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揚河山莊回來後,趙珫一行人沒待多久就啟程回京了。

趙珫這趟南巡,總體上是有驚無險,來時風風光光,回程一切從容。實際從刺客失敗且被看不見的某種力量全力壓製後,暗裏的波瀾詭譎就沒停過。

他的算盤打得好,一旦落空,形勢已急轉直下。不僅沒有讓皇位更加穩固,更沒有傷到趙璟琰,反而把自己逼入了頹勢。

趙璟琰和秦呈看起來疏離,但秦呈的態度卻讓人捉摸不透。就連一手提拔的忠臣任行波,趙珫也不如從前那般全心信任。

如今朝中唯一可依靠的,就隻有王丞相一派了。

回程路上,發生了兩件不大不小的事。一是趙珫納了一名女道士為妃,很是寵愛,連麗妃都要避其鋒芒。二是四皇子不慎落水,醒來後就變得體弱多病了。

這些瑣事,並沒有影響到安親王府。

趙珫的離開,就像王府上空盤旋的某片陰霾消散了,王府恢複了平和安寧,趙璟琰似乎看管秀秀也沒之前嚴了,秀秀有時會和老太太一同出遊,她在府中的地位無形中抬高了不少,許多奴仆改口喚她“秀夫人”,也無人敢置喙。

府中人似乎都默認了,待秀秀生產後,她便會是王府後宅中的一位妾室,在正妻入門前,秀秀就是唯一的女主子。

隻有老太太知道,秀秀在王府待不長了。

她這段時日與秀秀相處,偶爾帶她去其他官夫人的宴會上,秀秀識文斷字、女紅精巧,表現得從容自如,看不出半分瑟縮之相,不知道內情的,隻當秀秀是哪家閨秀,誰都沒想到秀秀隻是一個農家女子。

越相處,老太太竟有些舍不得了。私下裏隱晦敲打了幾回趙璟琰,讓他多給秀秀一些自由,別老拘著人,恨不得見天兒把人拴在褲腰帶上。

趙璟琰渾不在意,他自小就是被人捧大的,哪裏會屈就去考慮別人。他自以為秀秀對他死心塌地,心中滿足,麵上又表現得凶惡,瞧不起人,唬得秀秀越發乖順老實。

他自己奇怪的癖好倒是被滿足了,殊不知秀秀數著日子過,日益盼著老太太送她離府。

時光匆匆過,轉眼就到了十月下旬,離趙璟琰廿八生辰很近了。

趙璟琰出身尊貴,幼時又受寵,什麽珍奇沒見過,長大後隨心所欲,不大愛操辦生辰宴,每年都是去城郊秋獵度過。

今年同樣如此,隻不過比起之前輕裝簡行,幾匹單騎出城,今年多帶了秀秀,秀秀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子,稍微顯懷,裏三層外三層環繞著守衛,高頂馬車穩穩當當駛出了城。

秋獵選在祁山圍場,這處屬於趙璟琰的私人圍場,範圍極廣,占了大半邊山,山腳下住著的幾戶,也是王府的人,平日裏維護獵場。

時隔幾個月出行,浩浩****一行人,又不少守衛穿著輕甲,訓練有素,渾身有殺伐之氣,不像尋常侍衛,秀秀這才知道趙璟琰蓄養私兵,那夜書房外,興許就有一隊埋伏。

朝中親王不多,有聽說王爺蓄養府兵,但趙璟琰這個規模,未免有些猖狂了。

秀秀望著獵場馬蹄飛揚的陣陣塵土,健壯男兒豪氣幹雲,吼聲、馬嘶聲不絕於耳。她端坐在高高的帳篷上,手中繡著荷包。

還未入冬,她已經圍上了薄薄的狐裘,不帶一絲雜毛的領子襯得她愈發秀麗清豔,寬大的外袍遮住小腹,看不出腰身,更看不出微微的隆起。

有孕後,秀秀就沒再碰粗活了,唯一費神點的,就是女紅技藝。她從前是做慣了農活的,對於女紅隻是略通,繡個帕子還行,再複雜的就有些費勁了。

這段時日閑下來,秀秀閑來無事,重新學起女紅,正式繡的第一樣物件,就是手上這個藏藍色荷包,她現在隻打了底,還沒想好繡什麽花樣。

獵場是男兒的天地,趙璟琰一馬當先取了頭彩,拉弓射箭,三箭齊發,一匹花斑公鹿應聲倒下,場中氣氛炒到最熱,兵士大聲喝彩,敬仰地望著為首的趙璟琰。

公鹿被利落砍了腦袋,鮮血飛濺,有幾滴濺到了黑色的旗子上,宣告這場秋獵正式開始。

秀秀高坐台上,遠遠望著下麵年輕的男子們揮灑汗水,熱烈暢快,爽快的幹脆脫了上衣打赤膊,古銅色的肌肉鼓起,燃燒著澎湃的生命力。

她圍著狐裘,百無聊賴地靠在鋪了虎皮的椅子上,拿著繡棚半晌沒動。

一會兒,階梯上傳來男子沉重的腳步聲。趙璟琰拖著一隻白狐走了上來,一眼看見神態倦怠的秀秀,他挑了挑眉,將死透了的白狐隨手甩開。

“不喜歡這裏?”趙璟琰大步走過來,左手自然地搭在秀秀肩膀上,右手拿杯大口灌了一杯涼茶,稍稍平複胸腔激起的血氣。

“老爺可以敞開懷打獵,奴婢隻能坐在這裏看著,實在無趣。”秀秀嗔道。

趙璟琰一笑,捏著秀秀的手站起來,眉眼飛揚,“走,爺帶你到處轉轉。”

