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台這邊忙得很,趙子逡也四處奔走,想找機會進大牢見嚴左朗一麵。
可是陛下下旨嚴查的案件,案犯通常很難見到外人。
趙子逡想起,這件事的源頭其實來自於一封告密信。
如果沒有這封告密信,明嘉帝必然不會派人去查,也就不會有後來嚴左朗入獄之事。
那麽到底是誰告的密?
這個人因何告密,是否同嚴左朗有仇?
趙子逡仔細回憶了嚴左朗同他見麵談話時提及過的人和事件。
最終留意到了工部主事趙起明。
趙子逡注意到趙起明這幾日臉上總是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氣,似乎將有好事。
趙子逡借著公務,同趙起明談起了話,談完了請他去了酒樓。
趙起明一高興多喝了幾杯,醉了後就有些找不著北。
趙子逡向趙起明敬酒道:“趙兄印堂發光,近日必有福運啊!”
趙起明伸出一根手指舞道:“說得對,趙哥我好運就要來了!”
“趙兄有什麽升官發財的門道,不如也帶小弟一起,小弟我在鴻臚寺待久了,的確是覺得乏味啊!”趙子逡假意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跟著六皇子,吃香的喝辣的那是遲早的事。”趙起明醉醺醺道。
“哦?”趙子逡一副極其感興趣的樣子,“我今日就同趙兄說句實在話吧,小弟我早就想跟六皇子了,可無奈鴻臚寺的政令仰承禮部,禮部如今掌握在三皇子手中,我身為鴻臚寺卿,那是想走都走不成,不能辭官又換不了官職,真是想想就窩囊啊。”
趙子逡歎了幾口氣,頹廢的樣子道:“別看我如今這鴻臚寺卿官職比趙兄你高,可我真羨慕你這位置,趙兄你要是想當鴻臚寺卿,小弟我甘願同你換啊。”
趙起明打了個酒嗝,不屑道:“工部主事算什麽,我看你那鴻臚寺卿也是虛的,如今這官場,要進就進戶部!”
趙子逡拱手道:“願聞其詳。”
“戶部掌天下錢糧,要論油水,這六部還有誰比得上?”趙起明道,“如今的有夏王朝,兵部都不算什麽,隻有戶部才是重中之重,要我說,當今三皇子同六皇子爭什麽都不如爭戶部的頭把交椅來得快。”
“可戶部一直掌控在陛下手中,這兩位皇子就算想爭,也沒個突破的口子啊?”趙子逡一邊皺眉作疑惑狀,一邊不斷地給趙起明添酒。
趙起明已經喝高了,說話都有些囫圇,可那語氣中依然帶了掩不住的得意:“以前是沒有,如今戶部侍郎嚴左朗倒了,那還能說沒有嗎?”
趙子逡看著醉趴下了的趙起明,神色驀地冷冽,所以這就是摯友嚴左朗下獄的真正原因。
六皇子蕭衡想安插人手進戶部,而後誣陷戶部侍郎嚴左朗貪墨國庫。
趙子逡一杯一杯冷酒下肚,感覺自己的心都是冷的。
可是他卻無法停止思考,思考如何才能破局。
以他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同六皇子相抗衡?
若將此事捅到三皇子那裏,三皇子卻不一定會蹚這蹚渾水為嚴左朗脫罪。
皇權爭鬥瞬息萬變,無論是三皇子還是六皇子,隻會管自己最終的利益,折損的其他人根本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
趙子逡決意親身深入六皇子勢力內部,找尋證據,為好友翻案。
可這哪裏是一件簡單的事呢?一旦事敗,必然牽連家人,自己可以為友誼無懼生死,卻不能帶累整個家族。
趙子逡神情凝重,良久後猛地將酒杯放下。
輕死重義,方不愧對相交莫逆。
趙起明酒醒後模模糊糊憶起自己同趙子逡說的那一段話,極為惱恨地錘了錘了腦殼,卻見趙子逡似乎醉得更厲害,現下都還沒醒。
趙起明將趙子逡叫醒,趙子逡頭疼得厲害的樣子,恍恍惚惚道:“趙兄,來,我們再幹!”
趙起明不耐煩道:“哎呀幹什麽,起來了,都什麽時辰了!”
趙子逡強撐起來,往四周一看,眼神迷蒙,“這不還是晚上嗎?”
