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起明的腿一直是抖的,好不容易進了正堂坐下去才鎮定下來。
趙起明找回了主人的感覺,對小廝道:“看茶。”
小廝待要走,趙起明再吩咐道:“把本老爺新得的好茶上上來,給趙賢侄還有這位公子一起接風洗塵。”
“是,老爺。”小廝應聲而去。
李聞韶謝道:“多謝趙伯伯熱情款待。”
“賢侄客氣,區區清茶而已,不算什麽。”趙起明說完又看向莫顏道,“方才忘了問這位公子是誰?”
莫顏麵不改色道:“在下李聞韶,是趙公子的好友。”
李聞韶:“……”
“原來是李公子。”趙起明笑了笑,又對李聞韶道:“賢侄可有什麽信物在身?不是我不信你,隻是有信物的話,我也能有個底。”
李聞韶沒想到趙起明來這麽一招,臨時客串的他哪裏來的信物?
令李聞韶傻眼心服的是,莫顏又開口了。
“趙老爺且看這算不算是信物?”李聞韶隻見莫顏拿出了一塊長命鎖。
長命鎖上刻著趙辰逍三個字,果真算得上信物了。
一猜就是許由賀交給她的,李聞韶簡直心悅誠服,莫顏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趙起明見那長命鎖年代久遠的樣子,應當是趙辰逍的無疑,可是長命鎖畢竟可以被別人撿到冒充身份,趙起明心中存疑,眼睛轉了好幾轉,暗忖先看看他們所謂何來。
“原來真是賢侄,”趙起明做出一副十分欣喜又愧疚的樣子道,“多年未見,賢侄這些年過得可好?賢侄流落在外十六年我竟絲毫不知曉,實在是愧對趙賢弟啊!”
“趙伯伯言重,小侄得善人相助,不曾受多大苦,多謝趙伯伯關心。”李聞韶道。
“那就好,那賢侄如今是住在何處?”趙起明道。
“不瞞趙伯伯,小侄如今住在宮中。”李聞韶道。
趙起明聞言驚疑,小廝恰在此時上好了茶水,趙起明端起茶盞道:“賢侄今日來找我,定是有什麽要事,不如邊品茗,邊細細道來,看我有沒有能幫得上的。”
李聞韶心想總算切入正題了,也端起了茶,道:“多謝趙伯伯。”
李聞韶抿了兩口茶,垂眼思索該如何叫趙起明開口道出當年告密誣陷嚴左朗之事。
而趙起明則在想這兩人從皇宮而來,必不是善茬,趙辰逍又何時入了宮中,實在詭異。
茶喝了半盞,趙起明才又開口道:“賢侄在宮中官居何職?若是有什麽難處,我可托我曾經認識的幾位看顧於你。”
“趙伯伯有心了,小侄如今尚且安穩,無需煩擾趙伯伯。”李聞韶道。
“那便好。”趙起明道,“賢侄今日來找我所為何事?”
“趙伯伯可還記得十六年前那樁國庫貪墨案?”李聞韶道。
趙起明端茶盞的手一頓,隨後又恢複正常道:“賢侄想問什麽?”
“小侄就想知道我父親究竟為何會卷入國庫貪墨案。”李聞韶一副不可接受的神情道,“我真的不能相信我父親會做這樣的事,可又沒有證據,這些年隻能看著父親背上貪汙同黨的罪名洗不清,在黃泉下也不得安寧啊!”
“趙伯伯若是知道一二,還請一定要告訴小侄,小侄感激不盡。”李聞韶拜道。
“賢侄請起,”趙起明客套道,“這事情過去得太久了,有些事情我也記不清了,不過你父親的事當年我也是很意外,他竟然會同嚴左朗一起貪墨國庫,這實在是有些不應該啊!”
“多謝趙伯伯信任我父親,”李聞韶道,“趙伯伯可知當年嚴左朗究竟是為何要貪汙那白銀一百萬兩?”
趙起明眼神一閃,道:“還能為什麽,不就為了拿來享受享受,滿足自己的欲望。自古貪官汙吏,也就那些心思。”
“趙伯伯是說,嚴左朗就是罪魁禍首,而我父親隻是無辜被牽連進去?”李聞韶道。
趙起明轉著茶盞,半晌才道:“令尊之事,著實有些叫人摸不著頭腦,我也是沒個頭緒。”
李聞韶同莫顏對視一眼,這趙起明似乎不想說什麽了,接下來該如何破局呢?
