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十點,薑桃拎著一個大袋子從沃爾瑪超市出來,她剛剛給房東阿姨補交了房租和托管費,出來給四個“拖油瓶”買點東西。
大寶想喝奶粉,二寶想吃麵包,三寶的鞋子斷了底,四寶的鞋子被三寶穿了,每天隻能靠多穿幾雙襪子度日,她自己需要兩包姨媽巾。
薑桃很久都沒逛街了,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走進商場是什麽時候。
薑桃住在老城區,繁華與破敗並存是老城區的特點之一。這裏高樓林立燈紅酒綠,可是高樓的後麵,就是逼仄的貧民窟。
她穿著單薄的毛衣,拎著袋子往家走的時候,遇到了之前公司的男同事林晉,對方要幫她拎袋子。她很輕鬆地把袋子往上提了提,笑著說:“不用,一點也不重。”
兩個人在馬路邊聊了一會兒天,林晉突然問道:“我記得我那會兒,每天早上買三明治都給你帶一個。”
“嗯,我也記得,等我以後有錢了,肯定回報你一頓豪華大餐,龍蝦鮑魚任吃的那種。”
其實,薑桃一點也不想回憶那段日子,本來上班就已經累得喘不過氣了,工資還低得離譜。別人可以一日三餐,而她每天的口糧都得靠別人救濟,就是那個時候,薑桃把自己活成了她和所有女孩子都很討厭的那一種人。
有男同事給她送吃的,她照單全收,不管多討厭的人,她都能兩眼一彎,笑得跟花一樣。女同事的聚會不敢去,因為大家多是AA製。男同事的聚會可以參加,一來不會讓她付錢;二來,還能吃飽了打包一點剩菜回家。
薑桃當然考慮過尊嚴,可餓極了的時候,真的顧不上臉麵。
不管天多高多藍,她都覺得生活像一頂大鍋,把她壓在下麵,不僅重,還蹭得滿身是灰。
那時公司裏常有流言蜚語,也會有看不下去的女同事當麵嗆她幾句。薑桃被欺負得狠了,就想去撕她們的嘴巴。可是想到打架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她一毛錢的代價都舍不得付出,於是忍氣吞聲,忍著忍著,就習慣了。
裝成一副惹人憐愛的樣子,是薑桃最擅長的。她本就長了一副好欺負的皮囊,說話聲音也溫和細軟,流眼淚更是信手拈來,可真到了夜深人靜一個人躺在冷被子裏難過的時刻,眼淚反而沒那麽灑脫了,仿佛哭給別人看不是真正的懦弱,哭給自己看才是。
林晉很喜歡薑桃,原來公司的男同事都喜歡她,誰會不喜歡一個長得幹幹淨淨,說話嬌嬌軟軟又待人禮貌客氣的小女孩呢。
薑桃突然從公司離職,他心裏空****的,天天都沒精神工作了,這下好了,終於遇到了,不想再錯過。
林晉不顧薑桃的拒絕,硬是從她手裏搶走了她的購物袋。
薑桃被嚇了一跳,本能地伸手去搶回自己的購物袋。林晉見她主動伸手過來,便壯著膽子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一本正經地對薑桃說:“我不用你請我吃飯,你要是想報答我,就當我女朋友吧,以後你的購物袋我都幫你拎。我看你挺喜歡吃東西的,以後我每天都給你買好吃的。”
薑桃愣了一下,試圖從他的掌控裏掙脫。
她麵露難堪,不情願地說道:“不好意思啊,林晉,我現在沒有談戀愛的打算,再說我還有四個小孩要照顧,不能拖累你。”
林晉也是第一次聽說她還有孩子這事兒,看來薑桃並不如她表麵那麽清純,那就更好辦了,他拉著薑桃不放,商量道:“那也沒關係,我們就談談戀愛,也不談婚論嫁,我會對你好,你周末去我家裏陪陪我,這不挺好的嗎?”
“我不願意。”這一次,她直接說明,“放開我。”
“為什麽不願意?你吃我東西的時候挺開心的啊,翻臉不認人啊?”
