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死又生。
謝之容愛憐地吻去了蕭嶺眼角的淚, 聲音輕極了,嘶聲喚他,“阿嶺。”
……
蕭嶺隻能說, 幸好過年連朝廷都要放假, 不然今日上朝, 他可能真的起不來了。
倦, 刻入骨子裏的酸軟與乏力,況且這還是隻是精神上的, 若是在現實中遭受了這樣的對待,蕭嶺覺得謝之容完全可以把他身上各個部位都拆開重新再組裝一次。
因無早朝,許璣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叫蕭嶺起床。
蕭嶺疲倦地睜開眼。
眼睛很酸,觸碰了下, 卻無任何紅腫異樣。
許璣聽到裏麵傳來的響動, 試探地輕輕喚了聲,“陛下?”
蕭嶺嗯了聲。
聲音啞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許璣也聽出了蕭嶺聲音中的異樣, 詢問道:“陛下, 可要臣傳太醫來?”
蕭嶺閉了閉眼, “不必。”
“是。陛下現在,可要起來了?”
蕭嶺想到許璣要為他更衣,立時拒絕, “不必,準備熱水, 朕要沐浴。”
蕭嶺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這種情況下還若無其事地讓許璣給他更衣。
許璣已然習慣了皇帝偶爾早上起來就要沐浴的習慣, 答了聲是, 退下吩咐人去準備。
待蕭嶺浸入熱水中, 紛亂的思緒稍稍得以緩解。
程序中謝之容的反應實在奇怪, 但又不像什麽都知道的樣子,一切反應似乎隻是從心的本能。
是潛意識的影響嗎?
為什麽謝之容會這樣不安?
蕭嶺將整張臉都埋入熱水中,困惑地皺眉。
“陛下。”係統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蕭嶺差點被熱水嗆了個滿口,立刻把臉從水中抬起,“作甚?”
經過與蕭嶺近一年的朝夕相處,係統比他們兩個第一次見麵時要像人得多,至少在語氣上能讓蕭嶺分辨出係統到底想表達何種情緒,他笑了一下,讓蕭嶺不知為何覺得非常不懷好意,“陛下,劇情有變化,請周知。”
蕭嶺嗤笑一聲,現在係統提醒他劇情變了是不是為時晚矣?他忍不住反問道:“哪種變化?”
指謝之容從想要弄死他到想“弄死”他的變化嗎?
那不必告訴了,蕭嶺已然身體力行地領教過了。
“張景芝沒死。”係統言簡意賅。
雖然蕭嶺先前的種種行徑嚴重偏離劇情發展,係統對蕭嶺相當不滿,但係統也承認,和蕭嶺這種人說話不需廢口舌,一點即通。
“我知道張景芝沒死。”這話在唇舌間滾了一圈,水汽撲在麵頰上,水珠滾落,蕭嶺微微皺眉,“張景芝沒死,玉鳴關未破,這意味著……”
這意味著謝之容幾乎沒有在玉鳴領兵的機會,更遑論帶兵入京?
然而,然而玉鳴不必謝之容,兆安的局麵卻非謝之容不可收拾!
蕭嶺倏地明白了係統的意思,“書中的劇情點提前了?”
係統回答:“是。”
水珠滾入眼中,蕭嶺完完全全地閉上眼睛。
他不會選擇其他人。
謝之容會是毫無置喙的、出兵兆安的主帥。
一切軍務,都會交給謝之容全權負責。
程序中,謝之容近似祈求的逼問再一次縈繞在蕭嶺耳邊。
“陛下。”
幻想成現實了。
蕭嶺懶散地想。
浸泡在熱水中難得放鬆,腦子卻在想無數複雜的情況,以至於蕭嶺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陛下。”見他不應,那聲音又喚了一聲。
蕭嶺猛地意識到,這不是幻覺,而是附近。
霍然睜開眼,目光下意識落到屏風後麵,“之容?”
