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西邊看台入口處放置了兩個碩大的垃圾桶,李擎來回了四五趟,總算把小樹林的落葉和垃圾都清走。他用手臂擦了擦額頭的汗,找到水龍頭洗幹淨手。

已經到放學時間,操場跑道上田徑隊在進行日常訓練,有班集體在足球場舉行小型足球賽,零零星星的人群分散坐在看台。

李擎把手裏的清潔工具放到一邊,在看台三層找了個位置坐下。校園廣播到點開始放歌,身後不遠處的壁掛音箱壞掉了,滋滋電流聲在一片和諧旋律中異常刺耳,他坐著沒動,腦海裏想著別的事。

助學金申請不通過,班主任勸他跟教務主任道歉認錯,或許還有回轉的餘地。但他不打算把照片還回去,也就沒有道歉的必要。

原計劃助學金用於解決生活費,現在沒有了這筆錢,他需要再找一份兼職彌補這個空缺。

膝蓋上放著用了不到兩星期的新手機,他向便利店預支薪水買的,也許他應該把手機轉賣出去。這個想法剛冒頭就被他否了,他用指腹摩挲著順滑的手機殼,純白色的外殼,上麵印著一隻憨態可掬的豬。

那天在他家,周引不由分說奪過他的手機,套上這個手機殼。當他嘟囔著要保存他自己的手機號,打開通訊錄發現已經有他的名字,嘴邊驀地綻開了笑容。周引抬起頭,特別認真地同他強調,以後一定要多打電話。

想到那個笑容,李擎用力地睜了睜眼睛,隨後勾了勾嘴角。他撥出周引的號碼,鈴聲響了十幾秒,他耐心等候了十幾秒。接通後周引卻在電話裏對他說,現在不方便,今晚再打給他。

李擎說好,掛了電話,神情若有所思。四方看台爆發一陣陣歡呼,他在電話裏也聽到了相同的歡呼聲。

要走的時候李擎經過看台一層,意外看到周引的身影。周引坐在中間的座位,沒看底下操場,也沒看別的什麽地方——他的前方是裙擺飛揚的啦啦隊,舞動的花球和燦爛的笑容感染著看台上的每一個人。這其中不包括周引。

李擎怔怔地看了周引很久,他不明白,為什麽周引的側臉看起來那麽落寞。

他分明也被歡呼與熱鬧包圍,他就在他的眼前,但他發呆的模樣、防備的姿態一瞬間讓他覺得他們的距離很遙遠。

他在想什麽呢?會不會有告訴自己的一天。

李擎沒去打擾,一人走下了看台。回到課室後他匆忙趕出一篇八百字檢討,在班主任下班前交給她。班主任大概沒碰過像他這麽頑固的學生,看完他的檢討搖了搖頭,竟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向班主任道了句給您添麻煩了,拎起書包走出課室。

食堂用餐時間已經過了,他在學校小賣部買了一袋麵包,坐在門口的長條凳上啃。校園廣播接近尾聲,鬧哄哄的音樂漸漸趨於平緩。遠處操場的喧鬧也停止了,體育生結束訓練,三三兩兩勾肩搭背走過來買飲料喝。

李擎啃完兩個麵包,瞄了一眼擱在桌麵的手機,從頭到尾都很安靜。

臨走前他買了一盒舒化奶,付款時眼睛餘光不經意看到旁邊的人,摟摟抱抱舉止親昵,他嚇一跳,幾乎以為他們是一對。

走出老遠才反應過來不是,同性之間朋友之間的肢體觸碰再正常不過,玩得更過火的他也不是沒見過,實在沒必要多想。

或許當初周引的親吻,本來就可以當做惡作劇一笑置之。

李擎猛地甩了甩腦袋,他的外套口袋裏裝著舒化奶,手上拎著沒吃完的麵包,他正往學校西南門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為何單單周引的觸碰不能以惡作劇視之。因為那個吻停留的時間太長,吮吻的力度太輕柔,他恍惚以為自己在夢中。周引或許並不想驚動他,吻很輕很淺,可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卻大膽地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頭。

