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算多漫長的吻,在周引起意要推開他之前,李擎及時止住了這個吻。
他用額頭抵著周引的額頭,彼此呼出的氣息交融,本該旖旎曖昧的氛圍被他咬牙說出的一字一句打碎。
“你都在耍我,對嗎?”
周引喘著氣,輕笑了一聲,“你覺得呢?”
李擎閉上眼睛,回憶起那個他被迫留下來的雨夜,由此窺探到的周引的秘辛,那些口口相傳的風言風語在那一晚都得到了證實。
仿佛還能嗅到濃重的泥土腥味,以及馥鬱的衣物洗滌劑的清香。
那個夜晚雷聲再起,半夜醒來發現周引不在**,衛生間亮著燈。李擎下了床,循著那點亮光走到衛生間門口。
他看到周引站在盥洗台前,奮力地搓洗著什麽,潔白的泡沫堆滿他的雙手,香氣充盈了整個臥室。
換下的衣服都在睡覺前扔洗衣機裏洗了,周引深更半夜還在洗衣服,擺明是做了不可描述的夢。這是同齡人之間心照不宣的事,他想過去揶揄一番,然而接下來看到的卻讓他頓時麵紅到了脖子根。
周引抬高手臂,費了點勁搓洗,泡沫被雙手搓開,一抹深灰顯露出來。
李擎立馬認出那是他換下的灰色褲衩,還是麵料最劣質的那條,隻穿了幾次就褪色起球,他原本打算秋遊再穿一次回來便扔掉,可沒想到會落在周引手裏,此時被他極盡耐心地搓撚著。
最不堪的一麵叫人識破,他感到無地自容,直覺自己該進去喊停,貼身衣物太過私密,他從來不讓別人代勞。
但窘促過後卻有異樣的感覺盤桓心間。他站著不動,身體裏好像有一座瀕臨爆發的火山,熔岩隨時噴湧而出。
李擎想起幾度聽聞但從沒有放心上的傳言,有關周引的性取向。
水流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他複雜奇怪的情緒。他使勁甩甩頭,沒有出聲驚擾周引,悄悄地回到**睡覺。
沒過多久周引上了床,李擎佯裝睡熟了,實際毫無睡意。雷聲始終不肯偃旗息鼓,把他煩亂的心情攪得更是一塌糊塗。接連幾個雷打下來,轟隆隆的聲音在耳邊持續回響,他懷疑連一秒鍾都裝不下去了的時候,嘴唇猝不及防被親了一下。
李擎渾身一個激靈,不知該做出何種反應。
周引貼上來,被子底下的手抓住他的一根手指頭,嘴唇覆在他唇上輕輕地吮吻,是緩慢的、鍥而不舍的、一時半刻結束不了的親吻。
唇齒間源源不斷的香甜氣息麻痹了他的神經和大腦。
李擎的大腦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尤為清晰,周引或許是喜歡他的。
幾天的試探、焦灼,無數次的自我說服和推翻,在這一刻統統成為笑話。李擎貼著周引的嘴唇,泄憤般咬了一口,直把嘴唇咬破。
嚐到鮮血的鐵鏽味後,李擎猛地站直了身體,他的語氣淡淡的,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抱歉,咬出血了。”
周引舔了舔下唇,滿不在乎地笑了一下,“沒關係,一點小傷我不在意。”
“那你在意什麽?”李擎深深地注視著周引,“如果今天我不說破,你會怎麽做?假裝什麽也沒發生,繼續耍我?”
周引斂去笑意,低聲為自己辯解:“我沒有要耍你。”
“至於這個,”他微仰著頭,指腹揩去唇上滲出的血珠,“一個半個吻而已,不算什麽,你其實可以不把它當一回事。”
李擎閉了閉眼,“我不明白。”
周引抿了抿嘴唇,擠出一個笑,“沒關係,你走吧,以後別來了。”
別來這裏,也別來找我。
李擎最後再看了周引一眼,他沒再說什麽,雙手揣進口袋裏,走出這間僅造訪過兩次、日後也許不會再來的實驗室。
下午的體育課,周引很晚才到操場集合。準備運動做完,他對接下來的班級籃球賽不感興趣,正要一個人提前回課室。
阮葳在樹蔭下叫他,周引停下腳步,粗略掃了一眼正在操場上體育課的班級,沒看到阮葳所在的班集體。
阮葳走過來道:“我偷溜下來的,我們班這節上自習。”
周引點點頭,他們站在塑膠跑道上,午後的太陽絲毫不留情麵,直剌剌地照在身上。周引眯起眼睛,等阮葳接著往下說。
阮葳問道:“你要回課室?”
“嗯。”
“去找李擎?”
