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李擎抽空剪了頭發,特意露出額頭。周一升旗儀式結束後,李擎找到女生隊列中的阮葳,讓她留下來聊一會兒。

阮葳在旁人的起哄聲中走向李擎,兩人繞著操場走了半圈,待操場上的班級退完場,李擎從口袋摸出一部嶄新的手機,遞給阮葳。

“還給你,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塞進我書包,上次我說得很清楚了,我不需要。”

阮葳不解:“為什麽?你的手機壞到不能用了不是嗎?”

“是,但我不需要你給我買,這個太貴了。”

李擎堅持把手機還給阮葳,阮葳麵有不甘地接過來。她沒泄氣,眼珠子轉了轉,大膽地拋出誘餌,“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你不喜歡這台,那我換個便宜一點的。”

李擎蹙著眉頭,臉上寫滿了抗拒,“不用,我不需要。”

“那你想要什麽?直說吧,我喜歡你,”阮葳撲閃著明亮的雙眸,不假思索地將表白的話說出來,“你要不要考慮跟我在一起?”

阮葳的直白在李擎預料之外,他輕歎了口氣,“很抱歉,我不能答應。”

“為什麽?”

“抱歉。”麵對阮葳怨憤的眼神,李擎隻能道歉,他沉默地退開一步,隨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中午李擎照常在食堂後廚幫忙,這份兼職是校務處安排的,做了幾天他感覺適應良好。

趕在窗口關閉前打了飯,他吃飯速度很快,三兩下扒完。噎著了又去打了碗湯,舀著湯一口一口慢慢喝,在一碗湯快要見底時,他終於看到了周引。

周引打完飯,端著飯盒沒多作猶豫就向他走來。

“來晚了沒菜了。”周引在他對麵坐下,小聲嘟囔。李擎笑了笑,揭開另一個飯盒,拿出剛才沒吃的白水煮蛋。他將水煮蛋在桌麵滾了滾,剝了殼放進周引飯盒裏。

“謝了。”周引將雞蛋戳開,夾一半給李擎,笑道:“分你一半,獨食難肥。”

李擎一口吃完,把僅剩的湯也喝完,然後動手收拾飯盒,“有點事我先回去,你慢慢吃。”

周引抬眼看他,李擎想了想,低聲道:“對了我手機壞了,最近別發微信,也別打電話,你等我找你。”

後半句李擎說得含混且飛快,他猜想周引會明白的。自那天以後,在實驗室裏發生的、包括更久之前的事好像一並翻篇了,沒人約定,但他們都默契地不去提及。

他知道隻有這樣,他和周引才可以無所顧忌地相處下去。

高二晚自習十點下課,走讀生可以提前半小時回去。一到點李擎就走人,從不拖延,他要趕末班車回去出租屋,接著馬不停蹄趕往下一個兼職地點。

他在出租屋附近的便利店做夜班兼職,工作時間是晚上十點到淩晨兩點。他原本不需要做兩份兼職,學校免除他的學雜費,承諾發放的助學金也足夠他的日常開銷。

然而手機壞的突然,在他陪周引去派出所的那個晚上,拒絕周引跟他回去之後,當他一個人回到出租屋,一整晚好好的手機徹底失了靈——連再給周引打個電話、發條信息都做不到。

他打算再買一部,也必須再買一部新手機,因此需要額外的收入進賬。

進貨點收、補貨、收銀、貨架清理,要做的每一項工作李擎都已經熟記在心。門店裏的監控死角、夜班如何偷懶睡覺,也得到另一位長工一一指點。

十二點前顧客仍比較多,李擎一邊手腳麻利地給顧客結賬,一邊見縫插針往嘴裏塞薄荷糖。最困的時候全靠薄荷糖提神。

一點以後客流量減少,李擎趁補貨的間隙,掏出手機開了機。周引的名字立刻在屏幕上閃動,李擎按下接聽,周引含糊的聲音傳來:“喂?通了嗎?”

“周引?怎麽給我打電話了,”李擎攥緊手機,說話聲不自覺地放輕,“還沒睡?”

“啊我忘了不能打給你。”

李擎耐心地同他解釋:“不是不能,我手機壞了,講不了幾句就會自動關機。”這幾天他的手機時而能開機時而不行,就算開了機不到半分鍾總會自動關機。

“唔,你說會找我的。”電話那頭周引的聲音很小,還有些失真,李擎讓手機貼著耳朵,極力捕捉周引的每一句話,“我等你到這個點。”

“抱歉,你再等我一下,我馬上打給你。”李擎屏住呼吸,忽然的安靜讓他意識到什麽,挪開手機,黑屏,無論怎麽按電源鍵都沒有反應。

他立即衝出便利店,外麵是公交車候車亭,那上麵有個公用電話。循著記憶找到公用電話,摸黑插進交通卡,剛拿起話筒就聽到一個機械女聲:“您好,此功能停止服務。”

李擎默然地握著話筒,他早該想到的,這台公用電話陳舊不堪,因常年日曬雨淋被腐蝕得生了鏽。過去他從未注意到它,現在怎麽敢指望一台過時且無人問津的公用電話,幫他接通想聯係的人。

