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綠翡翠……”
宋知行有些難以置信地開口,他定睛在那碧綠翡翠上看了眼,越看越吃驚,他從前隻在書卷上見過這玉。
在大京,翡翠本就稀缺,帝王綠翡翠更是極品寶玉,淩駕於一切翡翠之上,是帝王才方可佩戴之物。
宋知行見了此物,心裏頭一陣不安,他抬眸看了眼那國色天香,雪膚如羊脂,模樣清甜卻又嫵媚的沈青枝,忙問道,“枝枝可知曉這玉的價值?”
沈青枝搖頭。
宋知行涉獵極廣,對於這些個珍稀之寶尤為了解,他飲了一口清茶,徐徐開口道:“這帝王綠翡翠和羊脂白玉,各朝各代都隻有帝王將相有資格佩戴,這兩塊玉都是上好的寶玉。”
“我這是帝王翡翠玉?”沈青枝轉動手上那塊青翠欲滴的翡翠手鐲,目光落在宋知行白皙俊美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她知這玉色澤通透,定是價值不菲,卻是不曾想這玉隻有帝王將相才有資格佩戴。
宋知行修長的手指輕撚了撚那折扇上的麥穗,他看了眼心上人那雙美麗動人的眼眸,徐徐開口:“後世傳言,得帝皇翡翠玉者則愛之堅定,得羊脂白玉者,愛之純粹,刻骨銘心,這兩物皆得者,必和相愛之人,永世不分離。”
頓了頓,他問道,“枝枝這玉誰送你的?”
他目光始終盯在那姑娘臉上,生怕錯過的一絲痕跡。
這玩意是個稀罕貨不說,所富含的意義更是深得很。
現今世上,男子多是妻妾成群,竟還有人如此深情。
且得這玉者,定是身居高位之人。
如此想來,宋知行心裏一陣忐忑不安。
屋子裏的冰塊慢慢融化,空氣也逐漸變得稀薄冰涼。
宋知行思及此,覺得渾身涼透了。
冷,冷,冷,也不知是凍的,還是不願接受那個真相,他放下一直摩挲著的折扇,忙端起杯子飲了口茶。
他需要冷靜。
“這玉背後竟有這般美好的寓意……”
沈青枝沒回答他的話,低著頭喃喃自語。
不知怎的,她倏然紅了眼眶,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
可是,他送她這麽美好的東西做甚?
*
之後宋知行想起這鐲子的來曆,忙搖搖頭,“這物必定不是傳說中的帝王綠翡翠,得此翡翠者得天下,枝枝一屆娘子,怎會坐得這天下呢!定是我眼花了。”
沈青枝也有些不敢相信,她垂眸,視線落在那青翠欲滴的鐲子上,終是搖了搖頭,“許是誤會,那般貴重的鐲子怎會在我手上呢!我這隻是個普通翡翠鐲子罷了!”
她輕輕一笑,忙將此事兒遮了過去。
今兒個氣氛有些緊張,沈青枝覺得這次回來她與宋知行之間隔了座山,竟有些看不透他了。
宋知行亦是,他也不知沈青枝與那首輔的關係,就見兩人舉止親密,默契十足。
這手上還戴著這般貴重的鐲子……
這關係,定不是一朝一夕就培養成的,這鐲子也不是一般人才贈送的。
她不說,他亦不敢問,兩人竟就這般分開了。
*
用完膳,沈青枝便欲回書院,出來這麽久,她那舅母定是要罵她不務正業,一天到晚無所事事,就知閑逛。
走至書院門口,天色倏然暗淡下來,倏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林夫人冒著雨在門口栽種花草,她頭一抬,便看見沈青枝站在門口,忙放下手中的鐵鍬,朝她招手,“四姐兒,你這回來的這麽晚,去哪了?”