趙起明有些光火,“不能喝還喝這麽多,你繼續喝吧,我要回去了,要是讓大人知道,我可吃不了兜著走……哎,被你給害慘了!”
趙子逡精神了些,抓住了趙起明的衣擺道:“趙兄可還記得你說過要把小弟引薦到六皇子那裏去之事?”
趙起明一下子警惕起來,“我說過嗎?你別瞎說。”
趙子逡道:“有,怎麽沒有,趙兄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小弟我在鴻臚寺待得憋屈,徒有官職,沒有實權,繼續窩在這個職位上指不定哪天就瘋了,我一定要同你去投奔六皇子,幹出一番事業來。”
趙子逡換了一副苦巴巴的神情再道:“趙兄你可不能說來玩的啊,小弟我的未來就指望你了。”
趙起明有些懷疑,眯著眼審視道:“你是真要跟六皇子?”
“那還有假,趙兄都說了跟著六皇子能吃香的喝辣的了,小弟我不去不就是沒見識了嗎?”趙子逡道。
趙起明沒有在趙子逡臉上看出什麽可疑的神情,放鬆了一下神經,道:“你若真想跟六皇子,我可以為你牽線。”
“太好了,趙兄真是小弟我的再生父母,我在這裏拜謝你了。”趙子逡道。
趙起明接住了趙子逡那一禮,“你就靜候佳音吧,隻事成後別忘了……”
趙起明眼神示意,趙子逡回了個“我懂”的神情,趙起明便奸笑而去。
趙起明將此事報給了蕭衡,隻隱去了自己醉酒那一段,稱趙子逡是被自己拉攏而來。
蕭衡大為高興,若蕭桓的人全部都倒戈相向,那他的大業何愁不成?
眼下雖然隻有一個人,可有時候,就差那麽一個人,事情的結局就完全不一樣了。
但是人家主動求上來,姿態若太低就會讓別人感覺他六皇子陣營太過無人,投誠嘛,總得拿點兒誠意。
隻要趙子逡拿出了誠意,那趙子逡此後便是他六皇子黨的人。
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規避那些朝秦暮楚觀望風向的人。
這份誠意是趙子逡取信蕭衡的關鍵,同樣也是蕭衡手中的把柄,日後趙子逡想要反悔也難。
需知一個不忠誠的人,沒有主君敢用他第二次,這也就相當於斷了趙子逡的退路。
趙子逡以禮部官員一些見不得人的隱秘換取了蕭衡的信任,從此逐漸參與了一些六皇子陣營內部的商討。
蕭衡的目標就是將自己的勢力滲透進戶部,以絕對的優勢壓倒三皇子黨。
而這對於明嘉帝來講,是最不能容忍的。
皇子可以有權力,卻不能權力大到能威脅他的皇位。
蕭衡覬覦他父皇手中的東西,實在是劍走偏鋒,隻要這件事被捅到明嘉帝那裏,蕭衡很快便會失勢,隻要明嘉帝細想,便能知道嚴左朗之事中的內幕。
所以,想救嚴左朗,得先揭穿蕭衡暗地裏的勾當。
趙子逡查找證據欲扳倒蕭衡,卻不料噩耗傳來,好友嚴左朗竟在牢中畏罪自殺。
趙子逡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好友已死,他做再多,嚴左朗也不會再活過來了!
趙子逡大腦裏緊繃的那根弦突然就斷了,他失去了方向,神情恍惚,木訥寡言,日子變得渾渾噩噩起來。
好友死的這兩日,六皇子府幕僚議事趙子逡也推托公事盡量不去,就怕自己忍不住露出不該露的情緒,去了也是盡量不說話就不說話,在他們討論到好友之死的事情時竭力控製了自己的神情,趙子逡以為自己掩藏得好,卻不知他早已經被懷疑。
敵對一方的人來投誠,少不了要留個心眼,而人在悲痛憤恨之下哪裏能將情緒掩飾得完美無缺,這樣的異常在早就有了存疑之心的蕭衡那裏太過明顯,趙子逡表現得越是不在意,就越顯刻意。
嚴趙兩家的府邸靠得近,先不說這兩家關係究竟如何,就說他們是鄰居,一般人稍許風吹草動都會刻意去留意,更何況是如此大事,怎麽可能像趙子逡這樣表現得如此無動於衷?
