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行為異於平常,謝之容不介意再等等,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麽。

聽到謝之容的聲音,蕭嶺差點又往後退了幾步。

這可是男主!

這可是小說裏最後把他腦袋砍下來的男主!

謝之容站在不遠處,宛如一截出鞘玉劍。

高潔美麗,光華流轉,卻鋒利異常。

漂亮的令人心驚。

蕭嶺斷然道:“不必,之容辛苦,朕叫旁人來就好。”

再叫旁人來?

話一出口,謝之容的眸光似乎因為驚愕縮緊了。

鐵器尖銳的一角壓著皮膚,謝之容甚至隱隱約約聞到了血腥氣。

從昨日至今體味過的恥辱滋味,比謝之容一生所受都要多得多。

其實不怪謝之容多想,而是暴君為人如此,哪怕他隻是單純地要叫個人進來伺候他更衣,都會讓聽者不得不往別處想。

“來人。”蕭嶺在裏麵喚人。

許璣一直守在不遠處,聽到聲音,便推門進來。

這種時候叫人進去?

守在外麵的其他宮人麵麵相覷,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無比曖昧的笑意。

房中站著三個身材高挑的男人,顯得有些擁擠。

“陛下。”許璣目不斜視地進來。

謝之容還衣著整齊幹淨地站在一旁。

這倒令許璣頗感驚訝。

蕭嶺有點尷尬地點了點自己的腰帶,好在許璣沒有抬頭直視天顏,不然他就會立刻發現不屬於蕭嶺的神情出現在皇帝臉上。

許璣低著頭,為皇帝解開衣帶。

因為蕭嶺來的匆忙,這身衣服並不複雜,解下腰帶,常服便散開了。

許璣輕車熟路地為皇帝脫下常服,披掛到衣桁上。

隻看皇帝待他隨意而透著親密的態度,謝之容就知道,為皇帝更衣之人,正是許璣。

蕭嶺身邊那條,最忠心的狗。

皇帝身材高挑,卻與健壯這兩個沾不上邊。

脫了厚重袍服,他身形顯得有些單薄,透過薄薄的寢衣,目力極佳的謝之容甚至能看見他凸出的肩胛骨,烏黑的長發散著,軟軟地垂落在身後,竟顯得伶仃。

或許是因為許璣來了,皇帝放心不少,因而背對著謝之容站著。

如蕭嶺這般涼薄狠心之人,居然對許璣毫無保留地信任。

蕭嶺理了理寢衣,回憶了一番原書內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真摯,“朕漏夜而來,無意於擾之容休息,隻是太微宮少有人在,今日見到之容在宮中,舊物俱在,難免睹物思人。”他轉過身,雪白衣料非但沒有將他比下去,反而襯得他麵色愈發蒼白。

麵容愈白,則眉眼愈濃墨重彩。

皇帝似乎覺得痛苦,閉了下眼,才又疲倦般地睜開,“之容不必在此處陪朕,喜歡哪裏的宮室,便住在哪裏。”

睹物思人?

這四個字由蕭嶺說出來,簡直令人發笑。

可蕭嶺說的太真摯了。

他神情恬靜,語氣和緩,好像,當真在思念著某個極重要的人一樣。

沈貴妃墜樓而亡後,先帝不許宮人議論貴妃身前事,這個女人存在過的所有痕跡被盡數抹去,所以除卻極少數人和看過書的蕭嶺,誰也不知道太微宮中曾經住過一位豔麗絕倫,恍若天人的寵妃。

更不知道,蕭嶺的母親是這位寵妃。

而非此刻居住於含元宮內,一心禮佛不問世事的太後。

謝之容心中疑竇叢生。

皇帝今日的所有表現,都和昨日那個派人到淮王府的暴君可謂大相徑庭,尤其是,殺了庾玉泉。

宮人們議論說,是因為庾玉泉對自己不尊重,皇帝為他出氣,所以殺了平日裏寵信萬分的近臣。

可謝之容知道,皇帝看他的眼神裏,沒有半點喜歡。

或許在撩開蓋頭時有一瞬間對他容色的驚豔,但也隻有那麽一瞬間。

坦坦****的驚豔,不摻雜感情與□□的欣賞,皇帝看他的眼神,同看任何一個漂亮的器物一樣,沒有任何差別。

倘若喜歡一個人,哪怕隻是對這個人懷有欲望,投向他的眼神,都不會如此平淡冷靜。

鐵器仍夾在手指中,沒有半點鬆懈的打算。

“臣明白,臣不在此打擾陛下。”謝之容聞言,毫不猶豫地退了出去。

“陛下,”許璣將發帶整理好放在一處,在確認謝之容離開之後才輕聲發問:“要不要派人保護謝公子?”