二人出了帳篷,一高一矮兩匹馬被係在樹樁上,林安在一邊看著。

高的那個通身漆黑,四蹄雪白,健壯高大,神氣地打著響鼻,矮的那個正好相反,渾身雪白,隻有額頭一縷黑毛,像墨筆寫意暈染,被特意修理留長了,隨風微動。

顯然是兩匹上好的馬兒。

看見馬,秀秀眼睛一亮。趙璟琰先牽著她去摸黑色的那個,黑馬對著林安,神氣十足,噗嗤噗嗤吐著馬息,見趙璟琰接近,卻溫順地低下了頭顱,讓秀秀順毛。

“這是照夜。”趙璟琰介紹,黑眸含著細微的笑意,“他現在認了你的氣息,就算你跑到祁山另一頭,他也能循著氣味找到你。”

秀秀心下驚異,歎道:“好俊的馬。”

趙璟琰又牽著她去摸另一匹,“這是烏白,波斯進貢的特種馬,長不了多高大,但是天性溫順。”

烏白親人,側頭蹭著秀秀的掌心,輕聲哼哼,像在撒嬌似的。秀秀感受著手下的溫熱,眉眼彎起,不自覺露出笑意。

林安笑道:“老爺選了好久,才選出烏白,秀夫人果然一眼就喜歡上了。”

秀秀一頓,轉頭看趙璟琰,眼珠晶亮,不敢相信似的,“老爺要把烏白送我?”

趙璟琰摸了摸高挺的鼻梁,偏頭道:“也不是什麽稀奇種,你喜歡便送你罷。”

“謝謝老爺,”秀秀放開烏白,手臂挽著趙璟琰,笑眯眯的,低聲道:“奴婢很喜歡烏白。”

清冷的女聲放低了,聽在趙璟琰耳中,顯出幾分撒嬌的意味。

他淺淺勾唇,很是受用的樣子,“爺扶你上去,繞著獵場走幾圈。”

說完,趙璟琰粗壯的手臂繃緊了衣袖,顯出肌肉的輪廓,放在秀秀腰間的手一用力,將她舉起放在了馬上。

趙璟琰回憶方才丈量的腰圍,皺眉道:“太瘦了,今夜打了鹿肉給你好好補補。”

秀秀輕輕歎氣,前些日子孕吐得厲害,臉頰肉都瘦沒了,最近好不容易長回來一點肉,趙璟琰卻還覺不夠,每次丈量都不滿意。

明明孕前,趙璟琰似乎極愛纖腰,那處時常被掐得發青,流連不舍的。

真是怪。有孕後,趙璟琰的喜好都變了許多。

秀秀坐穩後,趙璟琰一手撐著馬鞍,正準備上馬,林全匆匆過來,湊到趙璟琰身側嘀咕了幾句。

秀秀坐在馬上,隻依稀聽見“雁門關……施將軍……匈奴”幾個詞。

趙璟琰神色未變,微微擰眉,將韁繩遞給林安,對秀秀囑咐道:“爺改日再陪你轉獵場,今日讓林安牽馬隨意走走,莫走遠了,早些回來。”

秀秀點點頭,烏白被林安牽著慢悠悠地走。

走到一處人少樹密的山坡,高高的草叢間倏忽閃過一道黑影,烏白毛發一豎,下一刻就撒著歡追著那道黑影而去。

林安鬆鬆握著韁繩,變故陡生,他反應不及,讓韁繩就這麽脫了手。

“欸!烏白!”林安見那矮腳馬馱著秀秀鑽入了樹林,嚇了一大跳,連聲喊著烏白追了過去。

秀秀一時不穩,緊緊抓著馬轡俯下身子。幸好烏白追著黑影進了林子沒多久,黑影消失不見後,烏白也停了下來。

她緩緩鬆出一口氣,平複了心跳,輕輕拍了一下馬頭,低聲斥道:“烏白,你可真是嚇了我一跳。”

烏白老實低著頭,馬蹄四處打轉,好像意識到錯誤似的。

即使是訓練過的好馬,偶爾也會有跳脫的時刻。幸好有驚無險,秀秀摸了摸長毛,打量起四周。

周圍全是高大的樹木,鬆鼠在鬆針間跳躍,肆意生長的灌木叢寄居著許多生靈,時而閃過敏捷的身影,空氣中氣味清新幹淨,毫無俗世塵垢,獵場的嘈雜人聲被高高的樹林隔開,恍如兩個時空。

這裏是小動物的桃源,隻有枝葉被生物踩動的細微聲音,渾然自成。

秀秀放鬆身體,享受著片刻的寧靜。

突然,一陣樹枝被踩動的聲音打破了寧靜,一道清澈的男子聲音響起,遲疑中帶著不敢置信的驚喜:“六兒?”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