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璟琰大踏步走進來, 第一眼瞥見一旁的秀秀,他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隨後望向榻旁的褚太醫。

秀秀看見趙璟琰一臉寒色, 佯裝不知他不許她來老太太這, 微微偏過頭不看他。

“褚太醫, 我娘怎麽樣了?”趙璟琰沉聲問道

褚太醫站起身,麵露難色,“回王爺,太妃娘娘身患心悸之症, 此症唯有緩解, 臣無能。”

趙璟琰眼神陡然冷冽,周身氣壓驟降,“你是說, 無藥可醫?”

褚太醫蹭地跪了下去,額頭直冒冷汗,“臣盡力了,太妃娘娘之症臣實在是束手無策啊。”

趙璟琰閉了閉眼, 拳頭一下子攥緊, 手背青筋畢露, 他卡住嗓子似的問道:“我娘, 還有多久?”

“長則一二年,短則六七月。”褚太醫搖了搖頭,愁容滿麵。

清芳清芝已經開始哽咽著小聲抽泣了,室內愁雲慘淡。

望著床榻上緊閉雙眼麵色青白的老太太, 秀秀心中歎氣, 老太太多好的人啊, 也才五十多, 身體看起來一直康健,本以為能長命百歲的。

褚太醫抬眼瞟了瞟趙璟琰,似乎還有話說,但嘴巴緊閉著,隻是示意。

趙璟琰揮了揮手,讓室內的閑雜人等都退下去,秀秀也準備和清芳她們一道退出去時,趙璟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黑瞳深沉,秀秀不自覺地停下步子,站在原地。

“秀秀,你留下。”

其餘人都退了出去,室內隻剩下昏睡的老太太,褚太醫,趙璟琰和秀秀四人。

秀秀自己都不明白為何會不自覺地留下來,也許是趙璟琰深深的黑瞳中罕見的一絲脆弱,讓她難得心軟了一下。

人走後,就這幾人在裏麵,這種仿佛一家人圍著長輩,談一些不能為外人聽見的話的感覺,讓秀秀莫名有幾分坐立難安。

“說吧,褚太醫,其中還有何隱情不成?”趙璟琰眼中的脆弱一閃即逝,很快就恢複了冷肅。

褚太醫低聲道:“太妃娘娘的心悸,並不是最近突然有的,追溯起來,在元豐十二年就出現過。”

元豐十二年,趙璟琰正在外從軍,不過十六七歲,那會先帝在位,正是齊妃和秦太傅宮闈醜聞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

趙璟琰眸光一沉,繼續聽褚太醫說道:“太妃娘娘那會不知為何,突然心悸倒地,又很快恢複,醒來後脈象看不出任何問題,隻是氣息虛浮了些,太醫院眾人摸不著頭腦,最後結以‘驚怒’了事。”

“臣常年為太妃娘娘請平安脈,覺得其中不太對勁,似乎是中了什麽毒,那毒來得蹊蹺,很像南蠻之秘法,病症來的快去的更快,所以來不及探明,後來一直跟蹤查看著,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直到去年,太妃娘娘再次出現心悸之症,臣觀其脈象,很難說與元豐十二年的心悸沒有任何關聯,隻是時間過去太久,便是餘毒,也已經回天乏力了。”

趙璟琰下頜收緊,氣勢肅殺,他慢慢道:“我竟不知,還發生了這樣的事。”

褚太醫虛汗冒個不停,他苦著一張臉,背脊在趙璟琰如有實質的視線下越壓越低。

秀秀敏銳地察覺到,元豐十二年那次突如其來的心悸,極可能是受奸人所害,其中或許涉及一些難以想象的肮髒宮鬥,以至於時隔多年,太妃娘娘和秦太傅之事被人惡意提起,彼此依然極端回避,難堪不已。

氣氛愈發凝重,秀秀柔聲道:“京城動**不安,在這節骨眼上,老太太又病了,我看不如將老太太移居遠離人煙的別院山莊,安心養病,以免受外物驚擾。”

趙璟琰望著秀秀,眼眸一閃,沒有開口。秀秀在趙璟琰壓迫感十足的視線下,依然鎮定自若,看不出任何破綻。

趙璟琰收回視線,把人都叫進來,低聲吩咐了幾句,最後看了看沉睡著的老太太,才把秀秀帶著一同回了臨淵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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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閣,鳴鳴睡了一天才醒,奶娘喂過奶,此時正精神頭十足地扒拉著玩具。

