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山裏冒出來的亡靈狠狠嚇了一跳的哈金斯·伯尼父子,神思不屬地砍伐了幾叢卡塔草,便草草收拾了下收獲、匆匆扛下山裝車趕回鎮子。
一進南鎮門,父子倆就聽到路邊擺攤的鎮民全在議論不久前進鎮的亡靈。
父子倆對視一眼,連忙把板車停在路邊,滿頭大汗地靠過去旁聽。
聽到那些亡靈沒有傷人也沒有搶東西,哈金斯父子懸在半空中的心可算落到了肚子裏……
小地方的人,遇到說不清楚的倒黴事時是不怎麽講理的;所有人都會本能地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來解釋他們不能理解的現象、下意識地找一個最合適的冤大頭來背負起所有的責任。
萬一那些亡靈傷害了鎮上的人、又或是在鎮裏鬧出什麽麻煩來,那麽哈金斯·伯尼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們父子會成為所有鎮民指責怪罪的目標——誰讓亡靈一開始是出現伯尼家的卡塔草坡地裏的呢!
“這些亡靈是廣播裏說過的那種……塔蘭坦亡靈,是吧,父親,會在咱們阿德勒領到處跑,又不會來攻擊人的,怎麽想也隻有塔蘭坦亡靈了。”
拉著板車回家的路上,兒子後怕地對老哈金斯道:“還好我們當時都嚇傻了,沒有衝那些亡靈丟鐮刀……我可記得那些行商說過的呢,塔蘭坦亡靈對敢於攻擊它們的人是從來不手軟的。”
哈金斯老臉一紅,壓低聲音嗬斥:“什麽叫嚇傻了,明明是咱們一開始就認出來那是領主老爺的亡靈來了!領主老爺的亡靈士兵,咱們怎麽可能會對人家那麽無禮!”
兒子古怪地看了父親一眼,勉強應是。
卡塔鎮是圍繞著群山之中的陸地商路發展起來的小鎮,鎮子中央被寬敞的商路貫穿,兩側是沿著錯落的山坡走向蔓延出去的巷道,和以長、方兩種條石順著地勢建起來的大大小小的石頭屋子;伯尼家的石屋,就在一條名為果醬巷的巷子裏。
果醬巷有二十來家住戶,大半住戶與伯尼家一樣從事著飼料戶營生;見伯尼父子這麽早歸來,各家坐在家門口編草鞋、紡粗麻布條的婦人們都很驚奇。
老哈金斯的妻子伯尼太太起身將大門拉開、讓丈夫和兒子把板車拉進自家院內,關上院門,伯尼太太便忙不迭查看兒子和丈夫綁著粗麻布條的手腳:“回來這麽早,是不是在山上受傷了?快讓我看看。”
飼料戶家庭中的男性上山時會用長長的粗麻布條纏繞雙臂雙腿,作用類似於華夏國古代山民打的綁腿和護腕;一是為了避免手腳皮膚被卡塔草灌木叢劃傷、防蟲蛇叮咬,二也能起到在搬運重物上山下山時保護手腕和腳腕的作用。
“並沒有。”哈金斯沒有耐心與妻子解釋,擺擺手揮開妻子便急切地問道,“不是有亡靈來鎮裏了嗎?那些亡靈在做什麽,有沒有來過咱們家這邊?”
伯尼太太本來還為丈夫的敷衍不滿,聽到這個話題才來了勁兒:“可不是呢,一個多鍾頭前出現在鎮上的!我當時在家裏收拾麻線,聽到外麵街上吵得不行,連忙跑出去看,你猜我看著了什麽?廣播故事裏的塔蘭坦亡靈跑到咱們這兒來了!”
“後來呢?”哈金斯追問道。
“什麽後來?”伯尼太太奇怪地道。
“後來那些亡靈又幹了什麽?”
