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陳覓雙發來的信息時,鍾聞正陪著紀小雨在醫院的花園裏溜達,本打算送她回病房後就回家的,突然得知陳覓雙也住院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擔心,也沒仔細琢磨語氣之類的,直接就回撥了電話。
結果第一通沒打通,他立刻又打了第二通。這一次那邊終於傳來了陳覓雙的聲音,鍾聞急匆匆地問:“你怎麽了?”
“啊?”陳覓雙萬萬沒想到糾結了這麽久,一開口會這麽莫名其妙,她本還躊躇的情緒一下子就被打散了,“我沒事啊。”
鍾聞還以為她是避重就輕不想告訴他,故意板起了臉,卻忘了隔著電話根本看不見:“不許騙我,都住院了,怎麽可能沒事!”
“住院?”
陳覓雙先是感到匪夷所思,腦筋一轉,突然想到了急忙忙跑出門的鄺橙,瞬間就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她捏著眉心搖了搖頭說:“不管你收到了什麽,都不是真的,應該是另外一個人冒充我發的。”
“誰?”鍾聞第一反應是感受到了威脅。
“一個女孩。”陳覓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這段日子發生了一些事情,等你……回頭再和你講吧。”
明明之前百般掙紮,真的打了電話卻又發現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陳覓雙好險就說出“等你回來再和你說”,臨時又改了口。可鍾聞絕不會放過這種細節,蹭了蹭鼻尖,得意地笑了:“別不好意思,實話實說,是不是想我了?”
“你真是……”不見時讓人想,見了就招人煩。
“我也想你呀。”鍾聞自己拋梗自己接,“不過我暫時回不去,我現在在國內呢。”
“啊?你怎麽一聲不響就回去了?”
“因為……”到了這會兒,鍾聞才想起來紀小雨還在旁邊,他回頭看了一眼,她坐在花壇邊緣的瓷磚上,沒有看他,他覺得在這裏說下去不太好,就把話咽了回去,“我這邊也說來話長,電話費太貴了,等下我用語音發給你。”
“好吧。”
陳覓雙的一顆心輕飄飄地落了地,煩擾她多日的東西就像是七彩的泡沫,無聲無息地破掉,不留一點痕跡,甚至還演變成了一種浪漫。她不應該把鍾聞想得那麽小氣,鍾聞不像她那麽敏感焦慮,也比她更勇敢。
忽然間陳覓雙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冷不丁地問:“你剛剛給我打過電話嗎?”
“我打了兩通,第一通繁忙。”
在陳覓雙明白過來他倆剛才是同一時間在給對方打電話的同時,鍾聞也猜到了,他高興得音調都提高了,反複說著:“你剛剛也在給我打電話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
或許是這巧合過於有戲劇性,讓陳覓雙不得不承認,她無奈地“嗯”了兩聲:“好了,不是說電話費貴嗎,先掛了吧。”
“總之你沒生病就好,剛才看到信息嚇我一跳。”鍾聞的精神頭上來了,一邊說著要掛,一邊又覺得有說不完的話,“不過現在仔細想想,那還真不像是你發的,你要真的病了,才不會讓我知道呢。”
“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你可以是你可以,我願意是我願意。”
他說甜言蜜語時的語氣能堅定到像是在說什麽大道理,陳覓雙明明都已經很習慣了,卻還是有點臉頰發熱。
電話都掛斷了,鍾聞還對著屏幕傻傻地笑,像是有什麽天大的好事一樣。其實他完全沒有和陳覓雙鬧別扭的打算,在他看來,自己隻是有事情暫時離開一下罷了。一直沒主動聯係,確實也是因為有意想不到的事情耽誤了,他急匆匆回國,加之時差,會有一點不方便。不過主要原因,還是他不確定陳覓雙的心理調節做好了沒,他猶豫著是不是等她主動聯絡會比較好。
然而當他知道陳覓雙真的主動聯絡了他,即便是沒打通,最後的結果是他打過去了,他還是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知道陳覓雙在想他,隻是十天半個月沒見麵而已,陳覓雙對他的思念已經可以促使別人幫忙聯絡了,最後連她自己也忍不住了。
這代表了什麽?這代表他大業將成,當然要興奮一下。
“挺幸福啊。”紀小雨走到他身旁,想調笑卻又有些虛弱,她自己都擔心聽起來會不會顯得心不甘情不願。
鍾聞笑笑沒說話。
“明天出結果,不管有事沒事,你都趕緊回去吧,也不能請這麽久的假吧。”兩個人往病房裏走去,住院區裏燈光昏暗,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每次一進去,鍾聞就下意識屏氣。雖然鍾聞盡力遮掩,但他摸鼻子的小動作,紀小雨每次都看得清楚。
