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了采兒同薇兒之事後,怡軒殿已經沒有婢女了。

莫顏怕人家聽不到,直接在外殿嚎一嗓子。

李聞韶又被莫顏這做派給驚了一回。

許由賀聽見聲音,從內殿走了出來,見是莫顏,問道:“莫妃前來找許某何事?”

“不是我要找你,是他。”莫顏指著李聞韶,許由賀這才發覺自己看漏了一個人。

許由賀不認識李聞韶,表情有點懵,但一聽李聞韶自報名姓,就知道他們的來意了。

蕭北情已經提前同許由賀知會過,他的事會交給李聞韶同周縉恩辦。

果然如許由賀猜測的那樣,李聞韶是來找他問十六年前的那一樁國庫貪墨案。

許由賀神色追憶,奪嫡之爭曆來殘酷,總有無辜的人會被卷進去,而十六年前王城的嚴趙兩家就是這場博弈的犧牲品。

明嘉帝蕭澤年間,發生過一起轟動王城的大案:六皇子蕭衡私鑄兵器私藏龍袍謀反之案。

而這場案件的誘因,就是那樁國庫貪墨案。

明嘉帝蕭澤唯有兩子,其一是三皇子蕭桓,也就是後來的武德帝,其二則是六皇子蕭衡。

蕭衡的人主要在兵部和工部,蕭桓的人則主要在刑部和禮部,明嘉帝將吏部和戶部牢牢掌控在手裏,蕭衡同蕭桓基本沒什麽機會搞小動作。

蕭衡同蕭桓在人力上差不多是勢均力敵,可這就意味著他們離那個皇位都還差得很遠。

一日早朝後,蕭衡氣急敗壞地回到府中。

“老三今天又被父皇誇了,怎麽辦,這可不是個好勢頭,若繼續這麽下去不管,我看遲早哪天他要壓在我的頭上!”

蕭衡說完,見幕僚一個二個麵麵相覷不敢吱聲的樣子,更加惱怒道:“我養你們是幹什麽吃的,快給我想辦法啊!”

於是六皇子府中的幕僚就開始討論起來。

然而討論半天,還是沒人肯當出頭鳥出這個主意,蕭衡就更氣了。

於是他隨便點了一個人,指著那人道:“你給我講,怎麽滅老三那威風氣?”

周遭的人全部盯著那個被點的人,被點的人緊張得很,但是人家六皇子可是還在等他回話呢,於是他把心一橫,對蕭衡道:“卑職認為,當增加我們的人進六部。”

蕭衡一聽,麵色微有緩和,道:“你繼續說。”

幕僚見蕭衡不反對,便再道:“卑職認為,刑部和禮部安插人手太過麻煩,而且在三皇子的勢力範圍內安插我們的人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不如考慮吏部跟戶部。”

此話一出,蕭衡激動地站了起來,眉間帶了喜色道:“你覺得該如何將我們的人安插進去?”

幕僚見說中了蕭衡的心思,忐忑的情緒瞬間消失,放心大膽道:“卑職認為,官員任免的主要權力還是在陛下手中,所以吏部跟戶部兩部,戶部才是首選。”

蕭衡覺得有理,點頭讚同道:“那你覺得我們接下來該如何做?”

“進戶部必須要有個實職,否則進了也白搭,主要是時間太長我們的人就起不了效用。”幕僚道。

“實職……”蕭衡沉吟道,“現下戶部的主要官員都是滿的,如何給我們的人搞個實職?”

“這位置隻有那麽多,想要人進去,必然得有人下來,所以卑職以為,可以讓其中一人因失職被貶,這樣我們的人就有機會了。”幕僚道。

“有幾分道理,那你說說看,選誰最容易得手?”蕭衡道。

幕僚眼露精光,道出一個人:“戶部侍郎嚴左朗。”

“戶部侍郎……”蕭衡唇邊勾起一抹邪笑,這個位置可是個好位置,既不會太高被父皇察覺,又不會太低撈不到什麽好處。

“你們給我著手去辦,我要半個月內看到成果。”蕭衡道。

“是,殿下。”

嚴府

嚴霜正在院子裏學習繡帕子,隱約聽到有人喊:“嚴霜姐姐,嚴霜姐姐!”

嚴霜放下手中的活計,走了出去。

見到來人,嚴霜麵帶喜色,招手道:“趙家弟弟,在這裏!”

