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月後, 兵部侍郎任行波之女任芙到了江寧。

此行名為看望祖母,實則到了江寧沒幾日,就向太妃娘娘遞了信, 帶著百年老參前來看病。

任芙來時, 秀秀正好在雅芳閣。

下人來通傳, 老太太瞧了秀秀一眼,慈祥地說道:“秀秀,你一大早來請安,現在累了吧, 先去後麵廂房歇歇?”

秀秀心中知道老太太這是憐惜她, 給她台階下,若侍郎之女成了王妃,她這個側妃在王府幾乎什麽都算不上了。任芙可不比江敏之, 江司馬是江寧的官員,名義上和趙璟琰是同僚,實際上趙璟琰壓他一頭,江家奈何不了趙璟琰。

然而任芙身後, 站著京城的秦太傅、兵部侍郎親爹, 這二位可不是趙璟琰能輕易打發的, 更別提還有趙珫這個不定時響炮。

目前不知任芙性格如何, 若是個刁鑽的性子,隻怕第一麵就不會給秀秀好臉色,更別提還有個庶長子在前頭。

秀秀卻麵容平靜,她朝老太太笑了笑:“我不累, 娘, 不用擔心我。”

老太太隻好讓人把任芙領進來。

任芙身穿青碧色百褶如意雲錦裙, 頭戴同色玉釵, 麵容清秀,眼神明亮溫柔,通身氣質清雅,一瞧就知道是大家閨秀。

她走進來,先向老太太行了一禮,又向安王側妃秀秀行了一禮,方才嫋嫋起身落座。

秀秀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任芙同樣打量著這個在京城引起一陣小風波的女子。

秀秀不知道,趙璟琰請旨封妃一事在京城濺起了不小的水花。安王時隔多年,再次大敗匈奴,班師回朝時舉城轟動,萬人空巷,大街小巷擠滿了來看安王英姿的人。

聽說安王殿下至今未娶,府中隻有個生母早逝的庶長子,不少眼高於頂的貴女都動了心思,在接風洗塵的慶功宴上百花爭豔,意欲奪得安王垂青。

誰知安王竟直接交付了虎符,不聲不響地離開了京城。那些貴女們失望至極,又過了半年,安王突然請旨,封一個無門無戶的孤女為側妃。

皇帝答應的爽快,貴女們的芳心可是碎了一地。任芙雖頗感驚訝,不過麵上倒是鎮定,側妃罷了,不是正妃,其餘抬得再高也就是個妾。

這回來江寧,任芙懷著結親聯姻的使命,對王妃之位勢在必得,她相信,憑趙璟琰的能力和威望,再加上任家和秦家的全力支持,九五之位定會如探囊取物。

趙璟琰絕對不會拒絕她。

因此,任芙一開始就沒把這個孤女側妃放在眼裏,她出身名門,是正妻嫡女,妾室見得多了,不過就是一些憑著外貌短暫獲得寵愛的可憐女人,最終都會寂寂於深宅,如煙花般易逝。

不過,在老太太這裏再次看見秀秀時,任芙心中的確小小的驚訝了一下。不是驚訝於秀秀的美貌有多驚人,秀秀之貌在任芙見過的美人中隻能算上等之姿,絕非國色天香那種姿色。

她真正驚訝的是,她對秀秀有印象,在前年皇帝南巡時,她也在席上,那時任芙就見過秀秀,本以為隻是個普通女人,她打聽了一句,還是個奴婢出身,便沒再留意。

沒想到隔了這麽久,秀秀竟然還在安王府,而且就是那個所謂的孤女側妃!這麽算來,那庶長子想必也是秀秀親子。

任芙抿了一口杯中茶,很快平複了波動的情緒,她朝老太太笑了笑,問起病情來。

寒暄許久,老太太麵露疲憊之色,秀秀看了看天色,熟練地低聲喚人送藥來,親自喂過老太太後,老太太便要睡下了。

任芙見機也識時務地告退了。

臨了秀秀和任芙同時要離開時,老太太還握著秀秀的手,目光中有幾分擔憂和關心,秀秀將老太太的手放回錦被中,輕輕搖了搖頭,眼神清亮,無聲地安撫老太太。

任芙將她二人的微小舉動收入眼底,再次驚訝了一番,沒想到連名門出身自有高傲,且宮中為妃三十年的老太太都如此真心待秀秀,秀秀在她心中的分量再次重了許多。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雅芳閣,離了老太太那處後,秀秀主動轉為和任芙並排走。