薑桃深吸一口氣,合計這人想通過買點零食這樣的低劣手段騙個姑娘。她收起表麵上的客套,冷冷地瞪著他:“我問一下,你有母親嗎?”
這個問題讓林晉有些意外,他點點頭:“有,怎麽了?這種關係不需要了解家庭情況吧?我媽不經常來我這裏。”
薑桃冷笑,她活動了一下胳膊肘,已經很久沒有發揮自己鄉下孩子優越的肢體靈活性了:“你媽打你之前,數不數數?”
“啥?”林晉沒懂她的意思。
薑桃不需要他懂,她伸出手指開始進行恐怖倒計時:“三,二,一。”
林晉皺眉,不等他開口說話,薑桃的巴掌已經招呼在他臉上了。薑桃並沒使出吃奶的力氣,隻是隨便打一打。
林晉生氣了,把薑桃的購物袋摔到地上,鬆開她時,還用力推了一把。
薑桃猝不及防,一股屁坐到地麵的水窪裏。老城區的地麵不是那麽平整幹淨,旁邊又有一個垃圾桶,水窪裏不隻是水,還有散發各種氣味的湯汁,她抓起手邊的一個空瓶子往他身上砸去。
路人紛紛側過頭,所有人都是一副探究吃瓜的表情。林晉被空水瓶甩了一身髒水,很生氣,正要發脾氣,就聽到路旁傳來急促的鳴笛,並且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薑桃一邊撐著地站起來,一邊抬頭看去,看到一輛方方正正的黑色大G停在路邊。說來都是托溫先生的福,她才能知曉什麽叫大G,以前她隻知道大蘿卜大白菜大饅頭。
副駕駛的車窗放下來,溫照卿那張英俊的臉和突然出現在老城區的這輛大G一樣格格不入。他冷眼看著大林,怒不可遏地嗬斥道:“你幹什麽的!趕緊滾!大男人當街打小姑娘?”
他看起來極為嚴肅和凶狠,這是薑桃不曾見過的模樣,他仗義出手的樣子,好像她是一個該被守護的重要的人一般。
薑桃甩了甩衣服上和手上的髒水,彎腰去撿地上掉落的東西,把它們一樣樣裝回袋子裏。
林晉對著溫照卿罵了一句:“你算幹什麽吃的!多管閑事!我跟我女朋友吵架關你屁事?”
薑桃瞪向林晉:什麽時候我就成了你的女朋友?
車門打開,駕駛位直接走下來一個人,拎著一根棒球棍繞過車頭。薑桃定睛一眼,是廖海潮。
廖海潮用棒球棍指著林晉質問:“來,你過來,我讓你看看我是幹什麽吃的!”
溫照卿也下了車,頎長身材立於大開的車門前,冷冷地盯著林晉。
溫從心也從後門下來。
林晉見勢不對,寡不敵眾不說,還是一群惹不起的有錢公子哥,低頭罵了薑桃一句“你倒是挺能勾搭的”後,就灰溜溜地跑掉了。
廖海潮低聲罵了一句,扭頭上車,溫從心也上了車。
溫照卿站在原地看了薑桃兩秒,也回到車上關上車門,車窗還是開著的。
薑桃撿完東西,提著購物袋對溫照卿笑了笑,有些狼狽,連笑容都跟著牽強。
溫照卿對薑桃勾了勾手指,她便提著袋子乖乖走過去,甜甜地叫了一聲:“溫先生。”
“你住這附近?”溫照卿沉聲問道。
薑桃點點頭,指著家的方向說:“走三十分鍾就到了。”
溫照卿幾不可察地撇撇嘴:“和男朋友鬧分手?”
