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二天,按照舊例,皇子皇女要去給皇後和自己的母妃請安。

燕歸醒得早,梳洗好後便坐在屋中看書,等美玉將賴床的燕羽喊起來。

一般來說,有早起的事情,美玉都會提前一個時辰就開始叫燕羽起床,而燕羽則是不睡到最後一刻不起。

今日也是,清玉急得跺腳才看見美玉扯著睡眼惺忪的燕羽出來。

燕歸喝完最後一盞茶,將書放下,彈了彈身上的灰塵。

清玉在一旁焦急道:“兩位祖宗,快些走吧,咱們離常寧宮最遠了,這路上還要好長時間呢。”

四個人走到暗閣門口,燕歸挽起袖子:“準備好了嗎?三、二、一,跑!”

聽燕羽一聲令下,四人開始狂奔。

“公主你下次能不能早點起來,我們就不用跑了。”美玉邊跑邊喘邊道。

燕羽呼吸急促,話都說不利索:“到底是哪個天殺的定的規矩,請安要這麽早啊!我恨!”

“公主慎言。”清玉道。

燕歸一言不發,四人中他最矮,但跑得最快,跑過了三個拐彎,在第四個門廊前停了下來,伸手攔住後麵刹不住車的三人。

美玉急忙把燕羽身子扶正,給她把跑歪的發簪重新扶正,又理了理衣裳嘴裏還碎碎念:“讓我看看,可以,挺好的。”

燕羽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平複下來,拿起清玉的衣袖擦汗:“年輕就是好,妝都不用化。”

“休息好了嗎?”燕歸看看三人,見三人點頭,帶著他們邁向第四個門廊。

燕歸和燕羽並肩走著,清玉美玉跟在身後微微垂首。

儼然一副規矩得體的樣子。

常寧宮外,婉妃和貴嬪正在等著,見著他們來,婉妃揚起笑容招了招手:“羽兒,快來。”

“母妃。”燕羽乖巧地行禮。

“長高了,真好。”婉妃把暖手的湯婆子塞到燕羽懷裏,笑得溫柔。

燕歸也走到貴嬪麵前,行禮:“母妃。”

貴嬪隻看了他一眼,便轉身走進常寧宮。

燕歸早已習慣,垂下的手卻在半空中被拉住,他抬眸看,燕羽扯了下他笑著問:“發什麽呆呢,走啊。”

燕羽的手被湯婆子焐熱,連他的心也捂得熱熱乎乎。

殿內早已坐滿了人,貴嬪有孩子,雖然位分不夠高但也和婉妃坐在一起。

又等了片刻,人都來齊了皇後才從內殿出來,一身金紅的華服,戴著九尾鳳冠,雍容華貴。

“臣妾參見皇後。”

“兒臣參見皇後。”

皇後稍一抬手,不怒自威:“免禮。”

請安禮無非就是聽皇後訓誡幾句,宮妃們你一言我一語地陰陽兩聲。

燕歸想來不喜這種氛圍,便把目光都落在燕羽身上。

她真厲害,看了這麽多年都看不膩,還是興致勃勃。

“太子殿下駕到。”

殿外太監尖厲的聲音蓋過所有人的說話聲,隻見太子艾青長袍,腰間係著金銀飾物,漫步走來,身形如鬆。

“兒臣見過母後。”

皇後看見太子明顯高興了許多,臉上的笑意也多了幾分:“翎兒快起。”

太子的到來高興的不隻有皇後,還有燕羽。

燕歸麵色微沉地看著她明顯地站直了身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太子。

太子來了,皇後便不願多與宮妃交談,草草說了幾句便讓他們撤退。

燕羽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常寧宮,走了好大一會才有宮女追上,靠在燕羽耳邊說了什麽,隻見她眼睛都亮了,連連點頭。

燕羽跟著婉妃回宮,這是她們母女倆一年中為數不多能獨處的日子,燕歸不能跟著。

通常他都會自己回到暗閣等燕羽回來,而這次,母妃看起來神色有異,竟一反常態說要去暗閣一趟。

燕歸心覺不對勁,麵色不動聲色地跟著母妃一起去。

到了暗閣,母妃觀察了下周遭,挑了個幹淨的石凳坐下,清玉上茶。

“過幾日漢那會來使臣,你也一同見上一麵。”

“兒臣為何要見?”