“聽說任小姐祖籍也在江寧?”秀秀先開口道。

“是,父親祖上是江寧人氏,後因學業去了河東,且入贅河東任氏。”任芙不急不徐地答道。

河東任氏,晉州秦氏,秀秀了然,難怪有底氣獨自來江寧。但凡有一絲奪位之意,就不可能拒絕這送上門來的枕頭。

雖說趙璟琰私下向秀秀表露的意思是無意卷進京城的漩渦,可到底現在人任芙小姐都親自來了,他還能堅定拒絕得了嗎?再說,這事想拒絕也難拒絕成。

秀秀垂眸,閑聊似的,“快到五月五,江寧向來有龍舟競渡的習俗,任小姐難得來江寧一趟,可不要錯過了。”

任芙眸光一閃,笑著問道:“北方一向是劃旱龍舟舞龍船,來了江寧,自然要好好看看這龍舟競渡。不過,我對江寧不熟,娘娘可知哪裏最熱鬧嗎?”

“自然是過了朱雀長街繞城而過的雲江了,每年在那都會舉行龍舟賽,若能提前選定臨江仙的位子,賞龍舟更是一絕。”秀秀語氣自然地談笑。

很快,就到了分叉路口,秀秀微笑著目送任芙,任芙也淺笑著行禮告退。

今日趙璟琰回來時,臨淵閣格外熱鬧,眾人歡聲笑語中,他清晰地分辨出了獨屬於秀秀的笑聲,笑聲難得輕鬆愉快,趙璟琰也不自覺地鬆快了冷硬的眉眼。

他進了門,問道:“在笑什麽呢?”

秀秀雙手穿過鳴鳴的腋下,托著他站著,轉頭看見趙璟琰,秀秀笑道:“鳴鳴會叫娘了。”

周圍人紛紛笑著誇小少爺“真厲害”“真聰明”,鳴鳴眼睛格外亮,看出來很興奮,估計也感受到周圍人都在誇他,都有些飄飄然了。

一看見趙璟琰,鳴鳴急著開口喚道:“娘!娘!親親!”

大家都被逗樂了,趙璟琰上前給了鳴鳴一記爆栗,輕斥道:“天天教八百遍爹不會,娘隻教了幾遍就會叫了。”

鳴鳴不惱,還嗬嗬樂著,攀著秀秀的胳膊撒嬌:“親親!親親!”

秀秀滿是憐愛,笑著在鳴鳴圓圓的臉蛋上一連親了好幾下,“娘親親寶寶,鳴鳴真乖。”

趙璟琰在一旁,看得眼都酸了,朝奶娘使了個眼色,從秀秀懷中扯出鳴鳴,不容拒絕道:“差不多就行了,白天陪這小子玩了一天,晚上該陪陪我了。”

奶娘把鳴鳴抱了出去,其他人識趣地退下了。

雲消雨散後,趙璟琰攏著秀秀,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秀秀的長發,飽足後十分慵懶。秀秀不經意地提出五月五想在臨江仙看龍舟賽,趙璟琰隨口便答應了,還說那日會和她一起去。

秀秀知道他這個霸道性子,定會和她一同,不過那日人多,她再想辦法單獨見任芙也行。

這次連老天都眷顧她,和任芙前後腳而來的,是江寧官員的各項變動,趙璟琰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忙,有次回府陰沉著一張臉,怒斥京城那些老頭手伸的太長了雲雲。