病房在走廊的盡頭,但紀小雨停在了電梯口,對鍾聞甩甩手:“你快回家吧,和她好好解釋一下,別因為我吃醋。”
“放心吧,她可以理解的。”嘴上這麽說,鍾聞想的卻是,要是陳覓雙真的會吃醋,就太好了。
“唉,我都後悔了,我當時就是太害怕了,才會給你打電話。其實折騰你回來又有什麽用呢,真是給人添麻煩。”
“別這麽說嘛,人在這種時候是想找個主心骨的。也不麻煩,我正好在家待幾天,我爸媽也想我了。”鍾聞按下了下行按鍵,停在一樓的電梯很快就上來了,他走進電梯,轉身伸手在紀小雨的上臂拍了拍,“回去休息吧,別胡思亂想,肯定沒事的。明天我一早就過來跟你一起等結果。”
紀小雨輕巧地揮了揮手,轉身朝走病房走去。
但是隻走出了電梯門前的範圍,紀小雨就停住了腳步,她閉了閉眼睛,再回過頭,電梯門早已關上,電梯已在一層層地往下走。
讓他走,他還真的走得這麽利索啊……紀小雨先是苦笑了一下,後來竟實打實地笑話起自己來。到這種時候了,還幻想什麽啊,剛剛鍾聞看到一條信息緊張到變了臉色的樣子,她明明看得那麽清楚。
所以她是真的後悔了,她不該打那通電話,不想讓鍾聞對她同情更多。
她現在隻希望趕緊出結果,好壞都好,然後盡快趕鍾聞離開,不給她心中死灰複燃的機會。
而另一邊,鍾聞在回家的路上已經開始和陳覓雙講前因後果了,那天他氣衝衝地離開陳覓雙的家,走到一半就有點後悔了,之所以沒回去,是因為覺得自己再出現會更尷尬。他連夜趕回格拉斯,因為腦子裏亂,一直睡不著,沒想到大半夜接到了紀小雨的電話。
自從他在法國紮根,紀小雨從沒給他打過電話,他們的溝通基本上就是給對方的朋友圈點個讚,或是評論個照片牆。鍾聞算著時間,國內應該是早上,心裏就清楚一定是有事。
紀小雨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清楚,她找了份工作,打算一邊上班一邊考研,結果前兩天在上班路上不小心卷進了一場電瓶車和汽車剮蹭的小事故裏。她其實沒受什麽傷,但電瓶車主拿她當擋箭牌,非得拽著她在一個陣營裏,於是她莫名其妙地去做了次全身檢查。沒想到檢查之後,醫生對她說她胃部有陰影,看上去不太樂觀,讓她去做活體組織檢查。紀小雨一下就害怕了,之前一直胃不舒服,可仗著年輕根本不在意。
她暫時不敢讓爸媽知道,如果最後隻是虛驚一場,何苦讓上年紀的人跟著害怕。她從來不是個讓父母驕傲的女兒,愛虛榮愛花錢,考研隻是嘴上說說,也不見得能考得上。到這種時候,她愈加覺得對不起父母了。可是身邊並沒有能依靠到這種程度的朋友,約人逛街是一碼事,約人陪著去醫院是另一碼事,思來想去,她給鍾聞打了電話。她做好了鍾聞會拒絕她的準備,因為來回折騰,光機票也不便宜,可人在那種時候是從心的,她滿心想的都是鍾聞能陪著她就好了。
鍾聞聽她說完,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去學校請假,然後第三天就飛了回去。之後鍾聞陪她去醫院做了檢查,雖然隻是微創,但她還是順便住在了醫院裏等結果。鍾聞並沒有時刻在醫院陪著她,隔了那麽久回來,當然要在家陪陪父母,出去會會朋友,還去商場轉了轉香水櫃台,做了做市場調研,偶爾會來醫院裏給她送點吃的,順便陪她說說話。
但他們已經沒什麽話可說了。鍾聞跟紀小雨聊起他認識到的國內香水市場的現狀,人們缺乏香水知識,包括導購員在內。品牌效應、宣傳效應遠大於香調本身,以至於香水的可選擇範圍太小。但正因如此,國內的香水市場還處於起步階段,潛力巨大。當人們漸漸懂得如何挑選適合自己的香水,當人們真正習慣了用香水,就會需要更豐富、更專業,甚至更私人化的市場。他說得興致高昂,可紀小雨根本沒聽進去。不久之前他還和自己一樣無所事事,每天隻是聚會打遊戲的人,一轉眼也開始工作不離嘴了,紀小雨知道自己應該為鍾聞變成優秀的大人而感到高興,可她的內心深處隻有陌生感與失落。
“明天就出結果了。”鍾聞對陳覓雙說。
“一定不會有事的。”
世事難料,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陳覓雙心中也頗多感慨。她記得那個女孩,恨不得把喜歡鍾聞寫在臉上。那麽年輕,遇到這種事,一定很害怕,想要見自己喜歡的人也是很正常的反應。隻是陳覓雙清楚,如果自己攤上這種事,反而會將所有人都推開,一個人麵對結果。
想到這裏,她還有點羨慕紀小雨這種可以放任自己去依賴別人的勇氣。
“我覺得也不會有事的,興許隻是潰瘍之類的。等出了結果,真的沒什麽事,我就回去了。”
“結果出來,也許需要治療,你可以多陪陪她。”
陳覓雙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鍾聞反倒先不高興了:“喂,你怎麽一點都不吃醋啊!”
“啊?我為什麽要吃醋?”
“我在陪別的女生啊,還是老同學!”