薑桃搖搖頭,路上突然吹過一陣冷風,全身都濕透了的她突然哆嗦了一下,又搖搖頭。
“女孩子太溫柔容易被人欺負。”溫照卿說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再說你怎麽總是穿這麽少?上車吧,我們送你。”
薑桃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禮貌的笑容漸漸變得苦澀許多:“不用了,我喜歡散步。”
溫照卿點了點頭:“那走吧,需要我幫助的話,可以打電話。”
薑桃笑著揮揮手,也跟車裏的廖海潮揮揮手,提著購物袋往家的方向走去。
大G重新啟動,溫照卿在後視鏡裏看著漸行漸遠的薑桃。小姑娘瘦得盈盈一握,穿著白毛衣單薄得像紙片似的。
廖海潮在一旁罵罵咧咧:“我真想不通現在的小女孩為什麽那麽喜歡在垃圾堆裏找對象,就這樣,還跟他處?”
溫照卿沒說話,視線從後視鏡裏收回,其實他也不懂。
薑桃走了幾分鍾,在一處有台階的地方停下來。她放下購物袋,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剛剛溫照卿在,她沒好意思揉。
她單手扶著後腰,仰天長歎一口氣,想要呼一口氣給自己暖暖手指尖的時候,聞到袖子上臭熏熏的味道,差點吐出來。她回頭看看車水馬龍的長街,早已不見那輛紮眼的大G,忽然,鼻子有點發酸。
原來被大人保護的感覺是這樣子的。
她也想坐車,不想吹冷風,可是溫照卿上下打量她的眼神,讓她卻步了。
臭烘烘的她,根本不配坐車,是溫先生人太好了,才會提出送她。她不想消耗這份好,她怕他會討厭和嫌棄不會看臉色的自己。
薑桃回到家的時候,牛仔褲已經幹得差不多了,她提著購物袋直接進了窄小的浴室,用抹布一點點擦幹淨袋子裏的瓶瓶罐罐,然年脫掉衣服洗澡。
熱水淋在身上並沒有讓她感覺很舒服,反而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因為洗手間實在太冷了。她速戰速決,用十分鍾把自己洗幹淨,穿上睡衣後再洗毛衣和牛仔褲。
沒有吹風機,頭發隻能用毛巾擦一擦後等待自然幹。晾好衣服,終於能躺下,被窩裏冷冰冰的,並沒有多麽值得期待。
枕著濕漉漉的頭發躺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點開微信,裏麵隻有三個人,溫先生、溫先生家的薑阿姨,以及閨蜜祁淇。
點進溫先生的頭像,她猶豫片刻,給他發送了一條信息:【今天謝謝你啦,溫先生。】還附上一個笑臉的表情。
溫照卿沒有回,他正在酒吧裏看溫從心搖擺,腦仁發脹,耳邊嗡嗡的,幸好溫從心不是他親生的,不然早被他掐死了。他看了一眼微信,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一會兒又離開,鎖了屏幕繼續看溫從心搖擺。
第二天早上,薑桃感覺自己好像有些感冒了,她二話不說先燒了一壺開水,幹掉一大杯。
薑桃搭早班車到達溫宅時,溫照卿還沒下樓,她鑽進廚房和薑阿姨打過招呼後,從冰箱裏拿出一塊薑,切了五六片扔進奶鍋裏,又加了半鍋水,放在燃氣爐上煮薑水。
薑阿姨握著一把小蔥湊過來:“感冒啦?”
“有一點。”薑桃吸了吸鼻子,接過薑阿姨手裏的小蔥在水池裏麵洗,“我覺得冬天應該取消洗澡這個項目,太容易著涼了。”
薑阿姨拿起菜板上的半塊薑,嘖嘖兩聲,關掉燃氣,把煮了一半的薑水倒掉:“你拿的這是沙薑啊,這味道多怪,能喝嗎?我給你拿生薑煮。”說著,她打開冰箱重新拿了一塊生薑出來。
薑桃馬上放下手裏的小蔥,從薑阿姨手機接過生薑:“阿姨,我自己來就行,家裏就你一個人你已經很累了,不用照顧我。”
薑阿姨沒跟她客氣,拿著食材去做早餐。
薑桃喝了一杯薑水,還剩小半鍋,實在喝不下了,正愁怎麽辦時,就見薑阿姨變魔術似的拿出一個保溫杯,正紅色的磨砂外觀,拿在手裏沉甸甸的:“這個給你用吧,新的呢,平時沒事兒裝點熱水喝。”
薑桃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薑阿姨執意要給她,她隻好收下。洗了兩遍後,她開始往保溫杯裏倒剩餘的薑水,正紅色的杯子襯得她的手指格外蒼白。
薑桃鼻音濃重地問道:“薑阿姨,你這杯子多好看啊,怎麽不用呢?”