現場一度沉默,李聞韶在腦中飛快思索,照許由賀所說,趙起明參與了黨派之爭,而趙起明背後的人就是六皇子蕭衡。
正所謂無利不起早,這趙起明告密誣陷嚴左朗定是蕭衡給他許諾了什麽好處,對當時職位尚低的趙起明來講,要麽升職加官,要麽給他一大筆錢財。
但李聞韶查到,趙起明的職位根本不曾變動過,而若說蕭衡給了他一大筆錢財,趙起明又不像是暴富過的人。
從這宅子就能看出來,雖說在這地界能被人稱一聲老爺道一聲員外,但在王城,可真就算不得什麽了。
再聯想到當時六皇子蕭衡很快因為謀反之案被囚,這趙起明應當是雞飛蛋打一場空。
“一場空……”李聞韶腦中反複默念了這幾個字,既然是一場空,那麽,趙起明能沒有怨言嗎?
李聞韶又想到了另外一點,趙起明雖說沒有得到什麽好處,卻也沒有因為蕭衡的倒台而造成了什麽損失,他甚至一直在工部主事的位置上待到了致仕。
那就意味著他所有暗地裏參與的謀劃都不曾被當時的三皇子,後來的武德帝蕭桓所知。
趙起明藏著這麽多的秘密過了十六年,難道心中就沒有心魔嗎?
一個人做了虧心事,難免負疚,時時虛耗著他的精氣神,而喪盡天良的人就會埋沒良知,心安理得。
趙起明顯然還是受到了良心的拷問,就如李聞韶說他是趙辰逍時趙起明的反應同神情。
李聞韶猜測,趙起明應當是與趙子逡之死有關。
寂靜的正堂裏,突然響起了一句:“我父親,死得冤啊!”
陰森森的,像鬼魅一樣鑽進人耳朵裏。
趙起明一個激靈,後背的冷汗突然就冒出來了,他往聲音處望去,正是李聞韶,也就是他誤以為的趙子逡之子趙辰逍說的。
這人老了實在不禁嚇,趙起明將那茶壺整個給打翻了,小廝忙慌慌去收拾,還是晚了一步,那茶水已經順著桌子流到了趙起明的褲子上。
李聞韶連忙起身,道:“趙伯伯快去更衣,天涼小心受凍。”
趙起明僵硬地笑了笑,道:“那我就先失陪了,已過晌午,我讓人給你們送點飯菜來,你們先填填肚子。”
李聞韶道謝,趙起明離去。
小廝收拾完後也走了,正堂隻剩下莫顏同李聞韶兩個人。
李聞韶湊近莫顏道:“趙起明這裏果然有東西,接下來我們怎麽做?”
莫顏狡黠一笑道:“這種事,我最在行了,接下來,看我的。”
莫顏說完,突然起身,李聞韶見她的方向竟然是趙起明離開的地方,著急地壓低聲音道:“你別亂來。”
然而莫顏卻不停,很快便離開了李聞韶的視線。
李聞韶獨坐正堂,往四周都看了看,焦心不已。
莫顏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人,一躍便翻上了房梁,這趙宅裏也就那麽幾個仆人,莫顏嘴角勾起了一抹壞笑,隨後又翻了下去。
莫顏轉了個彎,見小廝進了趙起明進的那個房間,莫顏隱了一下身形,隨後悄悄靠近。
趙起明臉色陰沉得很,整個人都是焦躁的,此刻正不斷地在房內走來走去。
小廝拿來了衣服,對趙起明道:“老爺,請更衣。”
“更什麽更!”趙起明一下子打翻了呈盤,嗬斥道,“什麽人都沒弄清楚,你就把老爺我給叫出去,莫不是嫌在趙府待久了,想換口飯吃了?”
小廝一聽,這罪名可真冤枉,可他深知自家老爺脾性,逆著爭辯反而沒什麽好果子,於是連忙給趙起明跪了下去道:“小的錯了,小的下次再不放陌生人進門,請老爺原諒小的這次,別把小的趕出去。”
趙起明氣消了消,道:“你起來吧,下次再有人來,沒有拜帖,就跟人說老爺我不在。”
“是是是,小的記得了。”小廝忙將地上打翻了的衣服撿了起來,隨後又去衣匣處換了套衣服,伺候趙起明更衣。
趙起明伸出雙手,道:“你跟了我也有好多年了,老爺我平生就做過兩件虧心事,如今正主找上門來了,真是陰魂不散呐!”