他從那樣的動作中感受到了依戀。

抵達西南門,他將書包扔到涼亭,翻牆去到後巷。他要去給流浪貓喂食,那天之後他隔三差五會來巷子看看,盡管並不總能遇到,那隻黑狸花貓看似不喜歡他們做的新窩,十次去有八次會撲空。

這次李擎也沒抱太大期望,走了一段路隱約聽到貓叫聲,他加快了腳步,果然在貓窩裏瞧見了那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小家夥。

他將舒化奶的包裝撕開一個小口,倒了半盒進喝水用的碗裏。小家夥被他順了順毛,舒服得仰起腦袋,眼睛眯成一條縫,尾巴來回地搖了幾下後,趴在碗邊舔了舔舒化奶。

李擎把麵包撕碎,單手捧著麵包碎,小家夥湊過來小口小口地啃,吃得很香。

“貓不能吃麵包,它消化不了。”一個聲音冷不丁響起,李擎猛然抬頭,周引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手裏抱著一袋貓糧。

李擎急忙挪開手,麵包碎灑了一地。貓喵嗚了一聲,過來蹭他的腿,吃地上的麵包碎。

“乖,別吃。”李擎想把貓抱起來,周引放下貓糧,先一步把貓托起來,用手撫摸它的頸部。李擎見狀,默默地清理幹淨地上和貓窩裏的麵包碎,順便把舒化奶的包裝盒一起扔進垃圾桶。

周引開口叫他,交代道:“李擎,把貓糧拆了,倒在食盆裏。”

李擎照做,周引瞥了一眼貓窩旁裝滿奶的碗,李擎解釋道:“這是舒化奶,我查過了貓喝牛奶不太好,我不知道麵包也不能吃。”

“吃一點應該沒關係,吃太多不行。”周引把貓放回貓窩,蹲下來一下一下地撓貓的下巴,李擎跟著蹲下來,低聲道:“下次我會注意的。”

“我不比你懂多少,都是百度來的。”周引低下頭,錯開和李擎的對視。

李擎說:“小時候我家在鄉下,也養了隻狸花貓,家裏人都拿人吃的東西喂它,它什麽都吃。後來我們搬走,貓就送人了。”

“我家沒養過寵物,我媽對貓毛過敏。”周引語氣淡淡,他端起裝舒化奶的碗,把沒喝完的舒化奶都倒進裝滿貓糧的食盆裏,貓前爪撐著食盆,腦袋紮進盆裏吃得津津有味。

李擎想了想,道:“以後讓我來喂吧,你身上粘上貓毛就不好了。”

周引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收回逗貓的手,抱著膝蓋,視線不知落在何處,好半晌才開口:“拉我一把,我腿麻了。”

李擎站起來,伸出一隻手給周引,周引終於正眼看他,握住遞過來的手。李擎把人拉起來,周引腿軟沒站穩,整個人栽倒在他身上。

李擎順勢將人摟著,附在耳邊問道:“你是不是不高興?”

“沒有。”

“那是不想看到我?”

周引沒吭聲,他覺得李擎抱他抱得更緊了些,堅硬的胸膛每每壓過來都讓他感覺到痛,雙臂霸道地箍著他的後背,他可以動彈的空間被不斷擠壓,最終隻能完全依靠著李擎。

周引不準備讓這個擁抱持續太久,他揪了揪李擎的袖口,說道:“我沒心情。”

擁抱依然緊窒,他料想李擎沒明白他的意思,直白道:“你能放開我嗎?”