“這不是我的,是先生的。”
薑桃的手腕抖了一下,倒水的動作停下來。
她詫異地抬頭:“溫先生的?”
“我的?”溫照卿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他居然也帶著一點點鼻音。
薑桃回頭,一手端著奶鍋,一手握著紅色的保溫杯。
溫照卿的視線從她的臉上落到保溫杯上,他雙手插著口袋,斜靠在門口,不可置否道:“這個,確實是我的,嚴格來說,這屋子裏的所有一切都是我的,包括老薑阿姨和小薑司機。”
薑阿姨撇撇嘴:“我醃了蔥。”
“我不吃蔥。”溫照卿說道。
“那你就喝粥吧!”
溫照卿沒搭理薑阿姨,從置物架上取下一個玻璃杯,伸到薑桃麵前。薑桃很識相,立馬往裏倒了一杯。
他說了一聲“謝謝”,端著薑水走進餐廳入座,打開手機開始看新聞。
溫照卿上午沒有外出,在家裏接了幾通電話,還穿上一件厚毛衣去外麵澆了一會兒花。
薑水並沒有改變薑桃感冒的命運,她身上隻穿著單薄的襯衣和小西服,噴嚏打個沒完,人一直在發抖。這一上午,不知道喝了多少熱水,廁所倒是沒少上。
她提著皮具保養箱去車庫準備給溫照卿常坐的轎車座椅保養一下,反正待著也沒事兒做,幹點活還能暖和一點,卻在半路被溫照卿叫住了。
“不是感冒了嗎?病好了再做這些也可以,多休息一下。”
“啊?”薑桃躊躇,“我不想休息,我想勞動發熱。”
“那你來幫我澆花。”
薑桃笑著點頭答應,可心裏有些不願意,這大冷天的,居然還要她澆花。單單是向他靠近,那股潮氣都讓她體感降溫好幾度。
溫宅裏有很多綠植和草坪,會有園丁定期來修剪。別墅側麵的外牆下種著一排南美茉莉,紫紅色的小花在冬日裏開得最豔麗,攀著牆壁一路向上,顏色大膽奔放,模樣小巧玲瓏,姿態朝氣蓬勃。
溫照卿很喜愛這些小花,平日裏有空會來澆澆水,經過時也願意駐足多看上兩眼。
薑桃沒澆過花,隻澆過莊稼,她從溫照卿手裏接過水龍頭,有些茫然。
“它可以調節三種噴水模式,手柄上麵有圖案,用力捏住就可以。”。
薑桃翻過手柄辨認是哪三種模式,食指用力一捏,“嘩啦”一聲,一股冷水從她眼前一飛衝天,然後又稀裏嘩啦地落下,猝不及防地澆了兩人一頭。她尷尬地對溫照卿笑笑:“我……不要開除我……”
溫照卿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沉聲道:“原來你覺得我才是花。”
薑桃本來就抖,一樂就抖得更厲害,僵硬的手指都快失去知覺了,一下子又按住手柄,“嘩啦”一聲,又給兩人澆了一遍。她縮著肩膀用袖子擦臉,決定離他遠一點。腳剛邁出去,就絆到了水管上,她緊張得再次捏緊手柄,連著倒退連著踩在水管上。溫照卿想去扶她,卻結結實實地被澆了一身透心涼。
他一臉慍怒地從薑桃手裏搶過水龍頭,抬起手背蹭掉下巴上的水珠。頭發濕成一綹一綹的,水珠順著發梢落下,帶著水珠的臉頰肌膚顯得格外剔透,饒是生氣,看著也很賞心悅目。
“先生,對不起,別開除我……”薑桃縮著肩膀站直,雙手交叉放在身前,小心觀察他的神色。
溫照卿冷笑一聲,垂眸看了一眼手裏的水龍頭,餘怒未消,沒有原諒她的意思:“我沒說要開除你,為什麽要開除你?”