沈青枝還未踏進門,便聽見那婦人的質問。
雨水淋在臉上,刺骨冰冷。
白沭遠遠跑來,將從外麵買的薄紗外衣搭在沈青枝肩上,又忙拿出油紙傘出來替她遮雨。
沈青枝抬頭,對著白沭道了謝,便踏進那扇門。
見沈青枝不回話,那林夫人幹脆朝她走來。
彼時,沈青枝因淋了些雨,那窈窕婀娜的身線若有若現,今日她著的這件衣裳微薄,那處柔軟的形狀被雨水勾勒明顯,實屬勾人眼球。
林夫人見狀,眉頭緊蹙,她傳統得很,這嬌柔嫵媚的模樣在她眼中就是有辱斯文。
她忙走到沈青枝身邊,將那薄紗外衣緊緊遮住她那妙曼曲線。
這就不談,這林夫人直在沈青枝耳邊數落她,那眸子裏的冷意比這外麵的雨還要冰冷,“四姐兒,你說說你,姑娘家家的,整日在外麵拋頭露麵,惹人說多少閑話?你這般,那好親事兒隨時都可能黃了。”
沈青枝沉默不語,額角有雨滴下,順著那嬌豔側臉往下低落,落在了那起伏的胸口。
見她不語,林夫人繼續說道,“不是舅母說你,哪個男人喜歡自己妻子在外頭賣東西的?哪個男人又喜歡妻子一天天在外麵打扮得花枝招展,這是不是不守婦道?舅母養你多年,和你說的這些話你都當耳旁風了是嗎?”
“什麽不學,非得學你那在上京勾引男人的母親!她愛美,她身姿妙曼,她楚楚可憐,可最終呢?她的下場是什麽?”
她頓了頓,目光如炬,緊緊鎖在沈青枝身上。
“四姐兒你說啊!你那娘親下場是什麽!”
林夫人數落起人來,眉頭緊蹙,整張臉憋成豬肝色,黑發白發濕噠噠的交纏在一起,貼在臉上,脖子上,那怒不可遏的模樣,像極了下一秒一巴掌就要扇在沈青枝臉上。
沈青枝握緊雙拳,一股子火氣在心中蔓延。
她深吸了一口氣,神色淡淡地凝視著她的舅母,紅唇緊抿,一張精致雪白的小臉比素日還要白上些。
“敢問舅母,要守婦道,舅母為何還要來這書院教學?何不在家當個闊太太?我那舅舅怎麽喜歡你在這外頭拋頭露麵了?”
沈青枝自是對自家舅母了如指掌,知曉她的七寸在何處。
她就是也讓她痛上一把。
才不會老是拿她母親說事兒。
話甫落下,林夫人的臉色風雲驟變,那雙眼眸裏像是有火焰在燃燒。
雨越下越大,她站在雨中,全身都在顫抖,臉憋得通紅。
因為憤怒,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胸脯劇烈起伏,脖子上的筋脈都暴了起來。
“好啊,沈青枝,倒是教訓起我來了,去了趟上京膽子可真大了啊,定是和你那母親一樣爬上哪個高官的床了吧?”
她一邊說,一邊笑,那雙露出來的牙齒像是下一秒就會咬人。
從前,她訓斥沈青枝,沈青枝從不回嘴,今日,她硬氣了會兒,踩了她的痛楚,她算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嘴裏的話無比肮髒。
“沈青枝,舅母再勸戒你一遍,寒門妻,好過高門妾數遍,你要做老男人的妾,不如別回上京,直接在揚州隨便找了個人嫁了得了。”
沈青枝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一直繃著神經,她臉頰慘白,雙手不知怎的,竟不可控製地**起來。
她這般敬重的舅母,竟是這般侮辱她。
身子顫抖,沈青枝淋著雨小跑著離開了書院。
白沭撐著傘轉身去追那道纖細柔軟的身影,卻被那林夫人一把抓過手腕,吼道,“讓她跑,她能跑哪去?”
“還有你!”她目光灼灼盯向身姿高挑,偏偏一副稚嫩長相的白沭,“說,你是哪個高官家的婢子,我定是不信那沈如令還能給那丫頭多個丫鬟!”
