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還要不要原則？
楊小強微笑著走向許月。
許月其實什麽都知道了，這次她不像上次那樣，見到楊小強走來，隻是漫不經心地看著他，然後例行性地帶著他去找於偉，而是像等了一段時間似的從椅子上快速站起來，趨步迎向楊小強，而後畢恭畢敬地道：“楊哥，以後還要你多照顧啊！”
“哪裏的話啊，小許，大廳我什麽都不懂，以後還要多請教你呢。”
“應該的，”許月詭秘地一笑，“楊哥，於哥走了以後再不回來了嗎？”
“我不知道啊。”
“那於哥為什麽要走？”
“不知道。也許科室裏有更重要的工作安排給他了吧。”
其實在這件事上，楊小強對許月說了謊，於偉為什麽會被調走，楊小強多少是知道的，那就是幾天前趙強局長跟他說過的那番話。而且趙局長說的時候是點到即止，也許於偉還有其他的一些事，隻是局長沒跟他明說而已。
科室裏的周勇跟楊小強說過，在楊小強來之前，紫洲高新區曾經有一次競爭上崗，就是所有享受科級待遇局級待遇的人，都可以競爭正科或者正局的位置。於偉是部隊正營職轉業的幹部，他轉業一來就可以享受正科級待遇，隻是沒有科長的位置而已。按理說，他是很有可能競爭上崗的。但不知怎的，他竟然連競爭上崗報名參加的機會都沒有。個中原因，無人知曉。
政府也是有秘密的。但是不該你知道的秘密，你最好不要去問。
楊小強在於偉為什麽調走這件事上之所以對許月說謊，是因為他覺得說實話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而更重要的，是對許月太殘酷了。許月是於偉一手培養起來的，算是於偉的徒弟，就這樣跟她說她師傅的不是，是不是有些太殘忍了？
許月跟楊小強進行大廳工作交接的時候是很認真的，她拿出一個本子，裏麵密密麻麻地記錄了行政審批服務大廳安監局窗口的所有工作，由此楊小強可以看出許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楊小強還可以看出，於偉教她業務方麵也是教得比較好的，
其實楊小強所在的單位是天都市高新區安監局，行政審批大廳的工作並不是特別多，所以隻用了一天時間，楊小強就初步掌握了我們局行政審批窗口相關的工作。剩下的就要靠他再找時間慢慢學習，慢慢領悟。
楊小強很慶幸有了許月這個姑娘在前台頂著，這樣讓他這個新人能夠有充足的時間在後台整理資料，學習文件。日子似乎要跟以前一樣過得平靜，直到臨下班前的一顆石子打亂了這種平靜。
許月抽空來到後台，楊小強以為她有什麽事要問自己，卻沒有想到她跟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楊哥，你做個塑膠指紋吧，這樣每天上下班我就可以幫你打卡了，你就可以忙你自己的事情了。”
楊小強愣了幾秒鍾。
政府是有著嚴格的作息考核製度的，尤其是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為了確保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的工作人員能夠到點上下班，不遲到不早退，行政審批服務大廳專門做了一個指紋打卡器，你上班的時候在打卡器上打一下指紋，打卡器就能記錄上你上班的時間；你下班時再在打卡器上打一下指紋，打卡器就能記錄上你下班的時間，非常準確。可沒想到竟然出現塑膠指紋，出現找人代為打卡，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這樣做，不大好吧。”楊小強說。
“沒事的，楊哥”，許月神秘地笑笑，“大家都這麽做。”
“別人怎麽做我不會管，反正我不會這麽做的。我不需要這個東西。”
這次輪到許月愣了幾秒鍾。
她可能想不到楊小強會這麽回答她。
但是楊小強的心底有著自己的顧慮。
他要在官場上往上爬，首先就要不犯錯誤不被人抓住把柄，自己製作使用塑膠指紋的事情一旦傳到領導耳朵裏麵，那還了得？
何況大貪是從小貪開始的，大假是從小假開始的，指紋打卡是小假嗎，就算是小假，如果不加以製止，遲早也會變成大假。
在失戀的重擊下，楊小強是不得不改變自己，學會看得慣豬人狗人，甚至也得學會適當的時機奉承拍馬一下，但原則上的東西能徹底改變嗎？真的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弄虛作假甚至貪得無厭的壞人？不做太老實的好人，也不能做太欺詐的壞人啊。