他嘴上這樣說,表情卻如隨時會掀起暴風雨般恐怖。
薑桃可憐巴巴地往後退,尋思要不給他擦擦。
她抬起衣袖伸到他麵前,正準備付諸實際行動討好他的時候,來自溫先生的恐怖報複就來了。
他舉起水龍頭對準薑桃,捏住開關,嘩啦啦開啟水槍。薑桃尖叫著倒退躲開,他步步逼近,臉上的怒意退散,取而代之是得逞的笑。
此時,他又不那麽像高高在上的溫先生了,可惜薑桃並無閑心來琢磨這件事,她被溫照卿追得滿草坪跑,連連尖叫連連求饒:“我錯了我錯了!先生我錯了……”
薑阿姨聽到外麵的聲音穿上拖鞋出來查看,見此情景,立刻跑過來救被溫照卿堵在角落裏的薑桃。
“她感冒了你還拿冷水澆她!你不要澆她!你這麽大的人怎麽這麽幼稚!人家是女孩子!”薑阿姨像個女英雄一樣衝過來。
溫照卿玩得正開心,連薑阿姨也不想放過了,連帶把她一起淋成了落湯雞。
老薑阿姨和小薑司機抱成一團,小薑司機不敢造次,老薑阿姨嘴上一直沒閑著,誓要與溫照卿決裂,一邊口號喊得響當當,一邊拉著薑桃衝出重圍,溫照卿這才作罷。
在樓上睡覺的溫從心被吵醒了,趴在窗口一臉生無可戀地看著他們鬧。草坪上歸於安靜後,他趴在窗口對溫照卿說:“二叔,你真幼稚,比我幼稚多了。”
溫照卿抬起頭,盯著溫從心看了兩秒,暗暗調節了水龍頭的噴水模式,對準溫從心的房間舉起水龍頭,嚇得溫從心立即關上窗,連窗簾都拉好了。
二十分鍾後,溫照卿換了一身幹燥清爽的衣服下樓,去廚房倒熱水的時候被薑阿姨用一根大蔥尾巴給打了出來。他端著馬克杯笑著走到客廳,沒有看到薑桃的身影,便穿上鞋子散步似的溜達到車庫。
薑桃也換上了一身幹爽的衣服,不過是薑阿姨的,絳紅色老式毛衫,印著藏藍的碎花,米色的蘿卜褲,有點老氣,但挺有趣的。
她的頭發沒幹,散在背後,她正彎腰從箱子裏拿出一塊海綿,準備擦副駕駛的座椅。
溫照卿走過去敲了敲車頂,薑桃被嚇了一跳,一抬頭撞到車門框上,她捂著腦袋抬眼看他,規規矩矩地叫了聲:“先生。”
“阿姨沒有吹風機嗎?”
她摸了摸頭發,搖頭。
他勾勾手指,命令道:“過來。”
薑桃隻想把手上的活幹完,但她不能反抗老板,隻好乖乖跟著他回到別墅裏,跟著她上樓,接著進入他整潔的房間,來到他還有絲絲餘溫的浴室。
溫照卿指著掛在牆上的戴森吹風機,說道:“吹幹。”
薑桃猶豫了一下,把吹風機拿了下來,她翻來覆去地看了兩遍這個沉甸甸的東西。
溫照卿眉頭微蹙起,從她手裏拿走吹風機,問道:“這個也沒用過?”
