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禮。”終於,在時雨灼灼的注視之下,這位神色冷冽的小倌開了口,他道:“陸某賣藝不賣身。”
沒錯啦!時雨看著陸無為的那張臉,心說,就是這個調調了。
你不想,我就偏要!
狗東西,看我怎麽磋磨死你!踐踏你的尊嚴,淩.辱你的傲骨!
“既不賣身,那就給我來賣藝吧。”時雨下頜一抬,趾高氣昂道:“你且等著,我現在就開了包廂,包了你去。”
陸無為麵色冷淡的站著,立在繁華喧鬧的公子苑,卻好似是出世仙人,沒聽見這凡塵話一般。
他不覺得這個姑娘有這麽多錢包他。
他賣藝不賣身,這種清倌人價格都貴,他這張臉擺在這裏,讓他舞一曲都要百十兩銀子,包一個晚上,要舍出去千兩銀子。
就算是富家子女,也不當有這麽多銀錢,更何況是揮霍在這種地方,家中父母不管麽?
但下一瞬,他便瞧見時雨從袖兜裏一扯,拽出來一遝子銀票,瞧著竟有個兩三千兩那般厚。
銀票嶄新,透著一股淡淡的銀墨香,一瞧就是剛兌出來的,這般手筆,定也不是普通的商賈之女。
陸無為不動聲色的看著時雨去與龜公開包廂,目光從時雨的身上一一掃過,複而又去看趙萬琴,試圖從她們的衣著舉止推測出她們的身份。
時雨的衣料上沒有家徽的痕跡,但趙萬琴的衣角上有兩把小刀,上以金絲刺了一個萬字,這是京城萬家的家徽,萬家家主是五品定遠將軍。
看穿戴,這位作陪的姑娘應當是萬家的嫡女,既然作陪的人都有如此身份,那這位青衫姑娘的身份隻會更高。
陸無為的手指無意識的摩擦著劍柄,用指尖在劍柄上摩了一個“忍”字。
執行任務期間,自當少惹是生非。
“你!”前頭開完二樓包廂的時雨一回頭,白淨的小臉一昂,趾高氣昂道:“走,上樓。”
像是隻爪牙鋒利的小鳳凰。
陸無為麵色冷淡,坦然隨上,但眼角餘光卻瞥見了錦衣衛的幾個暗探正湊在一起擠眉弄眼,遠遠的抱臂瞧他笑話。
陸無為一眼掃過去,便能讀唇出他們揶揄的話。
“瞧瞧,這都被包上二樓了!”
“陸校尉啊...做一次臥底,清白都快臥沒啦!”
“還做什麽校尉呢?幹脆當人外室好啦。”
“哎,有一張好臉到底有多重要啊。”
“不止哦,我們陸校尉本錢也不小呢。”
陸無為捏緊了手中劍柄,在他的陰陽譜上記了這群老貨們一筆。
幾個轉身上階,時雨便已進了一間包廂了。
這公子苑碧瓦流朱,上下共兩層,占地極廣,前後兩道門,進門便是一個碩大的演台,由小倌獻藝,一層下多為散桌,二層則是包廂,包廂內極為寬敞,進門也是個演台,八扇木窗大開,大紅水綢順著窗口的微風飄**,絲竹箜篌琴瑟琵琶一樣不缺。
時雨拉著趙萬琴坐下,心情舒暢的往演台下方的矮桌上一坐,便道:“來吧,會什麽都給我舞起來,若是什麽都不會,便脫了衣裳在這兒站會兒,我看著也成!”
方才時雨跟那龜公開包廂的時候,問了問關於陸無為的事,那龜公說,陸無為原先是跑鏢局的,跟鏢局的師父學了一身本事,但是後來跑鏢丟鏢了,欠了鏢錢,後父親重病,沒法子,便進了公子苑裏來賣藝。
所以,陸無為缺錢。
時雨更勝券在握了。
她自從在上輩子窮困潦倒了一次,便知道了什麽叫“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昔日裏灑金如土,後來一兩銀子能要她一條命,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她也不會豁出臉皮去拿婚書換錢。
她是如此,陸無為想必也是如此,所以時雨覺得她把陸無為給拿捏住了。
隨便她現在怎麽折辱,陸無為為了錢,不都得乖乖聽話?