周引似笑非笑:“現在上著課,我找他幹嘛?我跟他又不同班。”
阮葳吐了吐舌頭,“我開玩笑的。”
“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
阮葳沉吟片刻,笑道:“也沒什麽,就想問問你,你覺得李擎怎麽樣啊?”
“你問我?我是他的誰?”周引好笑道,“我和他不是很熟,如果你非要我回答,我隻能說,接觸過幾次,他人很好。”
“那,如果我找他做我男朋友呢?”阮葳嘴角含笑,雙手背在身後,十分嬌俏的少女模樣。
周引也笑了,“你喜歡他?我很好奇,你看上他哪一點了?”
“很帥啊,人也很好,雖然有些人不待見他,但我覺得他是好人。”
“是好人嗎?”
“是你說的呀,”阮葳歪著頭道,“對了,我閨蜜,就是你的同桌小芹,她告訴我你跟李擎沒別的關係,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她說得沒錯。”
“我知道了,謝啦。”阮葳顯然鬆一口氣,衝周引毫不吝嗇地綻放燦爛的笑容,眼睛靈動又狡黠,藏著他們剛才交談中達成共識的秘密。
周引回到課室,椅子上放著他的校服外套,疊得整整齊齊。借出的校服已被歸還,但椅背掛著的那件不屬於他的校服外套,它的主人尚未拿走。
也許忘了,也許不要了。周引摸了摸嘴唇的傷口,很淺很小,除了他和始作俑者,不會有人發現。
周引的感冒反反複複,始終沒好。盡管步入深秋,氣溫依然居高不下,他在三十多度的高溫天氣一邊擤鼻涕一邊穿外套,恍如集體中的異類。
他沒再請假也沒缺課,老老實實地每天上課、上晚自習,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次數多了起來。偶爾他會遇到李擎,通常在食堂窗口關閉前幾分鍾,他準備離開,李擎恰好拎著飯盒走進來。
即使碰麵擦肩,李擎也沒有要跟他打招呼的意思。
周引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做好了互不理睬的打算。這天中午他回了趟課室,在走廊上碰到疑似發生爭執的李擎和阮葳,他隻跟阮葳點頭問好,眼神掠過了李擎,沒有停留半秒。
周引躲進衛生間隔間,點燃一支煙。他將煙頭含進嘴裏,嚐試像別人教他的那樣吸氣,幾乎是立刻便以嗆到咳嗽宣告再次失敗。
香煙徹底毀屍滅跡後,周引從隔間出來,洗手池前站著李擎,通過鏡子他跟李擎對視了一眼,然後移開視線,擰開水龍頭,旁若無人地洗手。
李擎忽然問道:“你抽煙了?”
周引看了看鏡子,李擎就在他身後,不知是盯著鏡子還是鏡子裏的他,目光和語氣都異常執拗,“你也抽煙?”
周引關掉水龍頭,轉過身反問他一句:“難道你不抽煙?”
“我不抽。”
周引笑笑:“我知道,你是好學生,但我不是。”
“周引,”李擎麵無表情地叫他,“你中午沒去食堂吃飯嗎?我沒見到你。”
“你找我?”
李擎嗯了一聲。
周引打量起李擎身上嶄新的校服,款式、顏色終於和他們每個人的都一樣,他好奇問道:“換了新校服,走在路上是不是沒那麽多人偷瞄你了。”
李擎點了點頭。
“可我覺得,還是你以前那件比較好看。”
“那件校服外套還在你那裏,”李擎頓了頓,補充道,“沒有叫你還,你可以留著。”
周引說:“我留著有什麽用?”
無異於嘲弄的話讓李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握了握拳,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愧。周引驀地湊上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直到看清周引眼底未散的笑意,李擎才發覺又被耍了。
“你什麽意思。”他的話語裏有幾分難抑的惱怒。
周引抿唇笑了笑,“開個玩笑,你的外套我要的。”
李擎試圖屏息,他和周引的距離太近,連呼吸都不自覺地纏繞。這是個危險的訊號,李擎心裏警鈴大作。
周引小聲道:“我以為你不會理我了。”
他低著頭,或許是因為難過,從李擎的角度可以看到他一截細嫩的脖頸,時值正午,充足的光線使得李擎甚至可以看清那上麵的細小絨毛。
周引忽而抬頭,又再重複了遍:“我以為你不會理我了。”
李擎的喉結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說道:“沒有,沒有不理你。”
正午時分,整個校園安靜得隻聽得見窸窣的鳥叫。走廊空無一人,隨風飄動的窗簾也許是唯一的知情者。
它見證兩個人先後離開,前後相差不到半分鍾,或許是精心安排的時間差,或許是其中一人堪堪能忍受的不走向另一人的時長。
以秒來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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