*
這廂,沈青枝受了極大委屈,她跑到歸漁街的一處角落,躲在那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地偏僻,無人在意。
雨越下越大,她身上已然被淋濕。
她任由雨水衝打著她柔弱的身軀,一邊哭,一邊顫抖。
雨太大,四周起了霧,一片蒼茫,伸手不見五指的雨簾中,冬葵和白沭跟丟了沈青枝。
“我是無人愛的。”
“我不配得到愛。”
“我是卑微的。”
她的腦海裏一遍遍響起這些話,甚至是一絲一毫的力量都沒有。
這樣的日子,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活著的希望。
看不見光明。
沈青枝被困在了江南的大雨裏,死在了舅母的辱罵裏。
她忘了她的香料,忘了陪伴在她身邊的冬葵與白沭,忘了關心她的宋知行。
纖細嬌弱的身子,不顧一切衝進雨簾,任大雨洗滌。
她想忘記一切。
沒有希望了,她的世界一片昏暗。
——得帝皇翡翠玉者愛之堅定,得羊脂白玉者,愛之純粹,刻骨銘心,這兩物皆得者,必和相愛之人,永世不分離。
她停下腳步,一個猛地頓住,腦子裏倏然浮現出方才宋知行說的話。
玉的寓意確實是無瑕之愛,那人為何三番兩次送這寶玉給她。
這是不是證明,這世上還有人愛她?
她顰了顰眉,有些從那無望的苦楚中醒了過來。
大雨傾盆,天地間灰蒙蒙一片,大顆大顆雨珠滴在瓦牆上,整個揚州被一層薄霧籠罩。
路邊的樹木花草卻是被雨水洗滌得發亮。
沈青枝也像是被洗了遍,全身濕淋淋的,她打了個噴嚏,再抬頭,便見一人背光而來,霧氣騰騰,沈青枝有些看不真切,隻覺著那人身姿頎長,正撐著油紙傘奔她而來。
獨屬於他身上好聞的鵝梨果香氣鑽入她鼻尖,她無望空洞的眼神亮了亮。
下一刻,那人走至她身邊,將她一把抱住,修長的手臂環住她纖細的腰,冰涼的額頭輕輕抵著她的額頭。
“沒事了,沒事了。”
他一句一句溫柔地安慰著。
那些個什麽不碰她通通在此刻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沈青枝覺得整個人都倏然安靜下來,她紅唇微張,想說話,卻是一個字也沒有力氣說了。
“不說話,我們回家。”
他一手撐傘,一手將她打橫抱在懷裏,“摟好我。”
沈青枝點點頭,纖長的手臂緊緊摟住男人的脖頸,將臉深深埋在他胸膛處。
心,一下子暖了起來。
濃密卷翹的長睫眨了眨,那雙清透漂亮的狐狸眼裏終於有了情感。
她想,原來她的解藥是他。
她有顆鈴鐺係在了他身上,隻有他能夠解開。
*
江聿修將他的小姑娘帶到了他在揚州的住宅。
雖說這處不常住人,卻還是有些許家丁婆子。
兩人一下馬車,就有人出門迎接。
過了片刻,白沭和冬葵也聞訊趕來。
空****的大宅院終於熱鬧起來,那些家丁婆子看著那謫仙似的主子抱著個天仙進來,忙議論紛紛。
這處無公館的齊嬤嬤打理,家丁婆子也沒有那麽多規矩,對這主子實屬陌生,隻知曉這是上京裏頭的大官。
江聿修旁若無人地將沈青枝抱回了主屋,白沭和冬葵忙去湯池準備給那美人沐浴更衣。
全程江聿修目光都沒落在不該看的地方,縱然他曾領略過她的美麗,但她此刻身子虛弱,他自是擺正自己的位置,尊重她,珍重她。
待至小姑娘被兩婢子扶著去沐浴了,他才喚來長風。
長風一進屋,便主動認罰跪在了地上,目光沉靜,毫無懼怕。
“大人,長風沒有護著夫人,長風知錯,請大人處罰。”
江聿修長指轉動手上的扳指,淡淡掃了他一眼,“那林夫人都說了些什麽,一一告知與我。”
長風聽到他的話,點點頭,而後不動聲色,一字一句將那些個辱罵的字眼講了出來。
“嗬,愚昧婦人。”
男人蹙眉,目光如冰,深深凝視著前方。
頓時,屋子裏寒意四起。
任見多識廣,殺伐果斷的長風也忍不住顫了顫身子。
“近日裴安那邊怎樣?”沉穩高雅的男人,走至窗前,看著窗外瓢潑大雨,靜下心來,詢問起那事的進展。
“小將軍已然沉迷女色,樂不思蜀。”