薑桃咬著下唇,清澈的眼底透著幾分忐忑,她靦腆地笑了笑,搖頭:“沒……”
他打開吹風機,對準她的頭發吹了兩下,遞給她。
薑桃接過來開始吹頭發,明明對這浴室裏的很多東西都好奇,可又不敢明目張膽地看,隻能東瞥一眼西瞄一眼。
溫照卿見她不自在,便退出浴室,正好微信提示來消息了,他便開始回信息。
回到微信的主頁麵,看到了薑桃的頭像,信息裏是她昨晚發來的“謝謝”兩個字。他撇撇嘴,有些不敢相信,都這個年代了,還有人沒微信,也沒用過吹風機。
頭發吹幹了,她也學會了怎麽用這個東西,關上後掛回牆上。
聽到浴室裏安靜了,溫照卿又折回來,卻看到她蹲在地上撿自己掉落的長發,團成一個小團扔進垃圾桶。
真的是很小心翼翼,生怕落下一處錯誤。
薑桃用皮筋紮好頭發,摸著幹爽的發絲,笑眯眯地對溫照卿說:“謝謝。”然後像個清瘦的小老太太似的小跑出房間,回到車庫裏繼續幹活。
薑桃的感冒加重了,溫照卿也是,薑阿姨用實力像年輕人證明什麽叫薑還是老的辣——她不僅沒病倒,反而還比任何人都生龍活虎。
中午吃過飯,薑阿姨給薑桃找了兩粒感冒藥。薑桃吃完藥頭重腳輕,困得人直犯迷糊,走到客廳裏看著沒人,一頭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薑阿姨也給溫照卿喂了兩粒感冒藥,其實吃一粒就行,但薑阿姨覺得吃一粒好得慢,兩粒才夠勁,非要讓他吃兩粒,並且說了一個讓他無法拒絕的理由:“我能害你嗎?你死了我又繼承不到遺產的。”
溫照卿吃完藥也覺得頭重腳輕,看什麽都天旋地轉,他下午還有個會要參加,下樓來想告訴薑桃準備一下,結果看到她在沙發上睡著了,蜷縮著小小的身體,臉色蒼白,抱著肩膀的手指頭都泛著可憐的青白色,就像個小孩兒要被凍死了一樣。
溫照卿身上裹著LV的薄毯,他覺得薑桃應該更需要,便坐到她腦袋旁邊,一揚手,把毯子蓋到她身上了。他有點暈,想歇一會兒,這一歇,也跟著睡著了。
薑桃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身上很暖和,腦袋下麵的枕頭也熱乎乎的。她慢慢睜開眼睛一看,當即嚇得屁滾尿流,直接從沙發上摔了下來。
這哪裏是什麽枕頭,分明是溫照卿的大腿。
她這麽大的動靜,溫照卿不想醒也不行,他揉了揉發麻的腿,看著跪在地上神情視死如歸的薑桃,啞著喉嚨開口:“你不許再生病了,因為你,我錯過一場很重要的會議。”
“啊?”薑桃苦著臉,心想:其實也不能隻怨我,你自己不也睡著了嗎?你完全可以用冷水把我潑醒的。
可她不敢這麽說,隻能小心翼翼地問道:“現在去來不及了嗎?”
溫照卿看了一眼手表,揮揮手,一頭栽到沙發上,抓過一個抱枕墊在頭下,閉著眼睛咕噥道:“你當我鐵打的……”
薑桃沒聽清,不過她猜這不是一句很重要的話,因為很快,溫照卿就呼吸綿長地沉睡過去。她把身上的毯子給他蓋上,又去樓上他的房間裏找來一條更厚的毯子,回來給他蓋上。
薑阿姨一整個下午都在擦拭許久沒用過了的餐具,薑桃去幫忙之前,還用兩個空瓶子裝滿熱水,再用毛巾包住,放進溫照卿的懷裏。
直到薑桃下班,溫照卿也沒醒。她換回自己來時穿的工服,從薑阿姨手裏接過沒吃完的剩飯剩菜,悄無聲息地穿過客廳下班回家。
她不吵他,不代表沒人吵他。溫從心在房間裏鼓搗了一天遊戲,終於“蘇醒”過來,連跑帶跳地從二樓下來,嚷著要喝辣牛肉湯。
溫照卿被吵醒,卻感覺身體輕快很多,坐起來時,懷裏的簡易熱水袋掉落在地上,他踢了一腳,沒有彎腰去撿。
他覺得自己已經痊愈,頭不暈了,呼吸也順暢,喉嚨也不疼,他看了看身上的毛毯,隱約記得之前把它蓋在了薑桃的身上。
薑阿姨出來問溫照卿喝不喝湯。
溫照卿剛剛睡醒,眼底還有些血絲,冷眼看著阿姨,說道:“你這兩粒藥差點給我送走,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都說了我不會害你的嘛,你死了我又沒遺產拿的嘛!”