“可是你在做對的事啊,就算你提前告訴我,我也會讓你去的。”其實陳覓雙明白鍾聞的心思,她心裏也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畢竟羨慕和嫉妒隻有一線之隔,不過既然鍾聞想看她吃醋,她就偏不,“再說了,我們又沒有什麽關係。”
鍾聞暗暗地咬著牙,心想這次回去一定要讓陳覓雙親口確認他們的關係,一定要讓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我喜歡你”才行。
第二天一早,鍾聞就去了醫院,陪紀小雨一起聽結果。醫生詳細看了看報告單,臉色逐漸和緩,對紀小雨說:“還好,現在還是腸化,而且程度還算輕,沒有增生,暫時不用手術。”
紀小雨的心一下子就放鬆了下來,眼睛也模糊了,轉頭看鍾聞,想去握他的手,手伸到半截又收回來,抓緊了自己的褲子。
“不過腸化和癌變也是有一些關聯的,絕對不能怠慢。”先說了好消息,醫生又開始說嚴重性,“你還這麽年輕,之後得謹遵醫囑好好治療,日常也要注意調養。”
“不要再因為懶就隨便吃東西了。”鍾聞叮囑她,“聽醫生的話,能養好的,沒事。”
紀小雨笑著點了點頭,她知道,放了心的鍾聞馬上就要走了。
那之後,紀小雨辦出院手續,取藥,又請鍾聞吃了一頓飯。鍾聞本來讓她跟著一起回家吃,以前她也去過鍾聞家,可她最終沒答應。兩個人就找了家看上去衛生條件比較好的粥店,吃了點清淡的。
“你放心回去吧,我肯定會好好照顧自己,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好幾天沒怎麽吃東西,紀小雨吃得很香,“回頭等我有空,我去那邊找你玩。”
“好啊,說好了。”
查了最近幾天的機票,挑了個時差和價格最合適的航班,鍾聞飛回了尼斯。這次走,家裏的態度比之前好了很多,父母全然不提之前的不讚成了,給他準備了不少東西,到了機場還一直想給他塞錢。雖然他堅持拒絕,但到了飛機上,他才發現媽媽不知什麽時候又把之前那張銀行卡塞進了他隨身的包裏。
飛機滑行前,鍾聞原想給陳覓雙發條信息,轉念一想又放棄了。他想突然出現,看看他不在的時候她是什麽狀態,順便殺她個措手不及。
自從知道鍾聞去了哪裏,一定會回來,陳覓雙踏實了下來。之前一段日子,她不願意接零碎的訂單,更不願意接急活兒,怕自己心態不穩,做不出品質。在和鍾聞通完電話的第三天,她接到了合作過的一個酒店經理的電話,說他在巴黎的新店要開業,日子馬上就到了,簽好的花藝突然出了問題,在指定時間內交不上了,問她能不能救急。
一般這樣的訂單不好接,一是花材有可能訂不全,二是幫忙布置的人手也未必夠,三是有之前的設計稿和合同在先,很多東西不好談。可這是一家很有資曆的連鎖酒店,能拿到二次合作的機會是好事,而且這對她而言也是挑戰。
當她切實地感受到自己對挑戰的躍躍欲試時,她知道自己真的變了。從前她總是花大力氣回避麻煩,太刁難的客戶不接,審美差異太大的客戶不接,設計稿修改太多次、壓價太狠、合同條款有爭議……都能使她退縮。她開店第一年因為這個虧了不少錢,後來隻好硬著頭皮去接單,稍有不順就心理壓力過大。可現在她居然想要迎接挑戰了,想更加享受工作帶來的樂趣。
是鍾聞教會她的,是鍾聞給了她勇氣。
陳覓雙馬不停蹄地趕到巴黎的酒店,二話不說進入正題,有之前的設計稿在,酒店方的意思是在那個基礎上做差不多的就行。但陳覓雙一眼就看出設計稿裏的問題,最近花材價格上漲,如果照這個做,基本是不賺錢的,這可能也是最後沒有成的原因之一。而且其中幾種花材容易衰敗,好看歸好看,如果開業前兩天就有了枯萎甚至掉落的花,是很掃興的。於是她幹脆推翻重來,隻保留了色係基礎,又根據酒店布局重新做了設計圖和策劃,當天晚上她就住在隔壁酒店裏,忙到淩晨才睡。
第二天一早,和酒店確定了方案和預算,她就跑到巴黎的花市去敲訂單了,但加急的單子和加急的人手總是需要加錢,另外她在巴黎也沒什麽熟人,很多事情都不好談。她又聯係了尼斯花市裏相熟的業務員,在那邊補訂了一部分,而且來的時候就需要弄成半成品的樣子。雖然從巴黎到尼斯,坐飛機隻需要一個多小時,可特價票不是那麽好買到的,加上從酒店到機場的時間,也很折騰。她又回了尼斯一趟,確定了花材與實物的樣子,然後聯絡了幾個和她做過現場的人,但隻有兩個人有空,可以和她飛到巴黎。
畢竟時間太緊了,一定不能耽誤開業,思來想去,她需要一個信任的人幫忙,於是想到了鄺橙。雖然她並不太確定小姑娘能不能靠得住,但她想試試。
“我要你去幫我驗貨,在他們出發前清點數量、樣式,都確認好再讓他們出發,順便告訴我一聲,可以嗎?”