“那也是你的族人,”母妃看起來頗為不耐,隻待了一會便要離開。

燕歸悄悄跟上,見母妃在半路拐了個彎,到了一個破舊的屋子裏。

沒過一會又出來,神色有些激動。

母妃走後,燕歸在門口守著,果然等到一個小太監鬼鬼祟祟地出來,燕歸一下子將人製服帶去暗閣。

捅傷那人的手臂後才得知,他隻是傳話的,有人自在宮外遞了封信給貴嬪。

“可知是何人?”

“戴著麵具和帽子,奴才沒看清,”見燕歸又要舉刀,小太監急忙道,“但那封信摸起來像羊皮紙,四殿下,奴才真的隻知道這些了。”

燕歸鬆開他,給清玉遞了個眼色,清玉意會地將人扶起來,塞了塊銀子說笑地給人送了出去。

一路送到枯井邊,一刀下去鮮血四濺,將人推進了枯井。

燕歸思索一番,燕國大多用水紋紙與宣紙,漢那盛產牛羊。

漢那使臣過幾日便要來,母妃又為何提前與其聯係?而母妃麵色激動,顯然是看過信中內容。

母妃早知使臣會來,那能讓她激動的,隻能是有她沒想到的人來。

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燕歸拒絕了晚上隨燕羽出宮玩的提議。新年初一,宮妃晚上需要在常寧宮陪皇後吃飯,這是他潛入彩棠宮最好的時機。

他溜進彩棠宮,避開宮人,進入母妃寢宮。

若是重要的人,信件必不會銷毀。

燕歸環顧一圈,視線落在一疊宣紙上。

母妃是漢那人,能看懂燕國文字已是不易,更別說寫,可這卻有紙。

燕歸打開下麵的抽屜,最上麵是基本書籍,書裏麵夾著幾封信。

信紙老舊,似是很多年頭。

最下麵壓著的是新紙,燕歸展開羊皮紙,上麵是他看不懂的文字。

外頭有聲響,他趕忙將其收好放回去,從窗戶跳了出去。

回到暗閣,他循著記憶將信上的字寫在紙上,他沒學過漢那的語言。

燕歸列了個書單,派清玉去藏書閣取了幾本書,他這幾年跟著夫子讀書,偶爾便會去借幾本,藏書閣的人漸漸也不再為難他。

書借回來,燕歸對著上麵一一尋找。

終於解開信中含義:祺至,勿回。

祺?

烏禾祺。

烏禾祺是漢那的將軍,也是母妃的表哥,此前並沒有消息說漢那的使臣裏有他。

他為何會來?母妃又為何會因為他來而激動?

燕國與漢那看似交好,實則隻是靠利益維係,漢那每年需向燕國獻上牛羊百匹,珠寶無數,燕國保漢那不被鄰近的克德古攻擊。

兩國並未明令禁止通商,故而邊境人民經常會以物易物。

燕歸將紙張收好,獨自去了乾明宮。

等了一會才讓他進去,皇帝在下棋。

“來做什麽?”

“父皇,兒臣想要一個公平。”

燕歸從乾明宮回來已是深夜,獨自走在宮中,四下寂靜無聲,隻有蕭瑟的冷風。

他回到暗閣,殿內燈還亮著,清玉在門口眺望,見著他急忙上前:“殿下這是去哪了?”

“阿姐回來了嗎?”

“早就回來了,看你不在,一直在屋內等著。”

一入門,便看見燕羽趴在桌上睡著,桌上擺滿了小吃。

燕歸坐到她身邊,靜靜看了一會,拿手戳了戳她的臉,將她戳醒。

燕羽睡眼朦朧地坐起來伸了個懶腰,也不問他去哪:“這些都是宮外集市買的,我都嚐過了,很好吃,你快嚐嚐。”

“我不餓。”

“你今天又沒怎麽吃飯怎麽會不餓?”燕羽把一個榛子酥塞到他嘴裏,嘮叨道,“你得按時吃飯,一般的虐文男主都有三大特征,高冷、童年不幸、胃病。你很不幸地已經占了前兩個,最後一個可千萬不能有。”

她又在說些奇怪的話,燕歸剛咽下榛子酥,又被塞了個梅花糕。

他不愛吃甜……

“你今日……和皇兄出去玩了?”

燕羽點頭:“不止是太子,還有賀惟弈。”

“宮外好玩嗎?”