“沒幹什麽,就隻是在咱們鎮上啊。”伯尼太太道,“隔壁湯米家的孩子還想跟著那些亡靈跑了,給他太太拖回家了。還有啊,對麵巷子雜貨店家的兒子跑到亡靈旁邊去轉悠,那些亡靈看了他一眼就把他嚇跑了,平時還吹牛說什麽膽子大、以後要去當傭兵,我看那小子能接管好他家的雜貨店就不錯了……”
哈金斯聽不下這婦人毫無重點的絮叨,吩咐兒子呆在家裏把砍回來的卡塔草加工好,自己獨個兒出了門。
換成平時,哈金斯並不是這種好奇心強烈的人;但他今早才剛動了帶上全家人去南邊大城市“冒險”的念頭,這些領主老爺的亡靈就出現在了鎮裏,哈金斯實在沒法兒不胡思亂想。
那些亡靈跑到全領最偏遠的卡塔鎮是來幹嘛的?這是哈金斯最關心的問題。
卡塔鎮遠離阿德勒領最繁華的中部、東部地區,但消息卻算得上非常靈通——畢竟一年中有大半年不停有商隊從這兒經過,不管本地人關不關心外麵的世界,外麵的消息也會源源不絕地流進來。
比如……杜塔塔城的居民都不一定能說得清楚的南部荒原劇變原因、和劇變後的變化,卡塔鎮人早就聽過路的行商唾沫橫飛地吹過無數次了。
自從兩百年前經曆護國戰爭後,當時的阿德勒領領主伊齊基爾家決定收縮領地領民財富開始至今,北部因毗鄰塔奇亞領的關係好歹還零星留下了一些村子,和這座靠商路維生的卡塔鎮;南部,那就真是什麽都沒有剩下……
要不然,南部那片地兒也不至於會被奴隸商人經營成大本營。
前年,從夏天起,卡塔鎮的鎮民就陸陸續續聽到過路行商提起到南部發生的事。
塔蘭坦亡靈潛入(其實是被拐賣)到南部奴隸黑市總部,一夜之間幹掉(其實是抓捕)了所有奴隸商人、搶走(解救)了所有的奴隸,這個消息讓卡塔鎮人別提多震撼……
到得去年夏天,卡塔鎮人又陸續聽說南部被因納得立領派來的官員接管,還從中部弄了一些窮人過去開荒。
到去年秋天,從南麵回來的商隊跟卡塔鎮人提起曾經荒涼無比、沒有任何談資的南部荒原時,出口之辭變成了對該地的盛讚——豐盛的、不輸給杜塔塔城的美食,生機勃勃的全新小鎮,豐饒的田地,大量湧現的農場主、林場主、果園主人……等等。
如此驚人的變化,讓卡塔鎮的人沒少羨慕地感歎幾句南部生活的人可真幸運。
這期間又聽到的阿德勒領換了新的領主老爺、杜塔塔城的執政官是個亡靈、哪位祖上威名赫赫的貴族老爺家被收拾、貴族家的莊園馬場被市政廳查收等等消息……都不如南部荒原的變化更加讓卡塔鎮人惦記。
畢竟南部原本的條件比北部還糟糕,南部變成行商們口中不輸給中部、東部的富庶之地,自然會讓北部卡塔鎮的鎮民們犯嘀咕——這種好事,怎麽就沒能落到北部人頭上呢?
這次,塔蘭坦亡靈忽然出現,大部分鎮民隻是驚奇納罕,在平民中算得上的老年人的哈金斯·伯尼,想的可就多了。
“杜塔塔城的亡靈執政官老爺,是不是終於想起咱們北部的人了呢?”
大步走在街上、四下尋找亡靈蹤跡的老哈金斯,腦子裏翻來覆去的都是這個念頭。
他的記憶力可還沒有衰退,他記得那些過路的行商是怎麽說的——南部就是因為先出現了亡靈,才開始闊氣起來的!
