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顏氣得渾身發抖,李聞韶這是腳踏兩隻船,不,三隻!

李聞韶則冤得瞠目結舌,“夢娘是我義姐,哪裏是你說的這樣?”

莫顏知她這醋吃得過了量,調轉矛頭道:“那獨孤澤瀲我總沒說錯吧?”

這下終於輪到李聞韶吃癟,獨孤澤瀲瞧上了他那可是整個王城都知道的事。

莫顏見李聞韶啞語,幾分得意又悵然若失的樣子道:“沒話說了吧?那我們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莫顏轉身就要回慎府,其實感情原本就絲結纏繞不清不楚,問不問又如何呢?

李聞韶隻覺有口難言,那莫瓜五公主哪裏是那麽容易打發的主,既涉及兩國邦交,所要考慮的豈能隻有個人意願?

但這些就算給莫顏說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理解,不如壓在肚子裏,待有了結果日後偶然提及一下,對莫顏來說就不會多加煩擾。

李聞韶就想讓莫顏開開心心的,這些複雜的事情不用她去考慮,但在大事上想得多,難免又忽略了小事。

莫顏上次同李聞韶爭吵所說的話叫李聞韶誤以為莫顏沒心沒肺遊戲人生,分開的這些日子李聞韶也想了許多,誰叫他喜歡上的就是這麽一個人,既然莫顏天性如此,不能改變她,就隻能改變自己。

莫顏想找一個人陪她玩,陪她好吃好喝開開心心過完一生,那麽李聞韶就暗自解決所有的煩心事,留給莫顏一個歡樂快活的環境。

隻是呢李聞韶不知道莫顏並不像表麵上那麽不在乎他們之間的感情。

莫顏不僅沒有顧著自己高興去了,反而還為李聞韶食不知味!

李聞韶在莫顏這一通質問下也明白了自己似乎是遺漏了什麽。

現在解釋還來不來得及呢?

李聞韶忽地拉住莫顏的手,頓了頓道:“我同莫瓜五公主說,我已經心有所屬,希望她能考慮別人。”

莫顏怔住,片刻後轉身,問道:“她答應了?”

“嗯。”李聞韶微微一笑,春風般溫和,“她答應了,我們之間再不會有別人了。”

莫顏臉頰一熱,羞紅了臉,垂下頭嗔道:“誰說要跟你在一起?”

李聞韶一下子將莫顏拉進懷裏,調笑道:“剛剛是誰,吃那麽大醋,大老遠都能叫人聞見酸味兒?”

“胡說!”莫顏羞赧不已,掙開李聞韶的懷抱,話裏帶著滿嘴胡沁的況味:“誰吃醋了,明明是你左擁右抱不滿足,還要跑來這裏勾搭我!”

莫顏卻不防李聞韶竟會順著她寵溺道:“是是是,我李聞韶是混賬,從今往後洗心革麵,眼裏心裏都隻看得到你一人,怎麽樣,你原諒我吧?”

李聞韶太會哄人,或者說,極會花言巧語,莫顏從來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人,雖然從小被母親灌輸“男人的話半真半假做不得真”的思想,但她還是不免被李聞韶所感動。

“我原諒你了!”莫顏放聲一喊,“你既說了這話,就是我的人了,日後你要是移情別戀看上別的哪個女人,我莫顏勢必要記仇毒壞她的臉!”

李聞韶愕然地咽了口唾沫,這是不是太狠了點……

但李聞韶還記得他同莫顏揚州初見那會兒,莫顏曾說有人欺她不識路,想將她賣到南風館,於是乎莫顏就在那群人的飯菜裏下了能令人口舌生瘡麵容潰爛見不得人的毒。

真是不肯吃虧的人啊。

等等,李聞韶突然意識到莫顏方才說的這報複對象似乎有點不太對,下意識就問道:“你為何要毒壞那女子的臉,而不是毒我的臉?”