其實自從梁涵韻走後，楊小強在原則的堅持上就已經感到了沉悶的擠壓，心中像要劈成兩半似的。一種聲音讓他明哲保身，但是原則問題還是不能退讓半步，另一種聲音告訴他幹脆全部放棄從前，與以前的自己決裂，領導讓幹什麽就幹什麽，現實需要什麽就做什麽。從功利主義的角度來看，後一種聲音顯然進步會更快，也更容易跟政府裏的既得利益集團打成一片，但這種做法很有可能踩紅線的，真要將來犯了法怎麽辦？別是有錢賺沒命花啊。
這種擠壓嚴重的時候，楊小強就用牙咬著嘴唇，讓那種疼痛轉移內心的撕裂，痛得受不了了，心中才舒坦了一點。但是無論內心如何撕裂如何掙紮，最終楊小強還是決定遵從前一種聲音。其實明哲保身已經是楊小強的底線了，按照他的本質他的靈魂，他是要做一個為民請命的好人的，要做一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好官的，隻是梁涵韻分手的打擊讓他不得不考慮一下現狀，考慮一下自己的升遷發展。
現在他對許月明確的拒絕話語，既是說給許月聽的，也是說給他自己心底的第二種聲音聽的：我，楊小強，就不會幹那種弄虛作假，欺上瞞下的事，更不會違反原則的做事。
許月讀出了楊小強那不容分說的態度，隻能悻悻地離開。
楊小強不知道許月聽明白了沒有。其實他剛才的話裏還有另外一層意思，自己這個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的窗口首席都不會做這樣的事，你這個行政審批大廳的前台，以後還能再做這樣的事嗎？
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的窗口首席承擔著行政審批大廳此窗口的主要責任，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的窗口前台歸行政審批大廳首席管理。換句話說，許月這個前台幹得怎麽樣，楊小強這個首席的話是很有分量的，趙局長他們不認識許月，但認識楊小強。
處理完許月的事情，正準備處理一下文件，肖科長打來電話，“小楊，我準備把安全生產培訓報名放到行政審批大廳，你帶著小許，接企業的報名材料，然後收報名費。一會兒我就把安全生產培訓文件電子版發給你。”
“科長，這樣不好吧，安全生產培訓是由培訓公司組織的，報名費應該由培訓公司來收吧，政府來幫培訓公司收錢，算怎麽回事呢？”
“是應該由培訓公司收費，培訓公司這不是沒人嗎？所以由我們來收。”
“科長，可是在行政審批大廳窗口收錢，而且是替企業收錢，不好吧？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窗口是為老百姓，為企業服務的，通過這個窗口來幫企業收費，讓老百姓看到不好吧？”
“你不用管其他，讓你在那裏收費你就在那裏收費就行了。”肖科長已經顯得有些不高興。
但楊小強更不高興。
這在楊小強看來，真的是原則問題。
行政審批大廳服務窗口，政府的地方，現在來幫培訓公司收費了，如果說這裏麵完全沒有一點灰色，完全沒有一點權力尋租，所有的老百姓都會相信嗎？
給培訓公司幹活，會白幹嗎？
這算什麽，政府什麽時候開始給培訓公司打工了？這以後還怎麽監管培訓公司，這不亂了套了嗎？
“科長，你要是把幫培訓公司收費這件事放到科室裏，我管不著，可要是放到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窗口上，不行。身為行政審批服務大廳窗口首席，我不允許這麽做。”
“你剛當上首席你就這樣啦？”
“科長，不是我剛當上首席不剛當上首席的問題，而是行政審批大廳就不該給培訓公司收錢，這算怎麽回事？收的錢，算誰的？”
肖科長忿忿地掛上了電話。
不一會兒，金局打來電話。
金局是第一副局長。
“小楊，科裏還管不了你了是吧？”
“金局，”楊小強陪著笑臉道：“我沒聽明白你的意思。”
“什麽你沒聽明白，”金局怒道：“你們科長都跟我說過了。跟你說，讓在行政審批大廳窗口替培訓公司收錢，是我的主意。”
“誰的主意也不行，政府就不該幫一個公司收錢。”楊小強突然生氣了，許是失戀對他的打擊太大他心裏一直沒出淨這口火，許是堅持原則與放棄原則的爭論讓他太痛苦而他最終也在這種撕裂的劇痛中敲定了堅持原則所以不想改變原則，總之他生氣了。
“好啊，我管不了你了是吧？沒關係，我如果管不了你，我可以讓局長管你，局長管不了你，我可以報區領導管你！”說完，金局扔了電話。
這是楊小強邁進政府來的第一次危機。
這次危機就發生在楊小強剛剛擔任行政審批大廳首席的時候。
原則，原則，在權力麵前，在巨大的壓力麵前，楊小強的所謂原則，還能堅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