“沒問題!都交給我!”鄺橙很開心自己能被安排任務,精氣神十足。
“一定要謹慎,所有的細節都要照我說的檢查,如果他們耍滑頭,偷工減料,一定要據理力爭。但是不要吵架,要先給我打電話,好嗎?”
“放心吧,我可以幫你做些事的。”
尼斯那邊交給了鄺橙,陳覓雙就主要駐紮在了巴黎這邊,親自上手幫忙,緊盯進度。終於在開業的前一天,巴黎這邊的花材和裝飾物都到了,鄺橙那邊也來消息說出發了。陳覓雙先指揮工人把能擺的擺上,比如各個廳和房間裏麵的小件裝飾、桌麵上的花瓶等。而大廳中間,吊燈下方,最重要的大型花藝觀景,她要完全自己做。兩人高的巨大裝飾物,完全靠內部框架堆疊,表麵看不到太多花瓶。她踩著梯子爬上爬下,鞋子太礙事,後來幹脆就光著腳。
除此之外,還有大廳、宴會區、餐廳區,整個走廊上用來劃分區域的花藝,也是組合的大件。雖然工人已經按要求組裝上,但隻是個大概,人家收工後,陳覓雙和她找來的員工還要一點點調整。
公共空間裏的插花和自己家隨便插插完全不一樣,在家裏插花大多隻注重一個位麵就可以,因為人潛意識裏知道從哪個方向看過去是美的。可在公共空間裏,人會從各個方向看過去,所以花藝一定要保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在這方麵,陳覓雙要求非常嚴格,帶著那兩個員工一路拿著工具修修剪剪,說是圓形,就不允許有一厘米的旁逸斜出。
布置上花的酒店,即使還沒有接待客人,也顯得有生氣起來。直到尼斯那邊的花到了,陳覓雙才意識到自己差不多十個小時沒吃東西了。她對幫忙的員工表示抱歉,讓他們趕緊去吃飯,她自己先清點數量就好。
結果她到門口接車,鄺橙居然從車上下來了,活蹦亂跳地說:“驚喜吧!”
“你怎麽跟著過來了?”
從尼斯到巴黎走高速也得八九個小時,她一個女孩跟著不認識的人多不安全,陳覓雙壓根不知情,不然怎麽都會阻止她。
“我想著你這邊缺幫手,我好歹也能充個數嘛。”鄺橙梳了個在頭頂的馬尾,妝化得稍淡,看著更像是個小孩子了。雖然鄺橙的外貌上非洲的基因很明顯,但陳覓雙總會忽略,在她眼裏,鄺橙就是個和她一起長大的小妹妹。
“累不累啊?坐那麽久的車。”
“不累,我能玩一夜,不知道累。”
既然鄺橙來了,陳覓雙就想帶她先去吃飯,酒店的負責人突然滿懷歉意地走過來,非要請她吃飯。她就沒再推托,帶著鄺橙一起去了。
飯桌上,酒店的負責人問陳覓雙願不願意做酒店的花藝總監,以後負責整個集團高端線路酒店的花藝事務。這是天大的好事,“高端酒店花藝總監”這個名號足以讓她在圈子內穩穩站住腳跟,並且整體提升一個水平。但在一瞬間的興奮後,更駁雜的現實情況占領了思緒,她還是冷靜地說:“能不能讓我考慮一下,我想先把眼前的事情搞定,再去思考其他。”
“當然。”酒店負責人舉杯,對她表示感謝。
吃過飯後,陳覓雙又帶著鄺橙回去,和另外兩個休息過後的員工繼續幹。陳覓雙做一個樣子,他們複製。在鏤空牆上穿入典雅的蘭花,用邊緣的花泥提供營養,用鳥籠相框等將花全部變成裝飾品。鄺橙學得很快,手腳也麻利,邊做邊問陳覓雙:“你剛才為什麽不答應?”
“我得仔細想想。”
“有什麽可想的,先答應下來,船到……橋頭……自來直?”
她的中文學得很不錯,隻是從小第一語言是法語,難免會有一點口音,聽起來反而像某個地區的方言,特別好笑。
“是自然直。”陳覓雙笑了一聲,“年紀大的人就容易瞻前顧後,所以你這個年紀想做什麽,隻要確定是對的,就去做,別猶豫。”
“我想去學服裝設計。”
“好啊,有目標學校嗎?”
鄺橙搖了搖頭:“我想先找老師補補基礎,多累積一點作品。”
“挺好的。不過你是不是應該找機會和你爸媽好好談一談,萬一他們斷了你的零花錢和信用卡,你可怎麽辦。”
“我爸早就放棄我了,我倆說話不超過三句肯定會打起來。”鄺橙無所謂似的聳肩,“反正我媽會偷偷給我錢花的,沒事。”
為什麽原本應該是天底下距離最近的孩子和父母,想要溝通卻總是那麽難?連聽對方說話都不肯,又談什麽互相理解。陳覓雙突然想,血親都如此,那麽本是陌生人的夫妻,到底是憑借什麽相互寬容、相互體諒的呢?
愛情真的有那麽大的力量嗎?