“可好玩了,下次帶你一起,”燕羽打了個哈欠,起身回屋,“我太困了,你早點睡,晚安。”

新年過後的第十天,燕歸中毒了。

他們照常吃著飯,燕歸突然覺得暈眩,心口劇痛,吐出一口黑血來。

等他再醒來時,感覺到渾身酸痛無力,口渴得緊,他動了動手指,身旁的人突然驚醒。

燕歸看著麵色憔悴的燕羽詢問:“怎麽了?”

聲音沙啞難聽。

燕羽端來水一點一點喂到他口中,又給他換了覆在額頭的濕布,輕聲道:“你昏迷了五日。”

“為何會昏迷?”

“中了酒毒。是父皇救了你,國庫中正好有解毒的八種藥材。”

燕歸吐血昏迷後,燕羽讓清玉去請太醫,又讓美玉去找來太子。

太醫院的太醫都在按例給娘娘們把脈,太子的府醫過來束手無策,還是太子去常寧宮要來了資曆最深的太醫。

這才得知中的是酒毒,太子又去找戶部尚書看了國庫的明細,發現正好有解毒的八種藥材。

他去求了皇帝拿藥,這才救了燕歸的命。

“怎麽這麽巧……”

“是啊,就是這麽巧,”燕羽眉眼微冷,握住燕歸的手,眼中滿是不忍,她趴在燕歸耳邊輕聲說,“下毒之人就是皇帝,但你莫要聲張,這口氣,我們隻能忍下來。”

燕歸拿烏禾祺來和皇帝談條件,皇帝便要給他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皇帝若想殺他,輕而易舉。

別妄圖想要算計皇帝。

燕歸眼裏閃過殺意,被一雙手覆上眼睛。

溫和堅韌的聲音自耳邊傳來:“姐姐陪著你,別怕。”

燕歸握住她的手,隻覺得她手心滾燙。

燕歸醒了不多時,燕羽也病倒了。

她這幾日一直守在燕歸床前,勞累過度加之屋內寒冷,發起了高燒。

清玉和美玉同時照顧兩個病人,忙得不可開交,太子派了府裏的丫鬟一同來伺候,又請了太醫每日來診脈。

燕歸平日裏與太子交流並不多,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他們兩個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麵,如今因為燕羽,幾乎天天見麵。

“夫子說你去年的功課做得很好,”太子和燕歸同處一屋,主動搭話道,“日後若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問我。”

燕歸不愛說話,隻輕點頭。

他的毒解了但身子沒養好,和太子麵對麵坐著,一起守著睡著的燕羽。

“閑來無事,陪皇兄下盤棋吧?”

太子身邊的海榮端來玉做的棋盤,拿在手裏卻並不冰涼。

太子將黑棋放到燕歸那邊:“這棋盤羽兒看上了,你若贏了本太子,便給你。”

燕歸斂眉,神情認真。

夫子教過他下棋,但也隻是牛毛,自然下不過太子。

半局過後,燕歸不再落子:“臣弟輸了。”

“你過於急切,不然還能撐一會,”太子收拾棋盤上的棋子,聲音淺緩,“宋老師的棋藝一般,以後每隔五日我來同你下棋。”

燕歸仔細觀察著太子,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什麽意圖,太子隻是淡淡瞧他一眼,勾起笑:“看出什麽了?”

“你為何突然幫我?”

“不是突然,本王以前就幫過你,隻是你一直沒有察覺。”太子收拾好棋盤,“作為兄長,對弟弟好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二人說到這,**的燕羽醒了,小聲地說了聲要喝水,燕歸第一個反應過來倒了杯水衝到床前,還灑了幾滴。

燕羽喝完水問他:“你好點了嗎?”

“該我問你吧?你怎麽還能讓一個病人照顧你?”燕歸將她額前的碎發撫過耳後,聲音難得的溫和。

“病去如抽絲,好生養著,這幾日你們兩個都要少出門。”太子也走到床前,將燕歸的動作盡收眼裏,“婉妃與貴嬪那裏我會派人去告知已無大礙,父皇怕過了病氣給兩位娘娘,便不準她們來。”

“皇兄不怕被過病氣嗎?”燕羽縮在被子裏問道。

“本王日日習武,身子自然比娘娘們好些,倒是你啊真該強身健體些,”太子把燕羽扶起來靠坐在床邊,聲音溫柔,“看這小臉都瘦了一圈。”

燕羽眼珠一轉,剛欲說話太子便知曉她要說什麽,直接道:“過幾日本王會安排教四弟習武的師傅,你在病中,莫要思慮這些事。”

“皇兄真好。”燕羽在太子懷裏蹭了蹭,又衝燕歸眨了眨眼,笑得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