“因為是她勾走了你!”莫顏脫口而出,還帶著幾分激憤。

莫顏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將獨孤澤瀲代入了進去,若非獨孤澤瀲的出現,她同李聞韶之間,根本不會變成這樣。

為什麽不去報複最應該報複的人,或許是人的心裏潛意識去相信熟悉的人,而不是陌生的後來者。

如果最後都挽回不了,就算千方百計去糾纏,也隻剩下令人唏噓的結局。

李聞韶對莫顏這個說法有些哭笑不得,“你如此信任我,看來我日後定不能叫你失望。”

“你說呢?”莫顏哼了一聲。

李聞韶抽了一口氣,轉移話題道:“你餓了嗎?我請你去吃東西。”

李聞韶話不過將將出口,莫顏的肚子就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莫顏苦巴巴地看著李聞韶道:“餓了,嗚……”

李聞韶將莫顏帶到了醉忘仙,莫顏依舊點了那道麻辣肚絲。

但是這次李聞韶主動給莫顏點了幾道其他的肉菜。

莫顏看了看,東坡肉,取自半肥半瘦的豬肉,加入配料燜製後整整齊齊地放入盤中,如瑪瑙一般色澤透亮,叫人看起來就食指大動。

這叫莫顏這個從不吃肥肉的人也忍不住口水直流。

李聞韶夾了一塊肉放入莫顏碗裏,道:“嚐嚐看?”

莫顏咽了一口口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塊肉/道:“那我先吃了。”

莫顏把肉夾進嘴裏,嚼了嚼。

李聞韶觀察著莫顏的表情,問道:“怎麽樣?”

莫顏拍桌交口稱讚道:“軟而不爛,肥而不膩,好吃!”

李聞韶聞言也笑了,“喜歡就多吃點,不夠我們再點。”

在美食麵前,莫顏的腦子裏就想不起來其他的了,於是她高興地埋頭吃去了。

其他還有鬆鼠魚,鳳尾蝦,花雕雞。

莫顏每樣都不放過。

李聞韶一直看著莫顏吃,自己也沒怎麽吃,但他一直是笑著的,仿佛莫顏吃飽了,他自己也飽了一樣。

這麽多菜,莫顏總算不像上次那樣意猶未盡了。

她一路打著嗝從醉忘仙裏走出來。

肚子微微鼓了起來,看起來就像個懷孕的小娘子。

李聞韶還攙扶著莫顏,看起來像個溫柔的丈夫。

場麵叫人羨煞。

一路引來側目。

李聞韶低聲在莫顏耳邊道:“我們走快點。”

“為何?”莫顏停下來,不解道。

但隨即莫顏便注意到了從四周飄來的目光。

“我們……跑吧。”莫顏不好意思起來,抓住李聞韶的手就逃離了人來人往的大街。

莫顏吃得撐,這一跑肚子有些疼,可叫莫顏疑惑的是他們停下來後李聞韶並不像從前那樣氣喘籲籲。

“跑這麽遠你不累嗎?你的體質變好了?”莫顏迷惑道。

李聞韶有些臉紅,“被你發現了。”

莫顏更疑惑了,她發現了什麽?

“你去偷偷鍛煉去了?”莫顏道。

李聞韶臉上更顯難為情,“不是。”

“那你……”莫顏不懂了,總不至於突然就能適應了吧?

“我現在有錢養你了。”李聞韶道。

莫顏被李聞韶這突來的一句整得莫名其妙。

“什麽叫有錢養我了?你去做了什麽?”莫顏腦子裏閃過好幾個念頭,突然驚道,“你不會是去給人當腳夫搬貨去了吧?”

莫顏想想又否決道:“就你這身板,貨沒把你壓倒算你運氣好。”

李聞韶麵上現出尷尬的神情,道:“雖然我曾經有過這個念頭,但的確沒有去幹這個。”

“那是什麽?”莫顏審視道,“你給我從實招來,你這些日子究竟去幹什麽了?不會是什麽不可告人的事吧?”

李聞韶見莫顏那一副認真對待大麻煩的樣子,啼笑皆非道:“你胡思亂想些什麽,我幹的是正事,我去幫人寫碑文去了。”

“寫碑文?”莫顏的臉上已經是完全不懂的神色了,“寫碑文同你能跑了有什麽關係?”

“我寫碑文要走很遠的路。”李聞韶道,“有一個富商請我去給他去世多年的發妻寫墓誌銘。”