淩晨兩點準時交班,李擎回到出租屋。通常第一件事先把衛生間電熱水器的開關打開,出租屋的儲水式電熱水器需加熱半小時以上才有熱水。有時回來晚了,忘開了或等不及隻能衝冷水澡。

然後他要燒開水、收衣服、把早上沒洗的碗筷清洗了,最後潦草地掃一下地。

然而今天他都不想做,一進門把背包鑰匙一扔,頹喪地坐在地上,望著窗外的月色與星光慷慨地灑進來。他看得到,卻想象不了,他所處的這幾十平米也有盈盈月色與點點星光造訪。

這裏是那麽的簡陋、老舊,連光明正大地歡迎想接納的人都做不了。

李擎將壞了的手機扔得遠遠的,他在心裏默默背誦一個號碼,料想號碼的主人應該已經睡著了。

隔天做課間操,李擎一眼就從隔壁班歪歪扭扭的隊列中找到周引,周引排在隊伍中後段,李擎是隊伍最後一個。

以往散場他總是看著他們班先走,一個接一個,相同的背影很快就混淆。而今天一直被他緊盯著的背影,走著走著就脫離了隊伍,拐去另一個方向。

李擎暗自記下了方向路線,輪到他們班退場,走出操場他就轉去了反方向。

如今他對校園已經很熟悉,從大致方向和所走的路段就能判斷是要去哪。周引要去的是學校西南門,李擎隻聽說過,但沒去過。

當他快要抵達目的地,遠遠地看到破敗的涼亭和矮小的院牆,終於想起從這翻牆出去就是他打過架的巷子。

周引就在涼亭裏,背對著他跟一個人說話。

李擎沒有走近,也沒有遠離,側身躲去了假山假樹後麵。

他回憶起跟人打架的那個晚上,被拳打腳踢、粗口謾罵的記憶以及由此迸發的怒火,一並浮現上心頭。情緒最激烈震**的時候,他見到了周引。

許是因為見的第一麵太驚心動魄,從此以後每次見到周引,都會條件反射地緊張、頭皮發麻,連心髒也跟著戰栗。

這種感覺似乎與心動無異。李擎沒有深究,他一心一意在這裏等候,仿佛為了能在前一個人離開時及時替補。

透過假山的窟窿,他看到周引從口袋拿出一盒煙,給了麵前的人。緊接著那個人開始吞雲吐霧,周引抵觸地往後退,別過臉,視線幾近與他對上。

李擎猝然收回目光,思量半晌,從假山後出來,徑直朝涼亭走去。

正在抽煙的那人看到他出現,玩味地笑了,將煙盒塞進周引手裏,揮揮手走了。周引正要將煙盒放回去,見他過來,歪著頭問他:“你也要抽煙?”

“我不抽煙。”

“那你跟我來這裏幹嘛?”周引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他。

李擎瞥了周引手上的煙盒一眼,猶疑道:“剛才那人找你就為了這個?”

“是啊,他們班抓得嚴,煙隻能放我這裏,他想抽煙就會找我。”

“他是?”

“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我媽認識他爸,他爸是學校物理老師。”

“哦。”

周引好笑道:“現在清楚了?”

李擎低頭思忖片刻,繼續問道:“他會常來找你?”

“還好,看他什麽時候煙癮犯了,我可不能預判。”

“他的煙癮重嗎?”

“說不好,你問這個幹嘛?”周引抬了抬眼,當看見李擎凝視著他的幽深雙眸,頓時了然一笑,“我不知道,煙癮重不重隻有很親近的人才清楚吧。”

李擎勾了勾嘴角,“能告訴我他叫什麽嗎?”

“不能,除非你告訴我你想做什麽。”

“我去跟老師告狀,學校讓互相檢舉揭發,這樣他就不能來煩你了。”

“李擎。”周引叫他的名字,故意板起臉,想用嚴肅的口吻勸誡道,可惜李擎眼裏含著笑意,害得他也無法真正冷下臉,命令的話分外沒有氣勢,“你不能去告狀。”

“你把煙給我。”

李擎踏上涼亭,走到周引麵前,兩人終於麵對麵。他利落地從周引手上奪過那盒煙,周引毫無防備,反應過來後要去搶,李擎則抬起了胳膊,仗著身高優勢,把煙盒舉得高高的。

周引忍不住笑道:“你幼不幼稚。”

李擎注視著周引,眼神膠著數秒,眼底的笑意逐漸轉為熱切與渴望。他動了動嘴唇,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周引有些許疑惑:“嗯?怎麽了?”

“昨晚沒給你打電話,說好了但失了約。”

“沒關係,”周引寬慰道,“我找你也沒多要緊的事。”

李擎呆呆地應了一聲,說不清是失落還是鬆了口氣,手臂垂下時陡然被抓住,周引的手包住了他攥著煙盒的那隻手,隻看向他的眼眸純淨且專注。

“我打給你,就想問問你睡了沒有,我睡不著。可是你後來沒有打給我,我猜你應該睡了,那麽,昨晚你睡得好嗎?”

李擎反抓住周引的手,愈是用力,煙盒在彼此掌心的擠壓下愈發變形。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眼神狠厲得仿佛楔進了一枚鉤子。

“睡不好,”他喃喃道,在周引問出為什麽之前就主動給了答案,“因為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