隻有杜塔塔城一個街區大的卡塔鎮很小,很快,哈金斯就找到了亡靈。
然後吧,這位心潮澎湃、滿心激動的飼料戶,在真的看到了成群結隊的、披甲持銳的亡靈後,沸騰起來的熱血又很快涼了下來——他根本沒敢靠過去,反而是老遠就本能地轉動腳尖、就近躥進了附近的巷子裏……
約莫十幾隻亡靈,合力抬著一條起碼有二十幾米長的大蟒蛇屍體,匆匆從街麵上跑過去。
這群亡靈轉彎了,老哈金斯才口幹舌燥地從小巷裏鑽出來。
“它們這是在幹什麽?”
“不知道啊,它們哪找的那麽大條蛇?”
“咦,這麽大的蟒蛇好像曾經聽誰說過……?”
緊張得不住擦汗的老哈金斯聽到幾名躲到路邊的鎮民的竊竊私語聲,忽然打了個激靈:“那條大蛇——蛇穀之王?!”
“老哈金斯,你知道那條蛇?”
攏共就兩千多人口的卡塔鎮,鎮民互相之間都能混個臉熟,見哈金斯出聲,那幾個湊在路邊看熱鬧的鎮民都看了過來。
“你們忘記了?幾年前有鄉下獵人看見過的那條蛇王啊!”哈金斯·伯尼激動地道,“這條蛇盤踞在從咱們鎮去蛇果村的路上,那附近的山穀本來蛇就多,有獵人看到那條蛇王後,直接把那個山穀叫成蛇穀了!”
哈金斯這麽一說,其它鎮民也想起來了。
“我的天,亡靈跑去蛇穀那邊把蛇王給抓了?!”
“啊呀,沒了這條蛇王,蛇果村的人來鎮裏賣糧食的時候就不用繞那麽遠的路了。”
“也不知道今年的小麥能不能便宜一點……”
哈金斯顧不上聽其他人說什麽了,這位老飼料戶盯著亡靈們離去的方向,內心掙紮了好一陣子後,硬著頭皮跟了過去。
轉過街角,轉進一條半環繞著山體的、人家稀少的巷子裏,老哈金斯遠遠看見了亡靈們出入的石屋。
那是補鍋匠的家的石屋,補鍋匠去世後他的兒子搬到鄉下去了,屋子便空了下來。
因這座石屋在巷子的最深處、位置不怎麽好的關係,一直空著沒人住;去年哈金斯曾聽妻子說過這座補鍋匠家的石屋被人買走了,但屋裏沒看見住人,也沒看見有人出入,還疑惑是哪裏來的冤大頭花了冤枉錢。
現在,謎題倒是解開了。
哈金斯咽了口唾沫,成群的亡靈如常人一般在大門開敞的石屋內出入,即使知道這些亡靈是不會隨便攻擊人的塔蘭坦亡靈,想靠過去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巷子裏僅有的幾戶人家,門窗都關得死緊,窗簾都拉下來了;這條巷子更是除了走到巷口的老哈金斯外,完全沒人敢靠近。
哈金斯正猶豫不決,背後又傳來“嚓、嚓”的聲音。
已經知道這個聲音是亡靈腳步聲的哈金斯,本能地躥到路邊一戶人家的院牆下,背部緊貼著牆壁,緊張地看著轉進巷子裏的亡靈。
這群亡靈大約有六、七具,全都背著塞得鼓鼓囊囊的大背包,骨爪裏拎著同樣塞滿了某種常見草藥的竹編器具、編織袋。
從哈金斯身前經過時,有亡靈看了哈金斯一眼,衝他指指點點地說了句什麽。
哈金斯的心髒差點沒從喉嚨裏跳出來……
萬幸,這些亡靈並沒有要跟他打交道的意思,腳步匆匆地從哈金斯麵前跑了過去。
“咦,這個平民NPC怎麽看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別搞事,小心跟NPC交互了影響到任務。”
“哦哦。”
“嗎的這個破任務跑腿支線怎麽這麽多的,咱們做掉幾個任務了?”
“還早著呢……算上藥哥那邊,剛搞定四個……”
“還好有商會聲望,不然這種雞毛任務真做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