笑,看向他的眸子裏卻滿是嗜血:“想死嗎?”

也不用他回答,燕歸繼續說:“本王本不想殺人,但你旁邊這位實在聒噪,平白惹本王心煩。本王看你倒像是個安靜的,性子也直爽,不如做個朋友?”

“奴才身份低微,怎配和殿下做朋友,殿下真是折煞奴才了,”大忠喘著粗氣,隻覺眼前這個半大的孩子就像是地獄來的惡鬼,他跪地磕頭,“奴才狗膽衝撞殿下,求殿下饒奴才一命。”

他磕了兩下,一把劍就橫在眼前,劍鋒朝上,他驀然停住,差點撞上。

“不做朋友,下場會和他一樣。我今日心情好,給你個機會,重新選。”

“奴才……奴才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眼前的劍被移開,清玉來將他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笑得溫和:“我家殿下為人和善,你莫要怕。都說行走江湖多個朋友多條出路,在宮裏也不例外。你那位朋友弄髒了昭儀娘娘的衣服,畏罪自殺,你苦攔無果,回去請昭儀娘娘降罪吧。啊對了,大忠公公可千萬記得,禍從口出啊。”

美玉端著禮服上前遞給大忠,他臉嚇得煞白,顫顫巍巍地離開。

直到大忠的身影完全消失,清玉才長舒一口氣,美玉則身子一軟,倒在清玉懷裏。

四殿下前些日子找他們兄妹二人談過一次話,給了他們兩個選擇,一是離開暗閣,自尋出路,二是跟他一起,他說什麽就做什麽,他會竭盡全力護他們安好。

美玉雖入宮不久,但也見過不少宮人被打被罵,主子打罵宮人是常有的事,可在暗閣的這一年多,三公主與四殿下別說打罵,就是大聲說話都沒有。

他們兄妹二人自幼失去雙親,清玉被姨母用一吊錢賣到宮裏做奴才,美玉更是被許配給一個一隻腳都踏入棺材裏的老頭,她拚了命才從閩南跑到京城入宮。

清玉與美玉雙雙跪在燕歸麵前,決心誓死追隨他。

“你們可想好了,本王要奪嫡,這條路刀光劍影,一旦開始,身後便是萬丈深淵。而且,本王不允許背叛,若有朝一日……”

“若有朝一日,便請殿下,親手取了奴婢的項上人頭。”清玉接話。

“奴婢也不怕,”美玉看向燕歸,眼睛裏滿是堅毅。

可真看見殺人,美玉嚇得腿都在抖,結結巴巴道:“殿下,你下次殺人,能不能提前知會一聲,給奴婢個心理準備。”

燕歸踢了腳已經斷氣的一元:“把他拖到枯井裏。”

清玉和美玉幹活利索,等燕羽回來時一切痕跡都被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