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奧船運公司,是一家從事因納得立領紐因鎮碼頭與摩西港碼頭之間水運運輸生意的私人企業。

像這種規模不大、但卻能在某個領域裏順利站住腳的地方企業,多為貴族私產或與貴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維奧船運也不例外……這家公司的大老板,就是紐因鎮的貴族維奧男爵。

因納得立領轟轟烈烈地複查舊案、全領清洗為非作歹不法狂徒時,維奧家的男爵夫婦靠著(在本地貴族中算得上是)過硬的人品和在紐因鎮經營得不錯的好名聲挺過了這一關——維奧船運的船員、職工皆為紐因鎮本地人,且對待工人水手尚算比較大方;看在他們家在本地人就業的貢獻上,市政廳多多少少留了點兒情麵。

雖然維奧家也難免有部分地皮牽扯上了官司、部分財產無法交代清楚來曆而被市政廳沒收,但好歹重要的船運公司和家裏的幾處房產都保住了。

看在他們家相當配合市政廳政令、且積極清退來源不明土地財產的份上,市政廳認可了這家私人船運、頒發了相關運營證明,並將部分業務對維奧船運開了綠燈——除了運輸司的骷髏船隊,隻有他們家的船能合法地將實惠的因納得立商品拉到摩西港來。

奧狄斯領因領主變動而暗流湧動的這小兩月的時間裏,維奧船運勤勤懇懇地往摩西港拉來幾十船物資,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平抑本地物價的作用——要不然帶殼的小麥就不隻是漲價二十倍了。

骷髏船隊抵達摩西港的前一天,維奧船運公司的船隊照例拉來了四船威斯特姆麵粉、永望鎮玉米、凱恩鎮土豆、橘貓騎士領提供的鮮藕;在摩西港的港口區、西城區這兩處平民集中的城區公開售賣。

僅僅過去了二十多個小時,維奧船運拉來的四船貨便已經售罄。

生意做得這麽好……船隊的東家、維奧船運的大老板、於上個月便嗅到不安氣息而跑來摩西港坐鎮的維奧男爵夫婦,卻一點兒也不感到高興。

港口區西區吉利大街,掛著維奧船運招牌的摩西港分部,二樓房間中正翻看賬本的維奧男爵夫婦與得力的執事三人,臉色一個比一個凝重。

“咱們想了這麽多辦法,大頭還是被人壟斷走了……”男爵夫人放下賬本,豐潤飽滿的腦門上全是冷汗,“馬爾茨,就連單人限購也不管用嗎?”

“是的,夫人。”執事馬爾茨凝重地道,“囤積貨物的人隻要讓他們手底下的人都來排隊就行,他們人多勢眾,能將一般市民攔在我們的門店外,還能禁止市民靠近咱們門店開設的街區,而我們的人……您知道的,我們的人太少了,就算船上的水手都下來幫忙,也沒法兒管住那些人。”

男爵夫婦臉色難看,同樣長得圓圓胖胖的維奧男爵問道:“那咱們的貨要是不在門店裏售賣呢?”

“今日清晨,我讓我們的人趁著天不亮將幾車貨拉到西城區平民街區,悄悄沿街兜售,這批貨倒是都交到了市民手裏。但第二批貨拉過去時,那幫聞到味兒的家夥就趕過來了……”執事馬爾茨歎了口氣,“那些家夥會對提供平價貨物銷售點的平民打賞一些小錢,總會有人想去占這種便宜。”

維奧男爵頭痛地用胖乎乎的手揉額頭。

“我們還沒法兒拒絕賣給那些人,不然的話就正好給了那些人借口,讓他們能大肆向市民宣揚因納得立已經沒有多餘的食品能運到摩西港來了。市民信了他們的鬼話,食品價格又要往上升。”執事馬爾茨沉重地道,“但就算是維持現狀……情況也沒好多少,昨日我們的船隊進港時,世麵上的小麥價格降到了一百六十銅一公斤;到今天上午我們的貨售罄,小麥價格又反彈回去了。”

“噢,見鬼……”男爵夫人忍不住抓狂道,“那些該死的摩西港白癡——他們難道就不知道這樣下去是要出事的嗎?!就為了多從那幫窮鬼口袋裏多搜刮幾個銀幣,他們就願意被掛到絞刑架上麵去??”