不過很快,陳覓雙就趕走了這些雜念,又忙了幾個小時,趕在最後的死線前交了工。驗收完成後,酒店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很棒的房間休息,東西都是全新的,住得很舒適。
洗完澡躺在**,陳覓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疲憊,小腿肚硬邦邦的,可以預想到第二天會疼得厲害。鄺橙說著不累,結果很快就睡著了,陳覓雙躺下之後卻還在思量花藝總監的事。
她做過不少酒店的花藝,簽過年約,也接過巴黎的訂單,但那都是比較單一的活兒,要求也沒有那麽高。她一直比較享受這種自由的感覺,能讓她有時間接些有意思但不怎麽賺錢的小單。她沒有固定的員工,員工們都是兼職,每次需要出外置景時再找人,有些是她在插花課上教的學生。可是如果她接了花藝總監這個工作,就可以找幾個固定的員工,少接一些訂單,多些時間教課,也許她的生活會更加穩定有保障。
隻是這家酒店集團在全世界各地都有連鎖店,她就不能像以前一樣大部分時間留守在尼斯周邊了,可能要跑很遠,勢必會更加繁忙。那麽……那麽……陳覓雙暗暗歎了口氣,說到底,她還是在考慮鍾聞。
沒有人會去考慮一個單純的室友與自己的重要工作之間的權重,她不得不承認鍾聞在她生活裏的重要性了。
第二天醒來,酒店負責人邀請她們留下參加開業,在酒店內的消費都免單,但陳覓雙已經訂好了回去的機票,就帶著鄺橙和幫自己的兩個員工一起回去了。臨走前她保證回去休息一下,最晚三天一定給他們考慮結果。
回去的飛機上,鄺橙坐在她旁邊,用手肘碰碰她,說:“晚上我朋友過生日,開化裝舞會,你也一起來吧。”
陳覓雙本想拒絕,但鄺橙已經先一步央求起來:“來嘛,這幾天那麽累,順便放鬆一下。化裝舞會,可以裝扮得誰都認不出來。”
“也好吧。”
這些日子確實是身心俱疲,需要放鬆一下。陳覓雙羞於啟齒的是,她不願意去是因為緊張,她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和陌生人插科打諢,可以上台唱歌跳舞,因為她知道沒人認得她。唯一一次算是和認識的人一起玩,也就是鍾聞了。現在讓她和鄺橙一起去參加什麽化裝舞會,就真的是和小姐妹一起去玩,性質完全不同了,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她是以陳覓雙的身份去的,不是Amber。
可她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一是不太放心鄺橙一個人去,二是她居然對另外一種生活方式有所期待起來。
回到家裏洗完澡休息了一下,陳覓雙和鄺橙出去采購化裝舞會需要的東西,給對方化起了妝。鄺橙非要陳覓雙穿一件布滿亮片、極顯身材的長裙,等陳覓雙換好裙子,戴上蕾絲的眼部麵具,她雙手交握在嘴下驚歎:“你男朋友要是能看到,沒準立馬向你求婚!”
“什麽男朋友……”陳覓雙臉一熱,卻不忘警告鄺橙,“你不許再胡來!”
“知道了,我是說他沒眼福。”
開化裝舞會的地方離Amber和鍾聞初次見麵的酒吧不遠,看不出到底是自家的房子,還是租來玩的別墅,總之搞得一團亂。有十幾個人,都戴著麵具,隻能分出男女,也看不出大家之前認不認識,見麵就碰杯。過生日的女孩站到桌子上,放上震耳欲聾的音樂就開始噴香檳,甩得到處都是,從那一刻起,氣氛就徹底失控了,根本沒有人真的在聽別人說話,大家聚在一起不過是在消遣自己的寂寞。
陳覓雙被過高的音量吵得腦仁疼,有點擔心隔壁會報警,屋裏充滿了食物和酒發酵的味道,她不得不躲到陽台上透氣。有男生走出來跟她閑聊,她知道這些男孩比鍾聞還小,就隻是好脾氣地敷衍著,他們待一會兒覺得沒勁就會回去。
陳覓雙萬萬沒想到鄺橙的酒量會那麽差,她出去透了個氣回來,發現鄺橙已經醉得走不了直線了。
“走啦,我們回去了。”
陳覓雙扶她起來,架著她往外走。
誰知到了外麵被風一吹,鄺橙反而醉得更厲害了,她推開陳覓雙,跌跌撞撞地在巷子裏走,大罵一個人:“你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我!從小到大,隻要我和哥哥吵架,你一定會站在他那邊!他把你給我買的生日禮物扔了,還說是我因為不喜歡扔的,你也信!我努力學習,努力考一個好的分數,你卻連看都不看,隻在乎哥哥的成績和工作,從來都沒參加過我學校裏的活動!我骨折被送到醫院,醫生給你打電話,最後還是隻有媽媽來,而你呢,你隻是去旁聽哥哥的開庭了!我就想讓你看看我,怎麽就那麽難啊……”
陳覓雙並沒有聽清楚鄺橙一開始喊的名字,但聽到後麵也猜到她說的是爸爸。陳覓雙在後麵看她左搖右晃,好幾次都撞到牆壁,還是追上去想讓她安靜下來,結果卻發現她手裏握著手機,是接通電話的狀態。
她在給她爸打電話?陳覓雙先是嚇了一跳,而後又有點哭笑不得,反而不知道該不該阻止了。俗話說酒壯人膽,也許讓鄺橙借著酒勁埋怨一下也未嚐不可。
不過很快那邊就掛斷了電話,而鄺橙並沒有察覺,還在對著手機狂喊。路人經過都轉頭看她們,陳覓雙不斷和人點頭抱歉,慶幸自己臉上有遮掩。
“好了,好了,我們回家了。”陳覓雙攬著鄺橙的肩膀,在她手臂上上下搓了搓。
“沒有家,我沒有家……”
“有的,聽話……”
就在這時,鄺橙手裏的手機又響了,陳覓雙看名字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等到鄺橙自己接起來,電話那頭傳來聲音,她才想起是鄺盛的法國名字。
鄺橙此時還以為手機對麵是爸爸,大聲叫著爸爸的全名,陳覓雙想著這樣不行,硬是從她手裏把手機搶了下來,還不等說話,就聽到鄺盛氣急敗壞地說:“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我過去接你,別在外麵給我丟人!”