趙璟琰在江寧將近十年,一時半會沒那麽容易動搖,他是個狠厲的性子,能力威望不容小覷,秀秀不清楚外麵的動**,隻覺得趙璟琰很快便穩了下來,甚至權勢可能更穩固了,那任芙小姐也已許久未露麵了。

直到五月五那天,趙璟琰依舊按原計劃和秀秀一同登上臨江仙,在一樓大堂時,趁著掌櫃的恭迎趙璟琰,秀秀不著痕跡地四處觀察,總算在二樓扶手處看見了人堆中的任芙。

兩人對視一眼,很快各自撇開,任芙轉身進了包間,秀秀跟著趙璟琰上了樓。

臨江仙真不愧這個名字,臨靠雲江,登樓俯視江上競渡,龍舟如遊龍般在江水上舞動,你追我趕各顯神通,飲好酒吹五月清風,真如神仙般瀟灑快意。

正式競渡開始沒多久,林安突然進來,附在趙璟琰耳邊說了幾個字,隻見趙璟琰眼神一凜,喜怒難辨。

秀秀麵露擔憂,柔聲問道:“出了何事?”

趙璟琰斂眉,用力握了握秀秀的手,沉聲道:“你在這裏不要隨意走動,我一會就回來。”

秀秀溫順地點點頭,等趙璟琰的身影拐出門外消失不見後,她才收回目光。

龍舟競渡是江寧一年一度的盛事,仆役們難得能登臨江仙,在這麽好的視角位置俯瞰賽況,心情本就激動難耐,趙璟琰一走,她們卸了繃緊的肩膀,時不時地往窗外瞟。

秀秀看出了她們的浮躁,待賽況進展到最激烈的關頭,她突然起身,一下子碰倒了一桌子茶水糕點,一片狼藉,嬤嬤們回過神,驚呼著,手忙腳亂的。

秀秀麵色不耐,一把推開身側的嬤嬤,直言要到包間外的走廊上觀看。

嬤嬤們麵麵相覷,這個包間可是臨江仙看龍舟最好的包間,視角絕佳,無人打擾,不在這待著好端端地偏去跟外邊的人擠做什麽。

秀秀一臉慍色,特意點了那幾個嬤嬤在包間伺候,吩咐她們把地上桌上弄好了,自己帶著幾個侍衛就走了出去。

一個晃眼,人就鑽入人潮中去了,那幾個嬤嬤沒能跟上,隻好收拾起屋子來。

秀秀在人擠人的走廊上穿行,她個子嬌小,今日特地棄了繁複的衣裙衣飾,穿著輕便,一鑽入人群中就如泥牛入海,泥鰍似的靈活穿梭著。

那幾個侍衛高大威猛,穿的又厚重,平日裏本就不敢輕易靠近秀秀,一直保持距離,那幾個嬤嬤貼身伺候著,如今嬤嬤不在,人又多,侍衛們近也不敢近,遠又不能遠,沒一會就被人群隔開了,隻能遠遠望見秀秀的背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一個領頭的見狀,沉思一瞬,低聲吩咐手下兵分幾路,通知安王的其他侍衛,嚴加管控臨江仙的各個出口,他這邊的一小隊隔著人遠遠盯著走廊上的秀秀。

然而秀秀卻沒了動作,她擠到最前麵的欄杆旁便不再移動了,甚至連樓梯都未曾靠近過,似乎真的隻是換個地方看龍舟。

秀秀出了包間,就開始一麵移動一麵觀察,她本來確實是打算往樓梯拐角那裏去的,看看下麵的情況,在人群中走了幾步後,她敏銳地發現周身有幾個人似乎有意無意在幫她隔開那些侍衛。

秀秀索性順勢而為,順著人流擠到了欄杆邊上,待停下來,一轉頭,就看見了麵含笑意氣質清雅的女子,正是任芙。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