“你這個老女人,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薑阿姨掐著腰,一臉不服氣:“你報警抓我啊!”
薑桃就沒有溫照卿那麽幸運,那兩粒藥把他完全治愈了,可並沒有把她也治愈。在公交車上晃了一個半小時,下車再一吹冷風,她覺得病又卷土重來。
家裏五塊錢一盒的感冒膠囊吃完了,回來的路上忘記買了,薑桃還得再出去買一點。四個小家夥今晚不知道怎麽了,一直鬧到十一點多才睡,這會兒她才有空出去。
家附近的藥店都關了門,薑桃隻能走一站路去繁華的商業街那邊。
她在一家挺大的藥店裏買了一盒十八塊錢的感冒藥,一直腹誹著怎麽感冒藥都這麽貴。從藥店出來時,薑桃撞到一個匆忙趕路的男人身上,她抬起頭,看到了她的另一位前同事。
出於禮貌,薑桃和他聊了幾句,可對方竟然和林晉一樣,對她是有目的的,非要拉著她去吃燒烤,說大林和另外一個男同事都在。
薑桃不願意,她以前其實也不願意,可那時她需要蹭飯,現在她不用蹭了,是絕對不會去的。
男同事對薑桃又是拉又是摟,薑桃是有點小脾氣的,無奈身板太單薄,整個人跟風箏似的任這大塊頭同事拉來拉去。
她覺得自己今天不會再遇到從天而降的溫照卿了,準備大喊非禮,連口型都擺好了,就見穿著灰色長款毛呢大衣的溫照卿突然站到她麵前。他麵容冷峻,嚴肅沉穩,一把將她從男同事的手裏拉了出來。
溫照卿的個子很高,與這位人高馬大的前同事不相上下。前同事是個做遊戲的程序員,而溫照卿是年輕有為的大老板,氣勢上絕對勝出。
“你是……”
“你惹不起的人。”
前同事被這莫名強大的氣場給震撼到了,不敢出言不遜,隻能憨憨地笑起來:“我跟薑桃……”
溫照卿再一次打斷他:“你跟薑桃是什麽關係都可以,但欺負她強迫她,不可以。”
前同事不知所措地撓撓頭,想要開口解釋,可是麵對溫照卿那副冷漠的殺手嘴臉,隻好吸了吸鼻子,和薑桃擺擺手說:“再見。”
溫照卿鬆開薑桃的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麵露窘色的薑桃,沉沉地問了一句:“你不累嗎?”
“嗯?”薑桃不明所以地抬眸,還是那副幹淨清純的小白兔模樣。
“男女關係很複雜,不會累嗎?”溫照卿重新說得更直白一些,看她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奇怪,好像有那麽一絲絲嘲諷和鄙夷。
薑桃緊張地搖頭:“不累不累……”她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又急著改口,“不複雜。”
溫照卿沒有聽,也沒有聽的必要。路邊的大G後座裏,溫從心像個翹首以盼老父親歸來的留守兒童一樣趴在車窗邊,百無聊賴地看著溫照卿去英雄救美,滿眼都寫著“爹你看看兒子吧,說好的帶我去蹦迪,怎麽換節目了呢”的幽怨。
溫照卿回到了車上,他沒有說送薑桃,也沒有交代她注意安全,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下。他的決絕甚至讓薑桃覺得,如果換了任何一個女孩子在這裏被男孩子欺負,他都會出手相助。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求回報無需感謝,瀟灑無情。
薑桃心裏有點難過,她想解釋,自己沒有和別人搞複雜的男女關係,可人家並不想聽。既然溫照卿不想聽,那麽她就完全沒有解釋的必要,不然好像自作多情。