“她今天住在我那裏就行,不用擔心。”陳覓雙說。
“你和她在一起是吧?你告訴我你們在哪裏,就在原地別動,她父親要求她今天必須回家。”
看來是鄺橙的爸爸放下電話就差使鄺盛來接了,雖然陳覓雙不太放心,怕鄺橙回去挨訓,可畢竟人家是一家人,她也沒什麽理由攔著。於是她隻好告訴了鄺盛位置,拉著鄺橙走到了外麵主街上的一條長凳上坐了下來。這時鄺橙已經瘋累了,靠著她的肩膀昏昏欲睡,臉上還帶著一點眼線被淚水衝掉的髒兮兮的淚痕。
要是她的爸爸這次真的能聽進去一點就好了,陳覓雙忍不住想。
鄺盛來得很快,大晚上仍然穿得筆挺,下車快步走過來,毫不溫柔地從陳覓雙手裏把鄺橙接過去,塞進後座,並一把扯下了鄺橙臉上的麵具,丟在了車外的地上。
之後鄺盛重新坐進駕駛室,從錢夾裏掏出幾張紙幣遞出窗外,對陳覓雙說:“謝謝,但以後請不要再找她一起玩。”
到了這時,陳覓雙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自始至終鄺盛都沒認出她。即便她眼睛上戴著麵具,但剛剛電話裏她並沒有偽飾聲音,自然而然以為鄺盛知道是她。可眼下鄺盛顯然隻是拿她當鄺橙的狐朋狗友,陳覓雙覺得就算自己摘了麵具,他也認不出來,因為他根本不屑於認真看。
“不用了。我和她是朋友,要不要一起玩不歸別人管。”
說完,陳覓雙轉頭就走,步伐不自覺地搖曳生姿,裙子上的亮片甩動出層層光澤。被鄺盛忽視反而令她感到愉悅和自信,她還一直隱隱想笑。
往前走了幾步,一抬頭就是讓她和鍾聞的人生真正糾纏起來的那家酒吧。在那之前,陳覓雙總是來這裏,因為環境好,空間也大,樂隊可以隨便點歌,樓上還有天台。她在這也認識了一些表麵上的朋友,當然是以Amber的身份,隻是後來被男人糾纏住,就變得很麻煩。在遇見鍾聞後,他們就再也沒來過。過了這麽久,常來這裏的人應該已經忘了她吧,她摘掉麵具,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在吧台的角落坐下,隨便點了杯低度酒,台上的歌手居然唱著藍草音樂,氣氛一派祥和。到了這會兒,陳覓雙才想起看手機,這才看到將近一個小時前鍾聞發來的信息:“你現在在哪兒?”
“你在哪兒?”陳覓雙的眉心忽然一跳。
“我回來了,你怎麽沒在家啊?”
“我這就回去。”
“不急,我過去找你吧。”
本來陳覓雙聽到他說回來了,都已經麻利地跳下了吧台凳,還沒來得及走就看見他的回複。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突然想起了鄺橙在家裏時說的話,又坐回凳子上,回複鍾聞:“行吧,那你就來第一次和我見麵的地方,還記得吧?”
“記得,等我。”
其實發完消息以後陳覓雙略微擔心,因為她的話多少有點歧義,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應該是機場才對。不過轉念一想,鍾聞也不傻,他應該知道的。
果不其然,等了一會兒,鍾聞就進了酒吧,陳覓雙一直盯著門口,所以一眼就看見了他。她一聲不響地看著,鍾聞站在門口環顧,看向這邊的一刹那就瞄準了她,笑著朝她跑了過來。
他倒是怎樣都不會認錯,陳覓雙低頭笑了笑。
“你怎麽又一個人出來玩呀,有什麽煩心事嗎?”鍾聞奔到陳覓雙的旁邊坐下,給酒保打招呼,隻要了一杯無酒精飲料。
“誰說非得有煩心事才能出來玩啊?”
“那看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心情還不錯嘍?”