一想到陸無為心裏百般憤怒,時雨更舒坦了。
倒是一旁的趙萬琴,直接被時雨震撼住了。
她與時雨相識多年,雖說知曉時雨骨子裏並非是端莊賢惠的大家閨秀,但是好歹都是出身高門的貴秀,在外時都會掩蓋一二,可今日,時雨竟如此行徑。
如此,如此輕浮放縱,狂蜂浪蝶!
這是受什麽刺激了?
趙萬琴腦子嗡嗡的響,繼而抬眸去看那位小倌。
那小倌確實生的好看,滿公子苑裏都不會有比他更好看的人了,但也不至於讓時雨如此神魂顛倒吧?
這跟那些色迷心竅以強權攝人的男人又有什麽區別!
趙萬琴恍恍惚惚的想,難道這就是話本子中寫過的巧取豪奪嗎?
雖然男女性別好似不那麽合適,但這個過程簡直絲滑的像是時雨的墨發,摸起來又順又舒坦,讓趙萬琴都仿佛瞧見了一種新的娛樂方式。
有、有點失禮,但真的不想停。
而那小倌也並果真如同話本子裏麵寫的一般,冷著臉忍辱負重的抬起劍,當真抬起劍便在台上舞起來了。
這人肩寬臂長,手掌一舞,那劍鋒便出錚錚寒光,空氣中似乎都出現嗡嗡的劍身戾顫音,他那手劍那般凶猛,並不似觀賞之物,隱隱還透著一股殺氣,他眉目本就冷冽,生的便如同他的手中劍般鋒銳,像是要將人切成兩半似的。
趙萬琴是武將之女,自幼便舞刀弄槍,她越瞧越覺得不安,便湊到時雨耳旁,小聲道:“時雨,我瞧著這個小倌不似常人,他是當真會兩手的,你為何偏偏要找他?”
有這等功夫,何苦來這公子苑來做這小倌呢?
一旁的時雨則是緩緩點頭。
她自是知曉陸無為的厲害的,上輩子,時雲與陸無為曾爭鬥過,時雲的四位武功高強的貼身侍衛都被陸無為給打死了,陸無為是有硬功夫在身上的。
聽聞趙萬琴這般問,時雨也不好說“我上輩子死他手裏這輩子點他就是為了拿錢羞辱他”,憋了半晌後,壓低聲音與趙萬琴道:“我貪圖他的美色。”
正在舞劍的陸無為聽見這話時,抬眸冷眼看向時雨,正瞧見那時雨抿了一口酒杯,那杯中酒盈盈潤潤的浸著她的唇,粉唇沾酒,徒增三分豔色,將陸無為的眼眸晃了一瞬,隨即,陸無為便有些惱羞成怒的清醒過來了。
他隻覺得一股熱臊直頂上來,心中越發生憤,麵色越發冷硬。
這是什麽姑娘!怎能言如此浪語?
初次相見,便被他的臉迷成這般?這般輕浮!
若非他此時正在執行任務,他根本不會理睬這樣的女子!
他手中的劍光頓了一瞬,隨即更快,像是要將空氣削薄,活生生憋死時雨似的。
時雨渾然不覺。
她對習武之人耳目有多聰慧並不了解,她隻以為她壓低了聲音,陸無為便聽不見了。
一旁的趙萬琴更不安了:“那,那你未婚夫李現之怎麽辦呀!”
竟還有未婚夫!
那劍光又是一頓,隨即舞的更凶,已經舞的停不下來了!唰唰的劍音削個不停,隱隱帶著幾分戾氣。
但是時雨壓根沒看他。
提起來李現之,她不屑的撇了撇嘴。
她經過上輩子的經曆,對李現之早已一點都不喜歡了。
時雨一向是個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姑娘,她心裏自有一杆秤,她以前對李現之掏心掏肺,就算是李現之不喜歡她,就算是她真的是假郡主,李現之又何必在她落魄的時候那般踩她呢?陸無為踩她,她能忍,康佳王踩她,她能忍,前者是她偷享福的人,後者是被她的身份無意間欺騙過的人,不管她是有意無意,她都對不起過這兩人,但,她從未對不起李現之。
她原先是真的,真切的愛過李現之的。
就算是他們之間身份地位不匹配了,李現之最起碼也該站出來,坦坦****的與她說一句“解除婚約”,也不該任由他的妹妹那麽折辱她,自己躲在旁處做個縮頭烏龜。
這樣的男子,就不配被人愛。
李現之連最後一點體麵都不曾給她,她便也不打算給李現之什麽眼神了,等她回去之後,挑個日子,自會退婚。
現在趙萬琴一問,她便咬牙切齒,帶著一股子報複的恨勁兒、憤憤的說氣話,道:“他哪兒比得上這小倌?天天板著個死人臉,我看見了就煩,等我回去就退婚!他連這小倌都不如呢!”