來人正是趙辰逍。

趙辰逍小跑過去,手背在身後,似乎拿著什麽東西。

嚴霜見狀問道:“你手裏拿著什麽?”

趙辰逍笑得更加歡快,手從背後拿出來,掌心攤開,赫然出現一個陀螺。

“父親給我做的,我們來玩試試。”趙辰逍高興道。

嚴霜見到新的玩物,也非常高興,躍躍欲試道:“我先來。”

趙辰逍將陀螺遞給嚴霜,而後道:“我來得匆忙,沒帶鞭子,你這裏有鞭子嗎?”

嚴霜思索道:“父親書房裏肯定有,我見過的,不如我們去拿?”

“你不怕你父親罵你?”趙辰逍遲疑道。

“不會,我父親對我最好了,我們去吧。”嚴霜道。

嚴霜同趙辰逍來到了嚴左朗的書房,卻見嚴左朗同另外一個人此刻正在書房裏。

嚴霜同趙辰逍同時出聲,道的都是兩個字:“父親。”

“霜兒,快來見過你趙伯伯。”嚴左朗道。

“趙伯伯。”嚴霜上前見禮,趙子逡笑了笑道:“這是嚴霜吧,沒想到都長這麽大了,”趙子逡又對嚴左朗道,“看來我們都老了,兩家孩子都這麽大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你這哪裏算老,我才是老了,最近處理公務總是感覺力不從心,生怕一個不小心出了紕漏,可就對不起陛下的信任了。”嚴左朗道。

“嚴兄老當益壯,我們都要等著兒女成家立業才好致仕啊。”趙子逡道。

“就我這個位置,除非陛下不讓我幹了,否則不到古稀之年,我是不會請辭歸鄉的。”嚴左朗道。

隨後嚴左朗同趙子逡同時大笑了起來。

趙子逡走之前再道:“別忘了半月後來我家,帶著你家霜姑娘一起,給我那小女兒過半歲生辰,上次你就錯過了滿月酒,這次你要是再不來,拙荊可要嘮叨我了。”

“兩家離得這麽近,還能忘了不成,你不來通知我,我都一定是要來的。”嚴左朗道。

“你這大人事忙得很,比不得我這鴻臚寺卿清閑,好了,說定了啊,別忘了。”趙子逡道。

趙子逡隨後看向趙辰逍道:“我要回鴻臚寺了,你自己回家。”

“父親,孩兒想在嚴伯伯這裏多玩一會了再回去。”趙辰逍仰頭道。

趙子逡無奈地對嚴左朗道,“這孩子,看來得麻煩嚴兄你照看一下了。”

“不麻煩,你我兩家就像親戚,親戚就該多來往,趙兄放心去,孩子我看著。”嚴左朗道。

“那就多謝嚴兄,小弟去也。”趙子逡拱手道別。

嚴左朗看向嚴霜等人,麵容和藹可親地笑道:“你們兩個,剛剛是打算來做什麽?”

“父親,”嚴霜道,“父親能把你書房裏的鞭子給我們嗎?我們想玩這個。”

嚴左朗隻見嚴霜手裏拿著的是一個陀螺,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來。

趙辰逍不解,隻聽嚴左朗接著道:“我小時候玩這個可厲害了,我們來試試,看你們能不能贏過我。”

嚴霜同趙辰逍聞言眼睛一亮,高興壞了。

隨後一個大人同兩個小孩子就在院子裏玩起了陀螺。

那鞭子簡直就是專門為這個陀螺準備的,不大不小,長度剛好一臂。

嚴霜同趙辰逍就圍著嚴左朗,看他如何玩這個陀螺。

隻見嚴左朗將鞭繩在陀螺上纏了幾圈,蹲在地上準備,隨後右手往外側拉,左手同時鬆開陀螺,陀螺就迅速直立旋轉起來。

“轉起來了,轉起來了!”趙辰逍與嚴霜歡呼雀躍,趙辰逍見陀螺速度慢了,連忙喊道,“嚴伯伯快抽!”

嚴左朗連忙拿鞭子去抽,但手腳動作卻跟不上,隻抽了三次就不轉了。

這叫趙辰逍同嚴霜看得大大的不盡興,嚴霜道:“父親,讓我來!”