李擎遲疑地鬆開了他,周引理了理衣服,也替李擎翻好衣領。他的眼睛盯著他的喉結、下巴、嘴唇,目光在那片薄唇上多停留了幾秒。

他忽然想起不知從哪看來的說法,薄唇的人最薄情。當時隻覺啼笑皆非,現在或未來說不定他可以驗證這個說法。

周引眼眸半垂,“我有點累。”

“嗯。”

“我走了,貓糧你收著,一次不要放太多,怕它吃撐了。”

“好。”

周引最後看向李擎的雙眼,衝他露出從剛才到現在的第一個笑,“電話我會給你打的,你等我。”

晚自習結束後李擎和往常一樣趕到便利店,恰巧老板也在。他把書包放進庫房,套上工作服,轉身出來看到老板一臉欲言又止。

他直接開口:“老板,您有事直說。”

老板搓了搓手,“是這樣,你也看到附近有個工地在施工,我跟包工頭聊過,他們趕進度,至少這個月都要通宵地幹。我想把營業時間再延長兩小時,那些工人休息時就可以過來買東西。重新招人也麻煩,你考慮多做倆小時嗎?”

李擎沒立即給出答複,做出為難的模樣,“我可以多做兩個小時,但是……”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樣吧,多出來的這倆小時時薪給你提到二十塊。”

有顧客拿著商品走到收銀台前,李擎過去掃碼結賬,順便回答了老板:“行,那就從今天開始吧。”

他正好要多找一份兼職,在沒找到之前延長便利店兼職時間也能解燃眉之急。

晚班一如既往的無聊乏味,夜越深顧客越少,淩晨一點補貨車來了,對照收貨單核對完貨物,他把一箱一箱的飲料零食搬進庫房。然後便是循例的貨架補貨、打掃衛生。

淩晨兩點,附近的工人紮堆地過來買煙買紅牛,借熱水吃泡麵。這是少有的忙碌的時刻,但工人的休息隻有一陣子,很快他們便一窩蜂地走了。

忙完過後李擎得空看一下手機,一個未接來電來自周引。他想撥回去,可時間太晚了,在他猶豫的這半分鍾,周引的名字再次在屏幕上閃動。

他接了電話,周引聲音裏帶著濃濃的睡意,以略微抱怨的口吻問他:“剛才怎麽不接電話,我困了。”

“剛才在忙,抱歉,”李擎握緊手機,走進庫房裏麵講電話,“還沒睡?我以為你睡著了。”十一二點的時候他一直在等周引的電話,沒等到他便以為他睡了。

“唔,我調了鬧鍾,兩點醒了,想著你該下班了。”許是困極了,周引的聲音軟得不像話,李擎的嘴邊不自覺浮現出笑意,“困了就睡吧,我今天要四點才能走。”

“四點?為什麽?你還睡不睡了,”周引提了音量,仿佛清醒了些,“是你的同事坑你了還是老板欺負人。”

“都不是,你先睡吧,明天我再告訴你,太晚了。”

“那我睡了,晚安。”

李擎看了看頭頂昏黃暗淡的燈光,不知哪來的飛蛾撞向了光源,他莫名鼓起一點勇氣,主動說道:“你打給我,沒有別的要說了?”

“要說什麽?晚安還不夠嗎?”

李擎沉默了一會兒,嗯了一聲道:“不夠。”

“那我再說一遍,夠了嗎?”

李擎不說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賭什麽氣。

電話裏周引似乎在歎氣,緊接著是衣物摩擦的窸窣聲和趿拉著拖鞋的聲響,李擎敏銳地察覺到什麽,“你起來了?”

“我要去找你啊,你這個人,太難哄了。”

電話倏地被掛斷,李擎仍維持握著手機的動作,耳旁突然的空白讓他無所適從。他好像才反應過來周引說了什麽,心怦怦直跳,心口像被人掐了一把,酸脹滋味充盈整個胸腔。

周引說要來找他,這是他方才一閃而過不敢奢望的念頭,他的念想要實現了。那麽,他真正想要的也會得到嗎?

李擎無法再等待下去,恨不得馬上出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