小廝腦袋飛轉,最後陰狠道:“不如我們在飯菜裏下毒把他們給……”
趙起明突然一腳踹過去,將小廝踹倒在地,小廝捂著膝蓋在地上嘶嘶抽氣。
趙起明振了振衣袖,沉下臉道:“這種事,能說出來嗎?”
小廝僵硬地擠出個笑臉告饒道:“不,不能,是小的說錯話,老爺恕罪。”
趙起明臉色緩和,道:“這一腳算是給你個教訓,討好賣乖也有個度,老爺我心情不好,你做再多,也是留不下的。”
“是是是,小的再不敢犯了。”小廝磕了好幾個頭,才從地上爬了起來。
“老爺我就把這事交給你……”
莫顏窺探裏麵的動靜,見小廝附耳過去,趙起明正在對他說些什麽。
聲音太小,已經聽不清,但莫顏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
李聞韶終於等到莫顏回來,鬆了一大口氣。
“你可回來了,若是被人發現,我們可就麻煩了。”李聞韶道。
莫顏坐下,喝了一大口茶後道:“怕什麽,被人發現就說我如廁去了。”
“你去這麽久,可查到了什麽?”李聞韶疑惑問道。
“等會兒這趙老爺,估摸著是要給我們來一場鴻門宴。”莫顏道,“所以我們得多吃點。”
“啊?”李聞韶震驚道,“鴻門宴也能多吃?”
“誰跟你說等會兒多吃,我是說現在多吃!”莫顏說著,拿了塊桌上的茶點往自己嘴裏塞。
李聞韶幹笑了笑,莫顏拿了塊糕點遞給他問道:“你吃嗎?”
李聞韶擺手道:“你吃吧,我不餓。”
“你不餓那都是我的了。”莫顏將盤子抱過來,三兩下就全部吃進了肚裏。
吃飽了莫顏才道:“這老東西恐怕是想殺了我們,等下食物一定不能吃。”
“但這樣我們不就裝不下去了嗎?”李聞韶道。
“我們同他演這麽久也差不多了,趙起明想撕破臉皮,我們就同他換個法子玩一玩。”莫顏道。
“你可有把握?”李聞韶皺眉道,“若是趙起明打死不招,我們這一趟可就白來了。”
“趙起明不過是一個小角色,他背後的主子蕭衡早就死了,查不查其實並沒有多大用處,當年兩子奪嫡,往翻天了說,他們這一切謀劃都是為了那皇位,至於這些小嘍囉無非為利,如今給他們利的人都沒了,還守著秘密做什麽?”莫顏道。
莫顏一番高談闊論,叫李聞韶仿佛頭一次認識莫顏這個人,說她不傻,有時候真是傻得可以,說她傻,正經關頭又總能讓他刮目相看。
莫顏此話一出,李聞韶沒想通的一些東西都想通了。
其實,這件案子真的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趙起明叫人擺上宴席,將莫顏同李聞韶請去。
“賢侄遠道而來,我定然不能馬虎招待,這些都是廚子最拿手的菜,賢侄嚐嚐,看合不合胃口?”趙起明道。
“趙伯伯客氣了,這麽多菜,小侄受寵若驚。”李聞韶拱手道。
“賢侄說這些話就是見外了,快快坐下,我們邊吃邊談。”趙起明道。
李聞韶坐了回去,舉起酒杯假意喝了一口。
卻發現手中的杯子竟是銀杯。
莫顏也發現了這個異常,若是銀杯,那就意味著酒中大概率沒有毒。
但莫顏腦中閃過趙起明與小廝密謀談話的場景,心內一哂,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趙起明見李聞韶同莫顏都喝下了酒,嘴角勾出了微不可察的笑意。
隨後又熱情道:“吃菜吧,讓你們等這麽久,肯定餓了。”
李聞韶舉箸,盯著菜思索。
卻見小廝拿了銀針來,從李聞韶麵前的那盤菜驗起。
李聞韶作疑惑狀,看向趙起明道:“趙伯伯,這是……”
“官場上習慣了,雖說年老了致仕在家,但還是拿銀針驗驗吃得放心些。”趙起明道。
李聞韶假作感慨道:“趙伯伯此言有理,官場久了,總不免得罪人,我父親若生前有這麽個習慣,大概也不會中毒身亡。”
“真相總會大白的,賢侄切莫在心裏壓太多。”趙起明勸道,“來,先吃,吃了我們再談你父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