嚴左朗雖然完全不像他說的那樣厲害,但絲毫不覺得在兩個晚輩麵前丟了麵子,笑嗬嗬地把鞭子給了嚴霜,看著她玩。

嚴霜把鞭子拿到手裏,明明是看著她父親剛剛的動作玩的,陀螺卻幾次都轉不起來。

趙辰逍看得著急,拿過鞭子道:“你們都別搶,讓我來。”

趙辰逍一來就十分上手,陀螺久久不倒,很是得意,最後被嚴家父女追著問技巧。

這是趙辰逍記憶中與嚴伯伯關係最近的一次,而後來,就算他想再同嚴左朗與嚴霜一起玩陀螺,都再也沒有這個機會。

不久後,明嘉帝收到了一封匿名舉報信,舉報戶部侍郎嚴左朗貪墨國庫。

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來,明嘉帝大怒,派人將嚴左朗下獄徹查。

事發突然,嚴左朗在戶部就被抓,其家人都不曾收到消息,等到嚴霜發現自己父親沒有回來時,一切已經晚了。

嚴府隨後被封,嚴霜等人出不來,趙辰逍也進不去。

趙辰逍隻能去通知遠在鴻臚寺的父親。

趙子逡聞聽此事時驚愕萬分,嚴左朗怎麽可能貪墨國庫?

要他相信嚴左朗會貪汙,不如讓他相信母豬會上樹!

所以這個時候,趙子逡是堅信嚴左朗一定會無罪釋放的。

於是他反安慰趙辰逍道:“定是哪裏搞錯了,陛下又不是糊塗人,你嚴伯伯肯定會沒事的,我們稍安勿躁。”

趙辰逍也信他父親說的話,嚴伯伯有沒有錢,其實從他府中的陳設就能看出來。

嚴霜的母親也出自書香門第,最不屑的就是銅臭,雖說嚴左朗掌戶部錢糧事務,但要說他斂財,恐怕他妻子都容不了他。

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既然沒有幹過,那就不怕他們查。

所有人都是這麽想的,甚至連嚴左朗自己都是這麽想的,就等著自己從大牢裏被放出去,可是,事情卻照著他們完全無法控製的方向發展。

大理寺查出來的結果,是嚴左朗的確貪了,而且貪了白銀一百萬兩。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這在有夏王朝的刑律當中足矣判處死刑。

明嘉帝大怒,立刻派人查抄了嚴府,可除了一些古董瓷器之類的物件,卻沒有在嚴府翻找到更多值錢的東西。

難道嚴左朗那一百萬兩全部拿去買古董去了?

嚴夫人替她夫君喊冤,稱這些東西都是自己的陪嫁,絕對不是什麽貪墨國庫所得。

明嘉帝可不這麽好糊弄,一百萬兩哪兒能憑空而飛,查,給朕查!

可嚴左朗酷刑之下也沒招供出這一百萬兩他究竟幹什麽去了,而他不過在牢內十日,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此刻趙子逡因為自己大意而讓好友受罪自責不已,可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明嘉帝還沒有下旨定罪,大理寺還在查,刑部也一同加入了進去,隻要能找到確鑿證據,就能讓嚴左朗重見天日。

然而不久之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刑部插手之後,事情就完全變了。

蕭桓在朝會大殿上對明嘉帝道:“父皇,兒臣已查明,此次戶部侍郎嚴左朗貪墨國庫一案確係賬目記載缺漏有關,兒臣已令人整理出完整的賬目,還請父皇過目。”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這實在是在打臉,打了大理寺的臉,也打了明嘉帝的臉。

大理寺卿臉都黑了,僵硬道:“三皇子此言,豈非在說我大理寺核對賬目都核對不來?”

滿廷噤若寒蟬,大理寺卿實在是個太過耿直的人,說話不懂圓滑,其他官員都暗忖若這三皇子殿下記了仇,最終又得了皇位,那日後可真夠他喝一壺的了。

然而他這話雖不好聽,卻也有那麽幾分道理,大理寺上下那麽多人,難道連個賬目都算不清?

既然兩邊都覺得自己查到的才是對的,那就隻能讓第三方再插手了。

明嘉帝又把這件事交給了禦史台。

禦史台的人就在想,賬目記載缺漏的可能是有的,畢竟都是人算出來的,經手的人又不止那麽一兩個,其間說不定就哪裏出了差錯,但一百萬兩的賬目空缺著實有些過頭了,一個人昏了頭,還能一群人都假裝沒看見嗎?

所以這前後對不上的數額,定然是別有內情的。

但這案子難就難在別有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