陸無為尚且還知道賣身救父呢,那李現之就是個白眼狼!
時雨話音剛落到此處,便聽一陣風聲襲來,原是陸無為一劍寒光入鞘,劍音竟如琴音般清脆。
時雨抬起眼眸時,便見到陸無為側對著他們,一臉毫不加掩蓋的冷銳,眉宇間似還帶著隱隱的厭惡之意。
好!真是好一個寧折不彎!
時雨當即站起身來,變本加厲的嬌聲喊道:“把上衣脫了!再舞一曲。”
陸無為驟然抬眸。
他沒說話,甚至也沒有表情,但趙萬琴在與他對視的時候,心中立刻升騰出了幾分畏懼之意。
趙萬琴下意識地想拉一拉時雨的手,但時雨根本不怕。
時雨都死過一次的人了,她能怕什麽!
她今天就算是死,也得踩上陸無為一腳出出氣。
憑什麽就隻有陸無為上輩子能殺人?陸無為上輩子都成世子了,董側妃也死了,他還不收手,非要把無辜的、什麽都不知道的她和弟弟都弄死,他能這麽過分,她憑什麽就不能折辱陸無為了?
她麵上瞧著是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偶爾還有些慫包膽小,會趨利避害,不願惹事生非,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陸無為追到城外小院裏射殺他們姐弟二人,一點活路都不給,把時雨逼到絕境了,她不報複回去,她晚上睡覺都要坐起來抽自己一個耳光!
誰家好姑娘能受這個委屈呀!
看著時雨一臉趾高氣昂毫不畏懼的樣子,陸無為心下有些詫異。
他自錦衣衛出身,一身氣場壓人,而這一個弱女子,卻渾然不懼他,讓他心生出幾分好奇,同時,時雨又給他一種說不出的刺意。
這個叫時雨的姑娘,出身不低,生的也好,應當是個知書達理的高門貴女才對,但她偏生行動言語如此放縱,像是根釘子,陸無為瞧一眼,就覺得眼睛被刺了一下。
而此時,時雨正站起身來,從兜裏掏出一把銀票,天女散花一般“嘩嘩”扔下來,道:“夠了吧?再跳一曲。”
陸無為冷然注視她,片刻後,一把扯開自己的領口,並未完全脫下,然後再一次揮手抬向他的劍。
但這一次,陸無為心中卻真切的升騰出了幾分惱意。
原先那些客人們來調戲陸無為,陸無為其實都不把他們當一回事兒,他知道自己是在做任務,他雖然身處此間,但卻像是遊離在所有人之外,並不會被此間榮辱影響。
但此時,時雨的行為和她高高在上的目光卻真的讓他覺得,他自己是一個任她把玩的小倌。
他不知為何,輕易地被她撥動了怒火。
陸無為在心裏翻開陰陽譜,給這個叫時雨的姑娘重重記上了一筆。
他麵無表情的拿出手把劍,心想,待他任務結束,把公子苑封了的那一日,便會親自將時雨今日做的事情都捅到時雨的府門前,讓時雨的父母都知道,自家的女兒逛窯子的事兒。
什麽人家,竟能教出這樣的姑娘!
心裏惱怒,陸無為的手中劍便越發凶厲,時雨在一旁瞧著,趙萬琴卻是恍恍惚惚。
她實在是不知道今日的時雨是怎麽了,放著李現之的生辰宴不過,深夜跑來找人,莫名其妙包了個小倌,現在又說要跟李現之解除婚約——
趙萬琴用她那並不聰明的腦子推測了一下,理出來了一條思路。
在前些日子,時雨和李現之的朋友們大吵了一架,因為李現之沒有站在時雨的位置上幫時雨講話,所以時雨痛哭了一陣,後來許久都沒有再去找李現之。
大概是因為這件事,時雨和李現之鬧了別扭,有可能是真的不喜歡李現之了,想移情別戀,也有可能是假的,隻是故意作一作,所以,時雨來了這裏,找了個小倌。
這樣一算起來,時雨方才那些莫名的、不合理的舉動,仿佛都有了緣由——女子失情的時候發瘋太正常了。
一念至此,趙萬琴為自己的手帕交的感情路滿心擔憂,也不想看什麽舞劍了,便悄悄站起身,走到窗前,往一樓的大廳裏瞧。
這些二樓的包廂推開窗,便能瞧見一樓的演台,若是上麵有什麽人表演,都能俯瞰,自上而下這麽一瞧,也別有一番趣味。
結果趙萬琴這麽低頭一看,就瞧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對方穿了一身雪色書生袍,正擰著眉與龜公問話,龜公似是指了路,這人便抬起頭來,看向趙萬琴所在的窗戶。
趙萬琴隻覺得一股寒意順著後脊直頂頭皮。
救命啊!
