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李府。

李現之正在李府的書房中看書,他看的是金蠻文,今年夏時,大奉與金蠻和親,兩國聯係驟然緊密,他身為鴻臚寺的典客丞,自當要熟悉他國文字。

書房寬闊,兩邊半開的雕欄木窗上貼合著輕而薄的雪紗,微風拂過,吹起李現之的雪綢雲袖,也吹散了窗邊點著的嫋嫋熏香。

淡淡的夏日碎光透過半開的窗戶落進來,如浮光掠金,映在李現之的半張如玉側臉上,路過的小丫鬟屏息瞧瞧望了一眼,踮著腳尖走了,生怕驚動了裏頭的大少爺。

書房內一切都靜,唯獨李現之靜不下來。

日過午後時,李現之沒由來的一陣煩躁,他的眼眸在書頁上掃過,心裏想的卻都是旁的事。

他的禮已經送過去許久了,怎的時雨還未曾過來?

難不成時雨還在生他的氣嗎?

李現之便想到了之前的事,之前他的幾個朋友故意用死蛇捉弄時雨,是將時雨嚇了一跳,但不過是個玩笑而已,是時雨太過斤斤計較,已經過去幾日了,時雨連他的生辰宴都沒去,還沒鬧夠嗎?

這般心性,日後如何做李府的主母呢?

李現之剛想到此,便聽見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軟布鞋底噠噠的踩在地上,像是要飛起來似的,到了書房門外,才驟然停下,隨即壓了壓呼吸,低著聲音道:“啟稟大公子,時大姑娘那邊來信了。”

門板後麵的聲音傳來的時候,李現之心裏一鬆,卻並未當即便開口允外麵的人進來,而是先繼續瞧了三五行金蠻文,然後才開口,聲線清冽,道:“進來。”

門外的小廝立刻推門而入,進門之後將門反手輕關上,然後走到桌前給李現之行禮,道:“見過大公子。”

李現之放下手中書,端起一旁的茶杯,頭也未抬,低低的“嗯”了一聲,隨即道:“將人請到前廳去。”

小廝愣了一瞬,便反應過來了,大公子說的是“時大姑娘”。

李現之說完話後,沒聽見小廝說話,才抬起眼眸來瞧那小廝,一雙丹鳳眼黑白分明,靜靜的等著小廝的下文。

小廝便硬著頭皮,道:“啟稟大公子,時大姑娘來了信,說是今日跟二姑娘打馬球,結果二姑娘從馬上摔下來了,時二姑娘喚您過去接人呢。”

李現之想,原是跟李二約著去打馬球了,所以將他給忘了。

雖說是有些貪玩,但也不是不能原諒。

他一念至此,便起身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套馬車,去馬球場。”

打馬球,摔下馬是常事,他還曾經被旁人的馬球杆給傷過,馬球場都是備著大夫的,免得突然出事,傷到人的根骨。

這是一項有些危險的遊戲,所以李現之並不喜歡時雨去玩兒,隻是時雨生□□鬧愛折騰,他怎麽說,她都當做聽不見。

現下出了事,還要他來收尾。

李現之坐上馬車的時候,在心裏想時雨。

時雨平日裏胡鬧,但其實是有兩分膽小的,太出格的事情她不敢做,今日李二摔下了馬,時雨怕是被嚇得不輕。

一會兒瞧見了她,定要教訓她幾分,讓她知錯才行。

他一念至此,便叫外頭的馬車夫再快些。

馬車夫一路縱馬到馬場,然後匆匆拿起矮凳,撩簾,扶著李現之下了馬車。

李現之擰眉入了馬場。

他甚少來這種地方,隻覺得人多又吵鬧,四處都是馬,還有人在馬球場上爭鬥,粗魯無趣的很,再一聯想到時雨與李二在此打馬球,李二便是如此摔的,李現之的臉色便更難看了。

他入了馬球場後,便直接去了客棧裏。

馬球場是有客棧的,專門供給貴客入住,李二姑娘摔倒、暈倒了之後,立刻便被請入客棧中了,由馬球場管事的這邊請來了大夫,正在給李二醫治。

客棧廂房很寬闊,進門便是一方桌椅,左右兩邊是兩道隔斷門,門後都是可歇息人的床榻,因著傷的是姑娘,所以請來的是藥娘,專門治跌打損傷的,正在細細的給李摘星擦臉,一邊擦臉,一邊與時雨說話。

廂房內沒有什麽旁的人,時雨沒讓趙萬琴跟來,她隻一個人安置李摘星,旁的人也沒什麽意見——誰不知道時雨是李摘星嫂嫂呢?待到李大公子弱冠禮後,人家兩家就要成婚啦!若要算起來,日後人家還都是一家人呢,李二受了傷,時雨留下再正常不過。

“這位姑娘傷了臉,臉上的碰撞傷倒是好弄,鼻子養一養也能好,唯獨這牙——哎!”藥娘歎了口氣,道:“牙掉了一顆,小小姑娘,拿金絲銀絲纏上也不好看,隻能拿銀膏來貼一貼,就是怕不牢靠,日後也咬不得硬物啦。”

藥娘一邊說,一邊小心的替李摘星擦臉,用特殊的藥膏塗抹在臉上,努力讓李摘星不留疤。

時雨抱著胳膊站在一旁,麵上沒什麽情緒,也不接藥娘的話茬。

而這時,藥娘的手似乎重了一些,將床榻間李摘星痛醒了。

李摘星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是搖晃的床帳和一張重影的臉,絲絲縷縷的鈍痛從麵上傳來,渾身的骨頭都像是斷掉了一樣,她的喉嚨不由自主的發出一陣痛苦的哀鳴聲。

好疼,好疼!

藥娘瞧見她醒了,便欣喜的回過頭想要與時雨報喜,卻瞧見這位貴女下頜一抬,往門口一點,還扔給了她五兩銀子。

這是要她走。

藥娘拿了銀子,安安靜靜的走了。

藥娘一走,廂房裏便隻剩下了時雨與李摘星。

時雨耐心地在榻前不遠處站著,等著李摘星清醒過來。

李摘星的頭還很痛,她掉下來的時候臉麵著地,頭也被撞的嗡嗡的發暈,之前發生的事情就像是走馬觀花一般在腦袋裏轉,直到某一刻,她的耳邊響起了兩句話。

“我說,是我換了你的馬。”

“你有今天,都是你活該的。”

墜馬後時雨俯身在她麵前說的話如同一盆涼水,兜頭潑在李摘星的頭上,李摘星驟然清醒過來,她這回一睜眼,便瞧見時雨獨自一人站在她的床榻邊上,不知道站了多久。

李摘星隻覺得胸口一堵,“騰”的一下便來了火,她連鞋履都顧不上穿,匆匆下了床,凶狠的撲向時雨,尖叫道:“時雨!你為何要換我的馬?”

——

李現之走到客棧廂房前,便聽見裏麵一片吵鬧爭執,他一推開門,便瞧見李摘星攥著時雨的領口,麵色猙獰的在吼什麽話。

而時雨瞧見他來了,衝他露出了一個斂眉垂眸,一臉傷懷的模樣:“李公子——你可算來了,李摘星一直在說我聽不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