鍾聞托著腮注視著陳覓雙,不知是不是一段時間沒見的緣故,今晚的陳覓雙看起來尤為光彩照人。陳覓雙日常是個樸素的人,因為五官十分標致,加之皮膚細膩,不化妝的時候有一種清冷的幹淨。他在機場和她交換手機時,就是被那種清冷一擊命中的。但正因為如此,陳覓雙隨便打扮一下就會判若兩人,所有的五彩斑斕投射到她身上,就能保持百分百的光鮮。
陳覓雙之前一直疑惑,鍾聞怎麽總是能無所顧忌地直視別人,總是能用眼神傳達情緒,每每被他凝視,她反而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然而今天,或許是因為有一段日子沒見了,或許是因為燈光的昏暗,她終於迎著鍾聞的目光看了回去。
“也沒什麽不好的。你好像胖了?”
“可不!回家這幾天我媽天天變著花樣做飯,不吃都不行。”提到父母,鍾聞又想起了之前和陳覓雙父母吵架的事,突如其來地歎了口氣,趴在了吧台上麵,“之前的事……對不起,我其實出了門就後悔了。”
陳覓雙根本沒想到他會道歉,他有什麽錯呢,隻是說了她不敢說的話而已。
“要道歉也應該是我道歉,是我把你攪進這種麻煩又難堪的事情裏來的,這不該是你承受的。”
“什麽叫攪進啊,是我自願的!”鍾聞瞪著眼睛,“我喜歡你,所以我願意接受這些。隻不過我應該換種方法,不應該那麽衝動,也許柔和一點說會更好。”
“哪有那麽容易……”陳覓雙搖了搖頭。
“其實你爸媽的顧慮,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我有信心,一定能讓他們接受我,信任我。但首先,你要信任我。”
“我……”
不等陳覓雙組織好語言,鍾聞喝了一口飲料,突然跳下了吧凳,對她指了指舞台的方向,就轉頭跑了過去。陳覓雙意識到不對,可已經來不及阻止,隻能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鍾聞兩步跨上了舞台。
他拿自己的手機和樂隊確認著什麽,樂隊比了個“OK”的手勢,顯然是會這首曲子。台下的人都還沒什麽反應,隻有陳覓雙緩緩靠近了舞台。她有一種感覺,鍾聞在策劃著什麽。
果然,樂隊準備就緒後,鍾聞握著麥架上的話筒,吹了兩口氣,試了試,對著下麵用英文說道:“這首歌,送給我一見鍾情的女孩。她對我而言非常重要,對她的愛改變了我的人生,而之後的人生,隻要她點一點頭,無論禍福、貧富,我都會守護在她身邊,我發誓。”
音樂緩緩響起,是陳覓雙聽過的歌,但她從沒聽過鍾聞唱歌。毫無專業性可言的歌聲,想壓住音樂都勉強,就是普通人對著手機錄歌的程度,保持不走調已經耗盡了全力,還能聽出背詞的磕磕絆絆。可偏偏是那些氣聲,那些不完美,讓這首歌更像是一種訴說。
I swear by the moon and the stars in the sky
And I swear like the shadow that's by your side
I see the questions in your eyes
I know what's weighing on your mind
……
我發誓,當著天上的星星月亮
我發誓,像影子陪在你的身旁
我看見你眼中閃爍著疑問
也聽到你心中的忐忑不安
你可以安心,我很清楚自己的心
在往後共度的歲月裏
你隻會因為喜悅而流淚
即使我偶爾會犯錯
也不會讓你心碎
我發誓,我願給你一切我所能給的
用雙手為你築夢
將最美好的回憶掛在牆上
當你的頭發變成銀色
你不必問我是否還在乎
任時光荏苒,我的愛永不老去
……
在場很多女士都雙手交握放在了胸口上,感動又豔羨的樣子,不斷扭頭找另一個主角是誰。而陳覓雙注視著舞台上的鍾聞,不知不覺模糊了視線。
她以前看電視的時候總覺得那些感動到哭泣的鏡頭是不真實的,設身處地才發現,原來真的會有那麽一刻,好似人生中所有的溫暖在心底炸開,流竄到了全身,眼睛隻是一個出口罷了。
就在一片水光裏,在最後幾個跳動的音符裏,鍾聞跳下舞台牽起她的手,在眾目睽睽下,在雜亂的掌聲中,跑出了酒吧。
車子就停在不遠的地方,直到坐進了副駕駛座,陳覓雙狂亂的心跳才有了收斂之勢,她偏頭看了看開車的鍾聞,問:“誰許你私自開我的車出來了?”
“別那麽小氣嘛,我平時也沒少開啊。”
“要去哪兒?你到底做了多少打算?”
他特意開車過來,剛剛還小心著沒喝一滴酒,現在又在空曠無人的路上堅定不移地朝前開,陳覓雙已經確定他心裏是有小算盤了。至於目的,她其實很清楚,她現在就是好奇他下一步想幹什麽。
“其實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完成。”
讓陳覓雙萬萬沒想到的是,說話間鍾聞已經把車停了下來,她隻來得及看清是可以俯瞰到海麵的道旁,他就翻身邁到了她這邊,膝蓋抵在了座椅邊角,手撐在了她的頭旁邊,整個人支在了她的身上。
“喂,你想幹什麽……”狹小的單人空間裏想要疊放兩個人似乎很難,鍾聞的頭頂要撞到車頂,隻能略微弓著背。即便如此,他還是遮擋了大部分光線,讓陳覓雙除了他什麽都看不到。開始時,陳覓雙還強撐著,以為鍾聞又是胡鬧,想嚇唬她一下,大概等會兒就要解開安全帶或者開門,但下一秒她感覺到自己的椅背開始下降,而他的雙手撐在她的頭兩側,跟著她俯身下來,她徹底慌了:“喂,鍾聞!我警告你……”
她伸出的手被鍾聞反握住,座椅靠背也放到了極限。她整個人被鍾聞製住,不是動彈不得,而是不敢動。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們之間的氛圍,已經仿佛因為一點靜電都會擦槍走火。
“警告我什麽?”鍾聞握著她的手壓在旁邊,故意低頭在極近的地方和她說話,“你以為我要幹什麽?”