她“啪”的一下把窗戶甩上了,轉過頭,衝著時雨尖叫一聲:“別看小倌舞劍啦!時雨,你未婚夫來公子苑捉.奸上門啦!”
時雨悚然一驚。
什麽?
李現之竟然來此了?
陸無為瞧見她的模樣,卻覺得心頭一痛快——都輪不著他翻陰陽譜了,現世報現在就來了。
未婚妻逛窯子,未婚夫來捉.奸,這兩人還當真是天生一對。
陸無為一念至此,便收了劍,好整以暇的抬眸看向了時雨。
時雨果然有兩分慌亂,但卻並不是因為害怕李現之,而是因為如果她被李現之捉到了的話,李現之會立刻告到康佳王府去。
李現之這個人,骨頭裏都刻著“克己複禮”這四個字,瞧見什麽不順眼的,一定要親手掰過來,世人都說,李現之不該去鴻臚寺,他該去當言官。
女子逛公子苑這件事,挪到李現之眼前,那就是天大的事,若是李現之真去康佳王府告狀,那她一定會被禁足,日後她解除婚約的時候,人家也會說,是她逛窯子,李現之看不起她,才和她解除婚約。
這怎麽行?
是她想解除婚約,不是李現之想解除婚約,她絕不能給李現之抓住她小辮子的機會!
所以時雨四處翻箱倒櫃,想找地方藏一藏——但這公子苑哪有地方可藏?這裏的桌椅板凳就這麽幾.把,根本藏不了人!
時雨正急著呢,回頭就瞧見陸無為站在一旁,抱著劍,麵無表情的瞧著她,時雨頓時來了主意。
她飛快跑到陸無為身前,昂著頭道:“快,將我們二人帶走!順著窗戶跳出去!”
陸無為那般有本事,肯定做得到的。
小姑娘急迫起來的時候,一雙眼滴溜溜的轉,身上的毛兒都要炸起來了,現在她不像是耀武揚威的小鳳凰了,她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小奶貓,站在陸無為麵前喵喵叫。
很奇怪,他剛才還因為她的無理舉動而惱怒,但她一湊過來,他的目光又下意識地在她身上停留。
離得太近了,陸無為目力又太好,他幾乎能夠瞧見她粉嫩的唇瓣上的紋路,那唇瓣泛著水潤的盈晶的光澤,頗為晃眼。
小姑娘性子惡劣,這張臉倒是——
站在她麵前的小倌垂著眼眸盯著她看了兩息,漫不經心的開口道:“姑娘都要退婚了,還在意他做什麽,大大方方的開門便是了。”
時雨頓時急了。
這怎麽大方?她要被禁足的呀!
“你趕緊聽我的話!”時雨抬起手指,擺出來一張“我很高貴”的臉,一邊用手指戳著陸無為的胸口,一邊教訓道:“我是你的客人!客!人!我日後若是來不了了,你就沒有客人包了,你要流落街頭了!陸!無!為!我花了錢,你要聽我的話的!否則我就不疼你了,你就沒有錢賺了,你就要出去給一大幫人跳舞了!給我一個人跳,總比給一幫人跳要好吧?”