“還不如咱們家的貨也跟著漲價呢,辛辛苦苦折騰半天,倒是給那幫家夥送錢來了。”維奧男爵氣呼呼地道。

“你想犯蠢找死可別拉上我,你這頭肥豬!”男爵夫人暴躁地破口大罵。

這對男爵夫婦,當然不是為著什麽悲天憫人的心腸才主動來幹這種平抑物價的善舉……這其實不過是市政廳後勤司委托給他們的任務罷了。

親眼見過亡靈政權是如何酷烈收拾因納得立貴族的維奧夫婦,對市政廳的命令完全不敢疏忽,這段時日裏拚了老命地想辦法將平價的食品盡可能交到市民手裏——但顯然,在十多家本地貴族的“圍剿”下,他們這任務辦得並不順利。

“該死的,得想想辦法才行,要是被市政廳誤認為我們家沒有用心辦他們交代下來的事兒,誰知道那幫家夥會怎麽收拾咱們家?”

男爵夫人焦慮地咬著指甲,努力了半天也沒想出個靠譜主意來,氣得一巴掌揮到丈夫的腦袋上:“別傻看著,你也想一想!”

“你這個潑婦!不要動不動就對我動手!”維奧男爵氣道。

“什麽?!你竟敢罵我是潑婦??”

“就罵你怎麽了,死肥婆!”

“好啊,你個死肥豬居然還敢說我肥婆!”

執事馬爾茨默默退出房間,不打攪這對夫婦吵架。

正準備下樓,一名船運公司的水手蹬蹬從樓梯間跑了上來。

“執事,有人想來跟咱們借點糧食。”水手為難地道,“人在樓下門店,你看……”

“借吧,借吧。”執事馬爾茨無奈地揮手道,“你跟我去倉庫,看看還剩多少。”

紐因鎮與摩西港來往密切,不少紐因鎮人常年在這邊工作、賺到錢後將家人帶到了摩西港來定居,也有一些鎮上的女人嫁到了摩西港;維奧船運的工人水手全是紐因鎮當地人,與這些“老鄉”多多少少能扯得上點兒親戚關係。

執事馬爾茨帶著水手去倉庫裏找到留給摩西港分部員工當口糧的半袋子麵粉、一袋子玉米麵、還有一籮筐土豆,合力抬到一樓的門店,一群“老鄉”就圍了上來。

“隻剩這麽多了,大家分一分,節省點兒吃。”

執事馬爾茨親自動手給這些“老鄉”們分糧食,也沒記誰拿了多少,要不是如今情況特殊,這些有能力來摩西港定居的人壓根就不可能低頭跟人借這三瓜兩棗。

把一捧土豆放在一個瘦巴巴小夥子自己帶來的菜籃子裏時,執事馬爾茨一愣,叫出了對方的名字:“薩皮爾?你怎麽也在這?”

薩皮爾·雷切爾,水手酒吧的酒保,有一位已經結婚的兄長名叫喬伊;他們兄弟的母親是嫁到摩西港的紐因鎮人,與執事馬爾茨有點兒親緣關係。

“日安,馬爾茨叔叔。”薩皮爾苦笑著點頭打招呼:“我……我工作的酒吧兩周前倒閉了,我大哥身體不好,也在上個月被辭退了……”

一年多前喬伊·雷切爾不幸招惹到吸血鬼這事兒執事馬爾茨是知道的,聞言沒說什麽,隻把薩皮爾拉到一邊,讓他等會兒。

給來借糧食的“老鄉”們分完了麵粉土豆、送走了這些連聲感謝的同胞,馬爾茨才嚴厲地質問侄子:“利奧家不是賠了不少錢嗎,那筆錢被你們揮霍掉了?”

薩皮爾·雷切爾沉默下來。

執事馬爾茨再度出聲催促時,這個曾經敢於背著大哥跑去異地求救的酒保才尷尬地道:“我們兄弟並沒有亂花錢,馬爾茨叔叔……麗莎大嫂家裏的人上個月就斷了口糧,不得不求助到我們家來。利奧家賠的那筆錢給大哥治病後其實還剩下不少,但是……”

馬爾茨聽得直歎氣:“你們兄弟也太傻了,怎麽就非要在本地買這麽貴的糧食呢?就算回紐因鎮的船費太貴,算下來也比在本地購買劃算。”

“你果然不知道呢,馬爾茨叔叔。”薩皮爾悲憤地道,“上個月我們家有鄰居也是這麽想的,那家人叫上了一群朋友,湊錢搭船去紐因鎮買了一批麥粉回來,還沒來得及分,就被市警司以非法倒賣糧食的罪名抓走了,現在還沒放出來。”

“什麽?!”馬爾茨大吃一驚,“還有這種事??”