“我……你……”
咚咚、咚咚、咚咚……陳覓雙被自己的心跳聲弄得驚慌失措,眼睛也不知該看向哪裏。
“放心啦!”鍾聞被她的樣子逗笑了,他一笑,陳覓雙的臉更紅了,“我就是想有一個你不能逃避的空間,問你幾個問題。”
“你讓我起來,我保證你問什麽,我答什麽。”
“不行,這一次我絕對不能給你逃跑的機會。從現在開始,我問,你答。我什麽時候放開你,取決於你回答的速度。”鍾聞動彈了一下腿,可憐巴巴地說,“一會兒我撐累了,可能真的要趴在你身上了。”
陳覓雙氣急敗壞地瞪著他:“你無賴!”
“第一個問題,你相信我能成為調香師嗎?”鍾聞問。
“我相信。”
“那……你相信我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嗎?”
“我相信。”
“你相信我喜歡你嗎?”
這次陳覓雙停頓了一下,卻還是回答:“我相信。”
“不行。”誰知鍾聞還是不滿意,為了讓她垂下的視線抬起來與自己對視,改成了一側手肘壓在了座椅上,強行托起了陳覓雙的臉,這樣一來,兩個人的上半身幾乎是零距離了,“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
“好好好,我相信,相信!”陳覓雙猛地看向鍾聞的眼神深處,感覺被攪進了旋渦,快要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她終於聽見鍾聞問出了那句:“既然如此,你喜歡我嗎?”
即便早就猜到會有這樣一句,可在這樣的情況下,陳覓雙被迫凝視鍾聞的眼睛,感受他的溫度和心跳,感受自己全部張開的毛孔,注意力凝聚,心滾燙起來,聽到這個問題的刹那,她還是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答案已經在心裏響了起來,隻是沒那麽順利說出口。
然而鍾聞不催促她,也不給她逃避的機會,就這樣狡猾地一次一次不緊不慢地重複:“你喜歡我嗎?你喜歡我嗎?你喜歡我嗎?你喜歡……”
這一聲聲,砸在陳覓雙心上,終是將她心裏對外部世界的防禦敲碎了,或許是早已有了裂縫,隻差這最後一擊。陳覓雙看見光從裂縫裏一點點透過來,終於帶著不破不立的勢頭將她籠罩。
明明是在黑夜的車子裏,被困在一個人的臂彎下麵,陳覓雙竟突然感受到了開闊。
“喜歡……”她主動看向鍾聞的眼睛,甚至抬了抬下巴,一字一頓地說,“我喜歡你。”
鍾聞完全沒打算再問,他聽得清清楚楚,嘴角立刻向耳朵的方向扯去。就在陳覓雙以為他終於能放開自己時,他卻突然低頭吻了下來。
暫停的時間裏,陳覓雙仿佛聽見了剛剛那首I Swear(《我發誓》)的旋律,她緊張到將鍾聞的衣服抓成一團的手,一點點放鬆了下來。
“我們就停在這裏等日出吧。”鍾聞貼著她的嘴角說。
陳覓雙沒辦法認真思考,隻是下意識地問:“停一夜?”
“嗯,因為明天早上我要再聽你說一次喜歡我。”
頓了頓,陳覓雙才醒悟過來,鍾聞怕她是借著Amber的嘴說的,明天一早就不承認了。
他這個時候倒是很細致啊!
“你要是把這個腦筋用在正事上,做什麽都事半功倍!”陳覓雙抬起手發泄似的揉亂了鍾聞的頭發。
“這也是正事好不好,這是最最重要的事了!”
說著,鍾聞又在陳覓雙臉頰上親了一口。
他們真的在車裏待了一夜,零零碎碎聊了一些話,斷斷續續睡了一會兒,原以為漫長的一夜,就這樣過去了。早晨六點多的時候,鍾聞拉著陳覓雙爬上車前蓋,依偎著等著太陽升起。
紅霞再一次將他們籠罩時,陳覓雙想到了上一次,那時她都不能確定自己此生還會不會再見到鍾聞。可那個時候她的心就已經被撼動了,隻是即便有百分之九十九,她都不敢讓自己幻想百分之百。
可現在不一樣了,她感受到了百分之百,哪怕她的父母不同意,她此時此刻也不能抑製。
“我喜歡你。”
遠處的太陽在視覺上和他們的臉在一個水平線時,他們向對方側過頭,在耀眼的光芒裏漫長而溫柔地親吻。日出、大海、海風,以及逐漸醒來的世界,在此時此刻對他們而言都沒有身邊的這個人更重要。
勇敢愛吧,趁我們還活著。陳覓雙在心中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