江聿修輕輕應了聲,許久未開口說話,直到那雨越下越大,最後似是要吞噬這世間一切,他才緩緩開口,“吾盡快將她帶回上京,此事盡早宣揚開來。”
“是。”長風說完,便隱秘於暗處。
*
這地比起堤柳街來說,雖不如那般大,卻也是華麗張揚,所到之處,皆是些說不上名來的名貴花草。
沈青枝沐完浴,江聿修便讓她躺在**休憩。
大抵是淋了場雨,身子疲乏,渾渾噩噩的,那男人不放心,親自將她抱著放在了床榻上。
沈青枝看著身下墨藍被褥,紅了臉,“大人,這怎又睡於大人床榻之上了。”
那人明明似謫仙般雋美,靜靜負手而立,卻是說不出的清雅脫俗。
男人輕輕笑了笑,替她揶了揶被角,又拂了拂她耳畔的長發,“枝枝又不是沒睡過。”
沈青枝羞得臉更熱了。
四下靜謐安寧,隻餘兩人細聲交談之音。
沈青枝睡不著,還覺得有些雲裏霧裏,那日回揚州前,他明明一身冷意,讓她紅了眼,此刻卻又是如此溫柔,讓她看不真切。
她不知,哪個才是真的他。
但他越是這樣,越讓她覺得離不開。
“大人,您不是說要以禮相待嗎?”她長發披肩,柔美的臉上滿是怯意,一雙清水眸子如外麵雨簾似的,起了層霧。
“枝枝今日回答得很好,誰欺你,你就這般懟過去,管她是何身份,有吾給你撐腰,你打她一巴掌都無礙,隻要枝枝解氣。”
他答非所問,視線定格在那張巴掌大的臉上,頓了頓,又開口道,“隻要枝枝開心,做何事都可。”
沈青枝聽聞,臉一紅,這人真是什麽事兒都知曉。
她紅唇張了張,神情緊張,“大人,即使她是舅母,亦可打她嗎?”
男人點頭,神色嚴肅,眼神堅定,“在她辱罵枝枝那刻,她已不是舅母了。”
許是他眼底的堅定打動了沈青枝,她微微點頭,笑了笑,“好,大人。”
“枝枝,不必如此恪守本分,你該活得肆意點。”
這話方落下,沈青枝便整個人懵了,她有些出乎意料地望向男人,“大人,您竟教我不用守婦道?肆意快活?”
他點頭,“枝枝所願既吾之願,枝枝開心便是吾開心,吾不管什麽禮義廉恥,什麽規章製度,枝枝開心便好。”
沈青枝從未聽過這些“大逆不道”之話,當即有些愣住了。
雖說從前他也說過類似之後,但今日更無規矩了。
從前,舅母教她學會忍受,教她認清自己的渺小。
她也如舅母所願,活得擔驚受怕,更是自卑,抑鬱,也習慣了罵不還嘴,但今日他一句“枝枝開心便好”,讓她從頭到腳都覺得暖洋洋的。
他可真是她的解藥。
方才還覺著委屈可憐,現下心裏頭已是一片明朗。
她微微一笑,“大人,能認識您,是枝枝之福。”
聲音很輕很輕,大抵是還有些虛弱,竟還帶著些鼻音。
江聿修見她展露笑顏,心裏頭也安了心,他碰了碰她的額頭,探了下熱度,見正常,忙欲和這姑娘告別,這揚州,他還有些事兒要去處理。
那雙胎之案,又露出些蛛絲馬跡。
但此刻,他又有些舍不得離開。
沈青枝卻是在那溫熱手掌貼上來時,便已臉紅耳熱,現下更是心“撲騰撲騰”跳著。
這樣靜謐之夜,她實在想不出不久之前,她還心中煩悶無解站在雨中淋雨。
現下,原本煩悶不安的心,立馬被男人三言兩語給安撫下來。
“咕咕”——神秘又輕微的聲音響起,沈青枝瞬間覺得無地自容,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般安靜時刻,她居然餓得叫肚子。
“枝枝可是那會兒沒吃飽?”他問道。
沈青枝抿了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大人,我肚子餓了。”
他點了點頭,神色如常,“想吃什麽,我讓嬤嬤們去做。”
“想吃雞湯泡飯。”她低頭把玩著自己的手指。
“好。”男人莞爾一笑。
臨走前,又將小姑娘伸在外頭的手指塞進被子裏,白皙纖長的手指觸及她纖細柔軟的手。
刹那間,沈青枝心跳如雷。
明明他隻是碰了她一下,明明許久不見,她卻像是幹涸了一邊,及其渴望他的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