“現在還能拉著糧食進出摩西港的,除了那些體麵人的車馬貨船,就隻有你們維奧船運。”薩皮爾咬牙切齒地道,“你是個大忙人,可能還沒發現,每天碼頭上和幾座城門周圍都有很多市警和老爺們家的私兵在巡邏,進出城的貨都要被翻查,但凡帶的糧食多了點兒,就要補上一大筆稅款……上個月,在我們店裏喝酒的商人就抱怨過這事兒。”

執事馬爾茨緩緩抬起手,用力摁額頭。

這位年過四十的執事,從少年時起就被召進維奧家當男仆,從上一代維奧男爵服務到這一代的男爵夫婦。

因納得立領的貴族十不存一,市政廳這種嚴酷的做法,馬爾茨表麵上不敢非議,肚子裏可沒少腹誹。

在馬爾茨看來,就算確實是有一些體麵人家不太講究規矩、做事兒完全談不上“體麵”,可就這麽嚴酷地對待所有貴族也實在不妥——至少他服務的維奧家為紐因鎮人是做了很多事兒的,很多紐因鎮人都是靠著維奧家才能保證溫飽。

但現在吧……陪同男爵夫婦坐鎮摩西港分部這小兩個月裏見慣了那幫本地貴族的醜態,又聽薩皮爾提到這些連他都不知道的下作手段,馬爾茨便忍不住覺得……摩西港的這些老爺們,真應該像因納得立那些倒黴貴族一樣拖出來掛一掛城牆。

如果不是身份不合適,馬爾茨都想像男爵夫人一樣咆哮出聲——這些摩西港貴族到底是那根神經出了問題??就這麽急著在短短幾個月內賺夠一輩子的錢,然後被人吊死嗎?!

明明他們隻瓜分那些遷走的貴族帶不走的地皮房產、公寓工廠,都已經足夠讓身家暴漲好幾倍……怎麽就能不知足到這個地步呢?!

要那麽多錢,是要帶到地獄裏去打副金棺材嗎!!

沒人能解答馬爾茨的疑問,這位沉穩的執事也並沒有將質疑咆哮出口……他的修養不容許他這麽幹。

馬爾茨抬手拍了拍侄子瘦得隻剩骨頭的肩膀,從上衣內袋裏掏出一小袋錢幣塞到薩皮爾手裏:“讓你大哥喬伊修養好了就到我們船運來工作吧,我記得他有會記證書,你也能來做一陣子短工,把這段時間撐過去,會好起來的。”

薩皮爾忍不住低頭抹淚:“多謝你,馬爾茨叔叔……其實我們兄弟這段時間都在後悔,早知道當初不如留在因納得立算了……”

馬爾茨歎了口氣:“過去就不必提了,相信我,摩西港也會好起來的。”

馬爾茨正準備送侄子出門,忽然聽到外麵傳來沸騰人聲。

叔侄倆奇怪地走到門口張望,便見……數名穿著統一連體藍布工作服的男人(其實是骷髏船上的船員),騎著滿載貨物的人力三輪車,正一邊沿著吉利大街街邊緩慢行駛、一邊舉著喇叭高聲叫賣。

“便宜管飽的威斯特姆掛麵!煮熟後能膨脹一倍的飽食掛麵!一斤隻要三個銅幣!”

“買掛麵就送掛麵伴侶香甜番茄醬!”

“永望鎮甜餡玉米餅五個銅幣一袋、一袋兩斤!不需要黃油,烤蒸煮熟皆可食用!香甜可口!”

“凱恩鎮土豆泥兩個銅幣一罐了!有甜味、番茄味還有魚香味!”

摩西港人已經久不聞如此低廉的食品價格,不知多少吉利大街的住戶衝出家門、狂熱地湧向沿街行駛的那一排排三輪車隊……

車隊旁邊維持秩序的水手長看到掛著維奧船運招牌的臨街門店,大步走過來:“日安,是維奧船運的人嗎?”

“是、我是。”執事馬爾茨呆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連忙上前。

“我是運輸司船上的水手長。我們的船隊剛剛靠岸,貨還沒完全卸下來,能否跟維奧船運借點人手?”來人客氣地道。

“能、當然能。我們這邊的員工正好閑著。”執事馬爾茨聽到“船隊靠岸”便激動起來,顧不上平日保持的穩重形象,當即回頭衝自家門店內大喊,“小夥子們快出來!有活兒幹了!”

一群穿著維奧船運製服的水手很快從門店內跑了出來……

水手長二話不說將維奧船運的人叫走,執事馬爾茨大喊了幾句讓小夥子好好聽運輸司安排,見薩皮爾還呆呆地站在旁邊,心中一動,上前推了一把侄子:“傻站著幹什麽,還不快跟過去幫忙!”

“叔叔?”薩皮爾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馬爾茨衝他擠了擠眼睛,用嘴型無聲地比了個“好好表現”的口型,便再度用力堆了把薩皮爾的背,大聲衝走遠的水手長招呼:“先生,讓我的侄子也跟著做點事吧,他很能幹!”

水手長回頭看了眼薩皮爾,揮手道:“嗨,夥計,跟上!”

薩皮爾喜出望外,連忙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