她拿著感冒藥低頭往回走,越想心裏越難受,明明他白天看自己的時候還很溫柔的,當然不是那種不該有的溫柔,而是和看薑阿姨一樣的溫柔,不對不對,不是溫柔,應該叫溫暖……
回到家裏,薑桃吃了藥喝了熱水躺進被子裏,想到溫照卿剛剛冷漠又鄙夷的神色,她長歎了一口氣,又開始為未來擔憂。她一定要好好積極地工作,不能再讓溫先生對自己的討厭持續增加,不然工作就危險了。
她從枕頭下麵摸出手機,打開與溫照卿的對話框,經過幾番思考,發出兩個字:【先生?】
溫照卿嘴裏叼著香煙,放在桌上的手機亮起,他眯著眼睛打開微信消息,看到她發來這兩個字,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半天,不知道回什麽,索性不回,關上了屏幕。
出門之前,老薑阿姨叮囑他不能喝酒,會死人的,為了好好活著,他聽了老薑阿姨的話,隻點了一杯檸檬水。
廖海潮可以喝,拎著酒瓶子已經喝到別桌去了。
溫照卿坐在高腳凳上撐著下巴,看著溫從心像一隻抽風的蛆似的瘋狂搖擺,緩緩吐出一口煙霧。
一位衣著性感的長發女孩端著酒杯來到溫照卿麵前,用酒杯碰了碰他的檸檬杯:“嗨,你一個人嗎?”
溫照卿眯著眼睛看她,暴露的V領裙,濃重的彩妝,嫵媚的笑容,應該是好看的,不過他不喜歡,腦海裏忽然浮現薑桃那張幹淨素氣的臉蛋。
他將水杯拿到自己麵前,遠離了她的觸碰:“不是。”
“和朋友一起來的?”女孩隨著音樂搖擺的身軀向他靠近。
溫照卿皺眉,身體往後仰去,躲開了她突然貼近的身軀。他斬釘截鐵地說道:“和我男朋友。”
女孩子瞬間蒙了,嘀咕了一聲就走了。
廖海潮喝了一圈回來,摟著溫照卿的肩膀,從他手裏拿走香煙按進煙灰缸裏:“你怎麽悶悶不樂的?別是因為那個女司機吧?”
溫照卿一臉嫌棄地推開廖海潮:“滾吧,我這是帶病蹦迪,又不能喝酒,有什麽可樂的?”
廖海潮見溫照卿一個人怪無聊,硬是拉著他一起蹦。平時還行,今天溫照卿不知道怎麽了,格外沒精神,不僅僅是身體上的不舒服。
溫照卿拒絕了廖海潮的提議,又沉悶坐回高腳凳上。
沒過幾分鍾,今晚第二個搭訕的女孩出現。溫照卿都懶得打量,直接抬起手往外掃了掃:“別煩我,走開。”
一直沒有等到溫照卿的回信,薑桃在失落中睡去。
從酒吧回家的路上,難得溫照卿自己開車。路上已經人車稀少,他心不在焉地闖了個紅燈。
坐在副駕駛的廖海潮被嚇到了,震驚地問道:“你還說你沒心思,都闖紅燈了,我六分又沒了!”
“我色盲。”溫照卿理直氣壯地回應。
“你放屁!你又不是紅綠色盲色盲,關紅綠燈什麽事?”
溫照卿有些不悅:“不關紅綠燈的事兒我雇司機幹什麽?我又不是殘疾。”
“我看你雇司機就是想彰顯你的英雄本色!你都英雄救美兩次了!人家有兩個男朋友把你氣得一晚上不說話。”
溫照卿笑笑:“按你這麽說,她有個孩子,我是不是得氣死?”
廖海潮震驚:“她還有個孩子?”
溫照卿“嗯”了一聲:“單親。”
廖海潮也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我妹妹未戰先敗呢,這小司機有孩子我就放心了,你再怎麽著也不至於找個這樣的。”
不用廖海潮提醒,溫照卿也不會想那些有的沒的。
薑桃是他的司機,也隻是他的司機,是和老薑阿姨一樣的存在,像是半個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