當時公子苑裏一片吵鬧,陸無為耳力好,他能從一樓的吵雜歌舞樂的聲音中聽出來一道正在不斷接近的腳步聲,他也能聽見時雨的每一句話。
不知她從何處知了他的名諱,應該是提前打探過他,知道他的價錢,所以今日特意帶了很多銀子來包他。
這女人對他的美色倒是蓄謀已久。
她的發鬢圓鼓鼓的,臉蛋柔嫩尖俏,說話的時候粉嫩的唇瓣一張一合,纖細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戳在陸無為的胸口上,力道不重,但卻讓陸無為覺得胸口陣陣發麻,以至於陸無為的感官都出了一瞬間的問題,在那一瞬,周遭的一切都被放慢了,仿佛隻剩下了時雨那張理所應當的提要求的臉。
陸無為說不清那一刻是什麽感覺,大概是因為他從未被女人碰過吧,又或許她當真是美色惑人,所以當時雨靠近的時候,他竟有一瞬的心跳加速,喉頭發幹。
陸無為難以解釋他是怎麽了,他為了掩蓋他這種反應,竟然下意識聽了這個女人的話。
他抬手握住了時雨的腰,順帶一把抓住了來回走來走去尖叫著喊的趙萬琴的脖領子,轉而直接跳下了二層的木窗。
趙萬琴被拎著脖頸子,像是隻被丟在半空中的雞,一直“啊啊啊啊”的尖叫,而時雨就鎮定多了,她窩在陸無為的懷裏一言不發,也一點都不慌亂。
她似乎篤定自己沒事。
陸無為抱她下來的時候,隻覺得懷裏一片軟香溫玉,她閉著眼的時候,臉蛋白嫩的像是一團羊脂玉,看上去竟有幾分可口可愛。
她的發鬢間散落的發絲拂過陸無為的臉,讓陸無為莫名的骨頭發癢。
很癢。
很想做點什麽事情止癢。
下一瞬,三人落地,陸無為丟下還在尖叫的趙萬琴,然後緩緩鬆開了他麵前的時雨。
他的骨骼還僵硬著,雙眸也莫名的有點發僵,黏在時雨身上動不起來,但時雨卻像是直接把他忘掉了一般,轉頭拉著趙萬琴就喊:“快跑啊!還發什麽呆?”
他們的包廂算是比較偏僻的角落,他們直接落到了一個巷子裏,現在跑,她們才能不被發現!
時雨帶著趙萬琴逃跑的時候,陸無為便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無法解釋自己方才的悸動來源於何處,而他又一貫靜默冷然,站在一旁安靜地像是一抹黑影,隨時都能隱匿於黑暗中似的。
時雨也是跑了兩步才想起他的,她一邊拉著趙萬琴跑,一邊回頭喊:“你快回去,等我下次來!”
陸無為站在昏暗的小巷子,目光沉沉的望著時雨跑向燈火明豔的巷口,沒動。
他現在的狀態很奇怪,心跳的很快,為什麽這麽快,他說不清。
一個普通的執行任務的夜晚,遇到了一個奇怪的、輕浮的、不講理的...漂亮客人。
他不該在意這些事,這個姑娘家境很好,又有未婚夫,大概隻是來此找樂子的,說是下次來找他,但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回來,陸無為想。
於是,在時雨踏出小巷的時候,陸無為也轉身離開了。
——
而與此同時,李現之已經推開了他們之前所在的包廂。
看著滿地銀票,李現之擰起了眉頭。
不在這。
人呢?
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一種說不出的惱意充斥在李現之的心頭,沒找到時雨,讓他莫名的一陣不舒坦,仿佛是自己的東西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被弄髒了,心頭都像是被人揪著一樣。
李現之左右思索了一瞬,心道,難不成是那群朋友們看錯人了?
他想不通,但心口越發難受,像是被貓撓一般。
李現之左右思量後,決定明日先給時雨個好臉色。
時雨到底隻是個小姑娘,他為男子,當有些氣量,明日,他便主動去尋時雨,給時雨一個台階下算了。
故而,李現之出了公子苑後,吩咐他隨身跟著的小童,道:“明日去康佳王府上送些綢緞,說是我母親送的。”
長者賜,時雨接了,自當來李府謝恩。
小童暗自發笑,他們公子便是嘴硬心軟,心裏惦記著,但是麵上不肯認,隨即點頭稱是。
因著李現之中途離場,這場生辰宴也未曾辦好,他的那些朋友們沒有熱鬧看,百無聊賴的散了。
與此同時,在繁華的街道上,時雨帶著趙萬琴飛快跑回了她們放在街口停放馬車處的馬車上,示意馬夫馬上駕車離開。
馬車搖晃離開的時候,她們兩個姑娘靠在馬車壁上不斷的急促喘氣。