謝之容回答:“是臣。”
一如既往的溫和,仿佛全然不知情。
隻是看起來無比柔順平靜的外表下,掩藏著的是滔天的不安與惶然。
蕭嶺不自覺地想,若真是程序外謝之容的情緒影響了程序內的謝之容,那麽此刻的謝之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像與素日一般地同他說話的?
蕭嶺現在聽到謝之容的聲音,隻想把自己浸到水裏悶死。
“怎麽了?”
“張將軍送來急報,”謝之容道:“軍務緊急,臣不得已打擾陛下,請陛下恕罪。”
似乎,比往常客氣了一些。
蕭嶺闔上眼,“你念吧。”
“是。”
張景芝的信素來非常簡潔明了,即羌部動兵頻繁,蠢蠢欲動,兆安與羌部聯係頻繁密切,互為呼應。
蕭嶺按了按眉心。
也就是說,出兵兆安已經迫在眉睫。
他決計不能讓晉朝腹背受敵。
“之容怎麽看?”
謝之容頓了下,才回答說:“臣以為,兆安之事已不能再拖,再推遲下去,易生變故。”
蕭嶺點頭。
兩人一時都沉默了。
謝之容較之蕭嶺,心緒更如亂麻,煩躁鬱結非常,種種情緒隻被生生壓下,在蕭嶺麵前表現得似無破綻罷了。
“朝廷對地方,不動兵則已,若動兵,必然勝得毫無懸念,”蕭嶺斟酌著詞句,他不願意為他和謝之容本就微妙無比的關係上再添霜,“朕想你去。”
謝之容啟唇,卻沒有第一時間出聲應答。
從前他自負自己能看穿蕭嶺心中所想,幾日前才知自己的想法何其可笑。
想要蕭嶺倚重他,想要自己無可替代。
又恐蕭嶺猜忌,恐他不信自己。
“臣,”謝之容應答:“願意。”
隻有謝之容自己知道,方才那一瞬間,多少想法在他腦海中流轉糾纏。
蕭嶺驀地鬆了口氣,又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卿忠體國。”
謝之容注視著屏風,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既是陛下所願,為臣者自當九死不悔。”
蕭嶺隻覺心中仿佛被人掐了下的酸軟滯澀,差點想衝出去抱住謝之容,但想想自己此刻的樣子實在算不得雅觀,“朕會傾舉國之力,凡之容所需,朕定不吝嗇,但朕,隻能給你半年。”
必須速戰速決。
讓羌部無有可乘之機,也要表現出,朝廷對地方的絕對壓製。
“足以。”這是謝之容的回應。
若是從旁人口中說出,蕭嶺隻會認為此人狂傲自大得令他發笑,可若是謝之容,那蕭嶺則篤信之,連慶功時封侯的詔書都想好小半了。
這自然是玩笑。
之後的細節還需要一一敲定。
蕭嶺不知道自己在水中泡了多久,謝之容在回答之後也無聲響。
蕭嶺又按了按無比酸脹的太陽穴,他以為謝之容已經離開了,從水中起身,正要尋一條擦巾時,忽聽謝之容道:“陛下洗好了?”
蕭嶺愣了下,“嗯。”
等會為何擦巾沒在這?
不會是宮人連這個都忘記了吧!
蕭嶺人麻了一半,方才淤塞的沉重心事頓時煙消雲散,此刻隻能丟人無比的無奈。
“之容,你能不能……”
讓人給朕找條擦巾來?
這話怎麽都說不出口!
丟人現眼!
就在蕭嶺思索著如何開口時,便聽到謝之容動了。
“你別走!”蕭嶺立刻什麽都顧不得了,急切喚道。
謝之容腳步一停,聽到蕭嶺難得慌張失措的聲音不自覺搖頭,露出了個無奈的笑來。
“臣不走。”
不是向外走,而是向內走。
謝之容臂間搭著的,正是蕭嶺心心念念的擦巾。
謝之容垂首,姿態恭順無比,“臣服侍陛下,可好嗎?”
然而恍惚間,蕭嶺卻好像看見了,狼口中森白的獠牙。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