李聞韶敘述了很久,莫顏聽到了一個感人肺腑的故事。

富商多年前還不是富商,隻是一個山野裏務農的普通人。

他是一個樸實憨厚的老實人,他的妻子是遠山那個村的,貌美善良,勤儉持家,尊敬婆母。

周圍所有人都羨慕他娶了個好妻子。

可是他們婚後不過兩個月,他的妻子突然變了,變得時常挑刺,嫌棄他這嫌棄他那,而且開始大手大腳。

他以為她這是“暴露了本性”。

兩人時不時地爭吵,這種情況持續了不到半月,他的妻子拿回一個鐲子,向他炫耀這是某個行商送給她的。

她譏笑他不過是一無所有的窮鬼。

他一怒休妻,將她趕出了家門,卻也因為她的話血性一起,出去闖**。

一月後因為擔心母親,將母親一起接了出去。

從此他也成為了一個行商,四處打拚。

在外麵的日子很是艱難,每次要放棄的時候,支撐他的隻有一個念頭,他也要成為大富商,叫那貪慕虛榮的女人看看她是如何瞎了眼。

可五年後,他再次回到村子裏,打聽到的並不是那個女人嫁去了哪裏,過得好或差,也不是她如何沒人要,叫人鄙夷。

所有他設想的情況都沒有,隻因為,她已經成了荒山裏的一抔黃土。

她死了。

他瘋了似的刨開她的墓,咬牙切齒,恨之入骨。

她死了,那他這些年的執念誰來償還?

他壓抑不了自己這些年積累得愈加深刻的恨意,那便鞭墓戮屍。

可是連屍骨也是沒有的。

後來他才知道,她早就死了,就在五年前他回來接他母親離開祖宅後的那日。

“她為何而死?”

“她是病死的。”

“她為何沒去看病?”

“她的親生父母早就死了,這一大家子都要花錢,誰舍得出錢給她看病?本就將她趕了出去任她在外自生自滅,誰知後來她又回來了,可回來當天就死了。她得的是不治之症,她的二伯嫌她晦氣,就一把火把她燒了,也是有人見她可憐才給她弄了這麽個地方當個墓地。”

說到這裏,老丈見眼前男子麵色有異,隻聽他道:“她不是嫁了人嗎?她明明有父母的。”

老丈疑惑道:“這位官人你在說什麽?老朽我聽不懂。”

“我說她嫁過人,”男子語氣裏帶著顫抖,似乎壓抑著什麽,就要爆發了,“她出嫁時,她相公家都見過她的父母的。”

“老朽我確定她的父母早亡,”老丈摸著胡子思考了一下道,“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

男子靜靜地在一旁聽著,拚湊出了一段他所不知道的往事。

她回家那天,她的二伯和三伯兩房人,汙言穢語地辱罵她,外麵的人曾聽到她已經嫁人的字眼。

原來假扮親生父母送她出嫁的是她的二伯和二伯娘。

隻為要他給的彩禮。

他突然想起來,他說要娶她時,她的目光裏帶著未名的意味,似乎含著無盡的淒涼。

他隻見了她一眼,就喜歡上了她,隻知道她是遠村的小姑娘。

她在確診自己得了重病後被趕出了家門,偶遇淳樸熱情的青年,兩人的愛情迅速升溫,叫她看見了希望。

她奮不顧身地答應了這一場求娶,卻在嫁給他不久之後發現痛苦從來沒有遠離。

她的病需要很多的錢,二伯三伯給不起,她的相公同樣給不起。

可是他愛她至深,怎會因病放棄她?這樣的錯誤要怎麽結束?

她不能拖累他,自導自演了一場財迷心竅的壞女人的戲,叫他深惡痛絕遠離自己。

她懷揣休書,並沒有立即回到家中,而是在山裏看著他,吃完了野果就啃草根樹皮,她知道她命不久矣,就想在遠處看著他,看著自己生命終結的時光裏唯一的暖意。

他走了,她無處可去,她繼續等著,他又回來了,帶他母親徹底走了,她的生命也到了最後。

她回到家,那是她親生父母住過的地方。

她隻能回到家,他的家不屬於她。

她到死都是不屬於他的。

男子潸然淚下,她欺騙了他,她從始至終都在騙他,可隻有一件事是真的。

就是他們成婚那日,她說的那句:“願為連理枝,死生不相移。”

她早入了土,或許殘缺到什麽都不剩下。

可他還是要帶走她。

他將挖出的土埋在了祖宅後的大山裏。

多年以後,埋著她骨灰的地方長滿了荊棘和雜草,他也不是當初少年的模樣。

富商已經憶不起她笑起來的模樣,因為恨蒙蔽了雙眼,猙獰了過去。

時光,太遙遠啊!

李聞韶遠涉深山,將墓誌銘刻下,問富商道:“你不將她帶走嗎?”

“不了,她肯定是眷念這裏的,這裏曾是我們的家。”

富商又走了,一陣風吹起了枯葉,一個嶄新的墓碑上,隱約可見“吾妻劉氏”四個字,而那篇記載著劉氏生平的墓誌銘,則隨著她一同長埋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