“太刺激了。”趙萬琴兩眼亮晶晶的把腦袋靠在馬車壁上,道:“差一點兒我們就被抓了。”
“今日之事,誰都別說,誰問也都別承認。”時雨與趙萬琴道。
趙萬琴自然點頭,逛公子苑這種事,她爹若是知道了,會打死她的。
“對了!你明日可有空?能不能與我一道去打場馬球賽。”趙萬琴軟在馬車上的軟坐間,驟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撐起身子說道。
她現在沒力氣問時雨“為什麽找陸無為”了,反正時雨也不說,她現在隻記得她自己的馬球賽。
提起馬球賽,趙萬琴眼底裏都冒著凶狠的光。
時雨靠在馬車壁上喘息,後知後覺的記起來了上輩子這個時候的趙萬琴發生了什麽。
上輩子的這一日,她去參加了李現之的生辰宴,因為李現之的生辰宴開在琴樓,她見席間有幾個琴娘為李現之彈奏,眉目間滿是對李現之的傾慕,李現之卻淡然受之,並不抗拒,她便心生委屈,故而與李現之大吵了一架,當晚便回了府,傷心欲絕的哭了一個晚上,第二日趙萬琴邀約她去打馬球,她也沒去。
而上輩子,趙萬琴在馬場上跟人打馬球,因為在馬場與人爭鬥太凶,意外摔下馬去,還摔斷了一條腿。
時雨這才突然記起來,李現之為什麽能找到公子苑去,因著李現之今晚操辦的生辰宴便在琴樓上,想來是她與趙萬琴去公子苑的時候,被李現之瞧見了。
隻是她這輩子重生歸來,半點腦子都沒分給李現之,所以渾然把此事給忘了。
“好。”時雨坐直身子,道:“明日我陪你一道去打馬球。”
提起來馬場爭端一事,實際上還與她有些關係。
上輩子趙萬琴摔了一條腿,三個月都走不的路,給她心疼壞了,這輩子,她一定要護趙萬琴周全。
趙萬琴一時興奮極了,別瞧時雨瞧著身量纖細,馬球卻打得極好,有她在,一定能贏。
隻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趙萬琴目光有一瞬間的遊離,她略有些心虛的小聲說道:“可,我還未曾跟你說過,我是與李摘星一道打馬球,我們倆作了賭。”
李摘星,便是李府二姑娘,李現之的妹妹。
上輩子時雨去李府退婚,便是李摘星出麵來羞辱時雨。
說起來李摘星與趙萬琴,也頗有一番恩怨。
李摘星和趙萬琴同時都喜歡一位名叫“白景行”的公子,她們二人爭執白景行許久,互相針鋒相對,時雨本與此事無關,但李摘星還是因為時雨與趙萬琴是朋友,所以看時雨也不痛快。
後來,時雨與李現之訂了婚,李摘星便不斷夾在中間左右挑撥,使時雨與李現之總是矛盾不斷,爭吵不休。
趙萬琴心知時雨是被她連累了,才會被未來小姑子如此針對,所以一直有些不安,後來她再與李摘星有什麽矛盾,都會小心的避開時雨。
隻是今日,她隻記著時雨打馬球好,就想邀約時雨去給她撐場,等時雨答應了,她才記起來李摘星這回事。
“嗯。”時雨都記起來了,上輩子趙萬琴因為和李摘星打馬球,斷了一條腿,這事兒鬧得不小,李府的人還親自去萬府賠禮了,但趙萬琴這口氣還是出不去,趙萬琴曾拉著她的手說:“李摘星做了假,她給我的馬下了藥,我才會摔的那麽慘。”
時雨當時大驚失色的詢問:“你怎的得知的?”
“我當時摔下馬後,她便第一個跑過來,蹲在我身前,狀似是在扶我,但實際上是握著我的手,告訴我,是她給我的馬下了藥。”
時雨還記得,上輩子趙萬琴提起這件事的時候,人都要氣昏過去了的模樣。
趙萬琴絕不會騙她,所以一定是李摘星做的惡,時雨知道此事之後,立刻回去找了馬球場的那匹馬,卻得知那匹馬生了急病死了,她連馬影子都沒見著,一看便知有鬼,但她抓不到證據了。
但李摘星麵子做的好看,旁人都不知道,李府的人按著禮節賠幾句禮,不痛不癢的,哪有讓別人斷一條腿來得痛快?
更可恨的是,後來時雨去找李摘星算賬,因此與李現之爭執的時候,李現之堅決不承認他妹妹是故意下.藥的,還說道:“兩人作賭,輸了的一方便是輸了,現下又糾纏不清是想不承認輸贏嗎?扯出來那些話胡說八道來冤枉人,這罪休想叫我妹妹認下,而且,縱然趙萬琴摔了一條腿,但李摘星也賠禮了,你還想怎麽樣?”
過去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時雨隻覺得心底的火也燒起來了。
她明天要把那個李摘星當馬球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