那就隻能是趙子逡表現的這一切都是裝出來的,隻為了掩蓋他投誠蕭衡的真正目的。
這時蕭衡隻以為趙子逡是蕭桓派過來臥底的奸細,並沒有想到趙子逡從始至終都隻是為了救出他無辜被冤的好友。
蕭衡同他的幕僚一商議,決定讓蕭桓自食其果。
蕭桓敢派人來臥底,那麽就讓這個臥底帶著錯誤的消息誤導蕭桓,讓蕭桓跳進他們設下的圈套。
這日酉時,蕭衡將趙子逡單獨留下。
“你這些日子表現得不錯,”蕭衡道,“我想了想,決定把一件重要的事交給你去做。”
“殿下有何吩咐?”趙子逡道。
“嚴左朗在牢中畏罪自殺,死前留下血書,對他貪墨國庫一案供認不諱,並且招供出了貪墨案背後牽扯到的一些人,隻希望陛下免掉其家眷的死罪。”蕭衡道,“我要你去刑部打聽出他招供的細節,若是有什麽對我們不利的,你知道該怎麽辦吧?”
“下官明白了,下官這就去辦。”趙子逡道。
趙子逡待要走,蕭衡叫住道:“等等。”
趙子逡看過去,蕭衡給了他一件東西,或者說,是一張絹帛。
趙子逡正要打開,蕭衡攔住道:“不要讓任何人看到這絹帛,等你到刑部看到案件卷宗後再將它打開對比,屆時你就看著辦。”
趙子逡皺眉,收下絹帛,應諾離去。
而正是這張絹帛,將趙子逡送上了絕路。
趙子逡死了,並非死在刑部存放案件卷宗的地方,而是死在了王城中一個偏僻的小宅子裏。
消息傳出後,趙府也被大火淹沒,但無人知道趙子逡的妻兒不在府中。
早在趙子逡假意投誠蕭衡時,趙子逡便知道此事斷難善了,所以他時刻準備著將妻兒送走。
而嚴左朗的死,加重了這份危機感,趙子逡將妻兒托付給了忠仆,並囑托一旦自己出事,便火燒趙府,護送妻兒遠走。
趙辰逍記得最清楚的事大概就是他父親將他同母親,還有尚在繈褓之中的妹妹送上馬車。
那也是他此生見父親的最後一麵。
隻是那時候,他天真的以為,他們隻是出去遊玩,很快就會回來的,哪裏是什麽生離死別。
忠仆許叔叔來接他們時,趙辰逍依然沒有意識到父親早已經為好友抱了必死之心。
昔日尚且年幼的趙辰逍不清楚很多事,關於他父親為嚴伯伯做的這些事都是後來許叔叔告訴他的。
趙辰逍隻知道父親死了,死前背負著國庫貪墨案同夥的罪名。
李聞韶聽到了這裏,問許由賀道:“您相信您父親同嚴大人是被人冤枉的,那麽當初大理寺同刑部核對的賬目究竟是不是顯示了嚴大人貪汙?”
莫顏插話道:“不是讓禦史台插手了嗎?禦史台給了個什麽說法,總不能嚴左朗說他有罪,他就真有罪不用查了吧?”
“大理寺的結果,是嚴伯伯貪了,然而刑部卻說嚴伯伯沒有貪,禦史台插手不過幾日,嚴伯伯就死於牢中,禦史台究竟查出了什麽,應該隻有當時的陛下明嘉帝知道。”許由賀道。
李聞韶眉頭緊鎖,眼前似有迷霧重重,阻礙著他看清真相,而事情已經過去這麽多年,其中細節還能查出來嗎?
許由賀也知叫人為難,他道:“我知道此事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或許還牽扯了不為人知的內幕,但是這麽多年了,我沒有一天不想查清楚真相,想知道我父親究竟因何而死。”
許由賀心情激動,向李聞韶行下大禮道:“此事就拜托給李大人了,還請李大人盡力還我兩家一個公道!”
李聞韶連忙扶起許由賀道:“許妃娘娘快快請起,在下當不得如此大禮。”
李聞韶緊接著又道:“但此事我既然攬了,就會追查到底,許妃請放心,在下必竭盡所能查個究竟。”
許由賀感激道:“如此就多謝李大人。”
李聞韶同莫顏從怡軒殿出來,酉時剛至。
“眼下時辰尚早,你可以再在宮裏待半個時辰再走。”莫顏道。
李聞韶沉吟道:“那我們現在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