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以為日子會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可卻發生了變化。

在他十歲這年,他下學時沒看見燕羽。

過了很久,她被一個侍衛攙扶著回來,燕歸認識這個人,太子的貼身侍衛。

燕羽說自己不小心崴了腳,是太子找了太醫給她針灸,又送她回來。

燕羽說這話時,眼角裏有止不住的笑意。

她好像又變回了以前的燕羽,拉著他的手和他說:“我果然沒看走眼,你就是男主。”

“原來我拿的是一個救贖向的劇本。”

“我竟然還有隊友,真應該早點相認啊。”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燕歸一言不發地聽著,努力抓住她話裏的關鍵詞。

他讓清玉去調查那日發生了什麽,清玉回來說,那日羽公主在宮裏閑逛,爬到假山上摔了下來,湊巧被太子救下。太子為她找了太醫之後便去見了皇帝,再後來就回來了。

“沒有別人了嗎?”燕歸問。

“好像當時還有一人,”清玉覺得那人不足掛齒起初也沒打算說,如今殿下問了就如實相告,“是太子伴讀,賀府嫡子,賀惟弈。”

燕歸在太學院見過這個人,因賀惟弈年紀稍大不與他同時上課。

隻聽過別的少爺說,這個賀惟弈是被夫子退了學的,因為他上著課揪著夫子的胡子說他是“孔乙己,滿口的之乎者也。”

無人知道孔乙己是誰,但大家知道的是第二日賀惟弈就被賀將軍綁來給夫子道歉。但夫子依舊沒讓他來繼續上課,太子聽聞此事就讓他當了太子伴讀。

“賀惟弈,”燕歸看著桌上的棋盤淡淡開口,從棋奩中拿出一枚黑子,“去查一查。”

“是。”

“清玉美玉,快來幫我拿!”

美玉聞聲跑過去,接過燕羽抱著的幾大個錦盒:“這都從哪弄的呀?”

“太子哥哥給的,”燕羽拿了最上麵的一個小的,走到燕歸麵前打開,是一根狼毫,“喏,給你的。”

“我不要。”

“為什麽不要?”燕羽拉開椅子坐到他麵前,把狼毫放到他桌上,“這可是頂級的狼毫,你可別不識貨,我纏了太子哥哥好久呢。”

燕歸心裏生出一股怒意,把那筆推到一邊,側過身去:“你喜歡你就拿走,我還要完成夫子交代的作業,別打擾我。”

“瞧你這小心眼子的樣,”燕羽嘖嘖兩聲,將狼毫拿走,“我用就我用,以後拿到什麽都不給你。”

“公主,怎麽還有這麽多草藥啊?”美玉提著幾包草藥問她。

燕羽眉眼彎彎,從袖子裏拿出一張紙:“你對著這個好生看著,日後派得到用場的。”

“這些……都是解毒的法子?公主要給誰下毒嗎?”

“以備不時之需嘛,”燕羽揉著太陽穴,拍拍燕歸的肩膀,“我頭又開始疼了,過來給我按按。”

去年冬日,燕羽帶著他們三人堆雪人,當天晚上發起高燒,從此落下個偏頭疼的毛病。

喝藥也不好使,燕歸有一次隨手給她揉了揉,竟緩解了許多,從此之後每每頭疼,燕羽都會拉著他給自己按摩。

燕歸的手剛碰到燕羽,就聽躺在榻上的人倒吸一口涼氣嫌棄道:“燕歸你這手也太涼了。”

“毛病,”燕歸嘴上說著,卻把手搓熱了才按到她的太陽穴,“你這幾日為何頻頻去太子府?”

“因為我找到同伴了。”

“賀惟弈?”

“你怎麽知道?”

“賀惟弈是太子伴讀,他怎會答應助我?”

“那當然有他不得不答應的理由,”燕羽閉著眼睛一臉得意,“不過啊,還得從長計議。距離你登基還有十三年,那就是16個小時。消失一整天也不知道周扒皮會不會直接給我開除了。”

燕歸又聽不懂燕羽在講什麽,隻抓了他能聽懂的問:“為何我要二十三歲登基?”

燕羽愣了一下,打著哈哈道:“我給你定的計劃嘛。”

燕歸眸色一暗,又問她:“你之前說的那句詩,我今日說給夫子聽了。”

“什麽?”燕羽翻身起來,“你說是我說的了嗎?”

“並未。夫子誇了我,說是絕世好詩。”

“那是自然。”

母妃給他起名“歸”,寓意是歸故裏,母妃是漢那的公主,她一直想要回到漢那,故而給他起名燕歸。

他討厭這個名字,討厭漢那,為何要將自己的期望加在他的身上。

可燕羽說,她很喜歡他的這個名字。

濁酒一杯家萬裏,燕然未勒歸無計。他燕歸,就如寫這首詩的大將軍範仲淹一樣,雖然現在大事未成,歸家無望,但總有一天會登上頂峰。

“這句詩好像並不適合用來安慰人。”

“哎呀,我就會這些,別的也不記得了,小時候文科又不好。”

“文科是什麽?”

他再問,燕羽就不說話了。

後來他去查,查遍無數書籍,沒有查到關於範仲淹的一星半點。

今日問夫子,夫子也不曾聽過範仲淹的名字。

很快就到了年關,今年因為他在太學院表現出色,被允許參加前殿的新年宴,他帶著燕羽一同前去。

燕羽穿上鵝黃的宮裙,比他高上一頭。

他們的座位在角落,這樣也好,便於他觀察。

燕羽很是小心地每一道菜都拿銀針試毒,她最近很緊張,像是知道有人會害他一樣。

“你怎麽了?”