他說的委婉,實際上是怕謝之容跑了。

蕭嶺自然明白許璣的意思,擺出一個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測表情,“不必管。”

謝之容最好跑遠點,讓他找上幾個月,少受點係統的折磨。

“天不早了,”蕭嶺淡淡道:“你也好好休息。”

許璣低頭,回答道:“謝陛下關懷。”

“你剛回來,舟車勞頓,今夜不必在外麵守著。”在謝之容離開之後,那種潑天的疲倦登時湧上來,蕭嶺按了按發疼的眉心,覺得自己沾上枕頭就能立刻睡著。

“臣不累。”許璣不期收到蕭嶺的關心,平日裏如簧的巧舌緊繃得快動彈不得,狂喜又惶恐,張了張嘴,隻吐出這一句。

說完,許璣就想給自己一個耳光。

在外麵辦了十幾天的事,然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回宮洗去滿身旅塵,換了衣服就過來伺候蕭嶺,怎麽可能不累。

帝王板著一張臉,又像平日那般陰沉沉的嚇人,“別讓朕說第二遍。”

還是這樣的陛下看起來習慣。

許璣怎聽不出蕭嶺話外的關心,“是,臣,臣知道了。”

蕭嶺擺手讓他下去。

許璣乖乖下去了,隻不過看起來不像是走出去的,反而像是飄出去的。

待許璣離開,蕭嶺往**一倒。

軟,軟的要命。

仿佛不是躺在**,而是躺在雲中。

軟軟的被褥登時承載住了蕭嶺酸軟疲倦的身體,奇怪的是,這麽軟的被褥,不知裏麵還有什麽,軟,卻不叫人完全陷下去,舒服得蕭嶺眯起了眼睛。

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回到自己的**。

他的空調,他的WiFi,他的手機。

蕭嶺伏在被褥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前看來,都離他而去了。

蕭嶺敲了敲係統,“在嗎?”

被詭計多端的人類鑽了兩次文字空子的係統目前很不願意搭理蕭嶺,賭了會氣,才出於職業素養回答:“在。”

“我還能回去嗎?”蕭嶺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

係統想起他今天的表現,忍不住冷笑一聲。

電子音可能沒有冷笑和熱笑的區別,聽起來隻是哈哈哈。

蕭嶺故意曲解係統的意思,“你這麽高興啊?”

係統心說我高興個鬼,早知道碰上你這麽個玩意,我就爛在電子廠裏了。

但是係統畢竟是係統,蕭嶺問,它就要回答,於是它回答了蕭嶺的第一個問題:我還能回去嗎?

係統回答:“做夢。”

被迫害了一天的蕭嶺怎麽會輕易放棄這個迫害別人的機會?雖然係統不是人。

“誒呀,別那麽絕情啊。”蕭嶺本著我不高興別人也別想高興的損人不利己原則,笑嗬嗬地說:“咱們現在怎麽說也是同舟共濟的項目合作夥伴關係。”

係統不說話了,因為蕭嶺說的在它認知裏是對的,它沒法反駁,可它實在不像讚同蕭嶺。

蕭嶺雙手往後腦一放,逗完係統稍微心滿意足,就閉上了眼睛。

他以為自己會失眠,至少第一晚會失眠。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細程度,他躺在**,想了一會可能以後都與自己無緣的現代人生活,慢慢地睡了過去。

睡得早,自然就起得早。

宮人們看見一大清早就神清氣爽地從房中出來的蕭嶺瞪大了雙眼,但是馬上都反應過來,服侍皇帝梳洗。

暴君把頭發看得很珍貴,所以梳頭就成了一個高危職業,一年裏,總有幾個因為不小心弄斷了蕭嶺頭發,或者幹脆就趕上皇帝心情不好,被拖出去杖斃的宮人,哪怕是許璣,也被責罰過。

許璣回來了,這個令人提心吊膽的工作自然就轉回了他手中。

許璣淨過手,為蕭嶺梳頭。

望著鏡中自己如雲的黑發,蕭嶺有幾分感慨,皇帝天天黑白顛倒,人都要猝死了,頭發居然沒掉幾根,可見古人醫術了得。

許璣小心地為蕭嶺束發。

皇帝看了一會鏡子,就將眼睛閉上。

他睡的不錯,氣色就比往日好些。

玉梳穿過發絲,白玉極白,烏發極黑,有小半落入許璣掌中。

皇帝開口,“謝之容呢?”

“回陛下,謝公子昨夜宿在了瑉毓宮。”

瑉毓宮除卻掃撒宮人,其中並無主人,難怪謝之容住在了那。

比起位置得天獨厚,距離皇帝寢宮不過幾步路的太微宮,瑉毓宮又偏又遠,因為許久沒有主人,還傳出過鬧鬼的傳聞,平時最是清淨不過。

對於謝之容來說,是個避世的好地方。

隻不過,謝之容是能甘心避世的人嗎?

從原書的描述看,謝之容可不是被逼無奈,滿臉寫著我不想當皇帝,結果被黃袍加身的白蓮小可憐,蕭嶺自詡是個直男卻能把這本書看下去的又一原因就是,他很喜歡男主謝之容。

欣賞那種喜歡。

聰明,狠絕,野心勃勃,又有配得上野心的能力,文韜武略。

未入宮前,謝之容或許想做權臣,或許想出兵平叛,名篆青史,然而在入宮之後,在見識過皇帝無藥可救的昏聵之後,謝之容產生的想法就是:我可取而代之。

這樣果決冷靜的人,蕭嶺怎會不欣賞?

如果沒有那個鬼係統,蕭嶺可能會去結交謝之容,與他做一對友人,亦算得是件樂事。

可惜。

在太微宮用過早膳,外麵天氣正好,蕭嶺悠悠閑閑地在禦花園散步,身邊隻帶了許璣和兩個小宮人。

他越走越偏,越走越遠。

許璣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這是往瑉毓宮的路。

陛下這是一早就要去見謝之容?

既然相見,宣召即可,何必親自前往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