“你最近嶄露頭角,我怕有心之人會害你。”

她說這話時,看向的是坐在皇帝身側的皇後。

兩年前雲昭儀生下五皇子燕敬晉位貴姬,如今的皇宮就是兩位公主三位皇子。

今年新年宴,不隻是單純的賀新年,還要商討大公主燕雙的婚嫁一事。

燕國的嫡公主,地位尊貴,她的婚事是燕國的大事。

燕雙舉杯上前,聲音清麗:“兒臣給父皇、母後請安,祝父皇與母後千般如意,萬事稱心,祝燕國山河永固,國泰民安。”

說完,將酒一飲而盡。

“雙兒請起,”皇帝開懷大笑,“今日新年,可有什麽新年的願望?”

“確有一事希望父皇準允,便是兒臣的婚事,”燕國人保守封建,像燕雙這樣在眾多人麵前如此說的還是第一人,不禁引得在座的各位耳語紛紛,燕雙卻滿不在乎,繼續道,“兒臣想求父皇賜婚,讓兒臣嫁給宋橋。”

吏部尚書宋德水嫡次子,宋橋。

燕歸側眸看見燕羽一臉興奮地看著前麵發生的一切,拳頭還捏在一起,似是很感興趣。

他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看的?

“這麽喜歡看?”

“你不懂,書上看的和真的發生在你眼前的還是不一樣。”

燕羽一向喜歡看話本子,總會在晚上睡覺之前讓他在她床邊給她念,三天念一本。

昨天剛念到富家小姐愛上窮苦書生,商量私奔。

“你猜皇帝會不會同意?”

燕歸道:“自然不會。”

“你竟知道?”燕羽眼裏含著驚奇,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讚許道,“看來這幾年讀書有進步啊。”

宋橋是吏部尚書之子,吏部乃六部之首,皇後的母家又是兵部,若這兩家聯姻,隻會更加做大皇後。

而這一切最得益的人非太子莫屬,這是一個正值壯年的皇帝絕不會允許的事。

而身為燕國的嫡公主,斷然不會下嫁。

那麽她的結果就隻有一個——和親。

漢那十二年前已經送了一個公主給皇帝,還剩克德古和雪淵,雪淵地處大陸最北麵,從不和親,那就隻剩克德古。

而燕國又怎會把公主送去和親,隻會是與克德古聯姻,克德古將人送到燕國。

“宋橋?”皇帝略微思索,笑著道,“宋愛卿何在?”

“臣在。”宋德水立馬上前跪拜。

燕歸想到燕羽起初知道這人的姓名時笑得直不起腰,問他怎麽不叫驢得水。

笑點在哪他與清玉美玉都沒弄懂。

“朕記得,前些時日的馬術賽上,是你家奪得頭籌,可是宋橋?”

“回陛下,正是犬子。”

“燕國以武為尊,宋橋小小年紀就能在這麽多人裏麵脫穎而出,明日帶來給朕瞧瞧。”

這段就告一段落,燕羽看見燕雙那歡喜的模樣歎了口氣:“單純啊,真是單純。”

整個晚宴,燕羽都沒讓燕歸吃什麽東西,回到暗閣後美玉把烤好的地瓜呈上。

燕羽拉著燕歸坐在廊下:“是不是餓了?那個飯菜肯定有有毒的,吃不得。”

說著,還把剝好的地瓜遞給燕歸。

燕歸接過後放在碗裏,拿筷子夾著吃,燕羽在旁邊說:“你是南方人啊?”

燕歸疑惑地看向燕羽,隻見她剝開地瓜直接咬了一口,燙得眼淚都出來了。

吃完後,清玉又端來煮好的酒,燕羽倒了兩杯,拉起他的手。

“小燕歸,新的一年了,過完年就是十一歲了,我們相識的第六年。我知道你以前過得不好,你討厭這裏的很多人,你覺得父皇偏心,母妃狠心,世事不公。但我想和你說,無論身處多麽黑暗的地方,隻要心中有光,便不是絕境。你不要怕,以前的路姐姐陪著你走過來,未來的路姐姐依然會陪著你一起走下去,無論如何,我都會在你身邊。你現在還太小了,等你長大就會知道,世上雖然有很多不好的事,但是也有很多很好的人,你總會遇見。所以小燕歸,不要讓仇恨蒙蔽了你的雙眼。姐姐祝你,辭暮爾爾煙火年年,朝朝暮暮歲歲平安。”

燕羽很少這樣正經地說話,讓燕歸頗有些不適應,他就坐在旁邊看她,一縷青絲順著臉頰垂下來,耷拉在耳旁,睫毛輕顫,像蝴蝶一樣。說話時,看向他的眼眸澄澈清明,眼裏蘊著絲絲笑意。

燕歸隻看了一眼便移開視線,落在她握著自己的手上,手指蔥白如玉。

他感受到自己的內心如轟然倒塌的城樓一般,隻刹那間塵土飛揚。

一切歸於平靜之後,廢墟之中站著的,是燕羽。

他輕點頭,顯出一抹極淺的笑。

燕羽歪頭看他,笑意更勝,知道眼前這人不好意思,把酒杯塞到他手裏,自己拿了另一個與他碰了個杯,豪爽道:“都在酒裏,幹杯。”

燕歸輕抿一口,味澀。

微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