秀秀回來時,奶娘正準備抱著鳴鳴出門,又看見麵無表情的趙璟琰,奶娘一驚,就要行禮,秀秀無聲搖了搖頭,讓人都出去了。

鳴鳴一歲冒點頭,還不會說話,隻會咿咿呀呀地指,看見趙璟琰和秀秀回來了,一手抓著布老虎,一手搭著搖車邊,歪歪扭扭地招呼秀秀她們。

看見無憂無慮的孩子,秀秀眼神軟了下來,她上前幾步把鳴鳴抱了出來,輕輕搖晃著哄,一轉身不防被趙璟琰抱了個滿懷。

趙璟琰緊緊抱著母子二人,也不說話,下巴擱在秀秀柔軟蓬鬆的發頂,不知道在想什麽。

秀秀一時無言,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在長久以來和趙璟琰的爭鬥中,她總是虛與委蛇姿態柔軟的那個,而趙璟琰總是掌控全局,牢牢把控著秀秀的一切。

他是專/製的,不講理的,自大狂妄,冷酷嗜殺的,從不會為弱小者考慮。而秀秀卻是那個地位弱勢的,因緣際會下,又是許多巧合,恰好入了他的眼,又不知不覺走入他的心。

如今,一直以來對著秀秀是強權者,無所不能的趙璟琰也有了不能掌控的事。總是說他是煞神,再狠厲,也隻是凡人,不是閻王,掌控不了生死。

秀秀心中其實是感到很荒唐的,趙璟琰是在依賴麽?上位者依賴他的籠中雲雀,卻不知就算是關起來的雀鳥,也是有能攀住鳥籠的尖利爪子的。

“璟琰,你弄疼我了。”秀秀輕聲道,試探著推了推,沒推動,抱的力度卻放鬆了一些,雖然還是完全把人攬在懷中的姿勢。

鳴鳴似乎感受到娘親的抗拒,高高舉起布老虎,“啊嗚”一聲氣勢洶洶地拍向趙璟琰的側臉。

趙璟琰終於抬眼,和兒子炯炯有神的黑亮眼珠對視上,他無奈地短暫一笑,把秀秀放開了。

他轉而伸手抱過鳴鳴,大手包住鳴鳴抓著布老虎的小饅頭似的胖手,佯怒道:“壞小子,敢打你老子。”

鳴鳴不怵他,張著嘴巴笑,眼珠黑亮黑亮的盯著趙璟琰,嘴裏“哇哇呀呀“地喊著人。

趙璟琰眼中忍不住蒙上一層笑意,轉頭對秀秀炫耀道:“他認得我呢,沒白天天陪他玩。”

秀秀也笑道:“還不會叫人,也不知道喊的什麽這麽這麽起勁。”

趙璟琰劍眉得意地一挑,“定是在喊爹。”說著,他就開始教鳴鳴喊“爹”“爹”。

他一開口叫“爹”,鳴鳴卻熄了音,不喊了,眨巴著眼睛一臉好奇地看著趙璟琰教的起勁。

也不知道誰是爹,在喊誰爹。

秀秀無言,看著他們父子倆玩了半晌,後又聽說老太太醒了,又帶著鳴鳴去雅芳閣看望老太太。

忙碌一天,夜裏歇下。

秀秀毫無睡意,睜著眼睛看床頂,一會兒聽見趙璟琰翻來覆去的,半天躁動不安,她算著時間,果然沒多久那人就欺身而上,沉沉的吐息湊過來。

二人雲翻雨覆,錦被淩亂,良久,才收。秀秀臉蛋薄紅,香汗微微,趙璟琰堅實的臂膀橫壓過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麝香的氣息。

趙璟琰附在秀秀耳邊,喘息還粗重著,語氣有幾分魘足,笑道:“秀秀,你今夜格外動情。”

秀秀不甘退讓,揶揄道:“兩年了,王爺總算不像個楞頭青蠻衝猛撞了。”

“倒怪我了?”趙璟琰眸光微動,就要壓過來再親,方才一番,長發已經絞纏在一起,難以分辨。

秀秀側過頭避開,胸膛起伏,緩了緩,轉移話題道:“聽老太太說,兵部侍郎任芙小姐即將到江寧,說是受秦太傅吩咐過來的。”

“與我何幹?”趙璟琰不以為意道,“京城那些老頭們最愛攪渾水,攪來攪去重臣還是他們。”

秀秀語氣遲疑道:“任小姐出身名門,若要選王妃,當是不二人選。”

趙璟琰漫不經心道:“那又怎樣?姓趙的王爺又不止我一個,誰愛選誰選去。”

被褥響起輕微的摩擦聲,黑暗中趙璟琰的聲音變得悶了許多,含著難解的深重之欲,“我這,人夠了,光你一個就夠我頭疼的了。”

秀秀掙動半晌,總算探出頭來,輕喘道:“嫌頭疼,就把我栓出去,保管再也不出現在王府門前。”

春情正濃,趙璟琰沒放在心上,隻當調情爭醋,他笑道:“好不容易抓到你這隻得心意的雀兒,疼也隻能忍著,哪裏舍得栓出去。”

秀秀半嗔半怒回懟道:“你是得意了,我可不願,這王府後宅圈得人格外發悶。”

趙璟琰神色一冷,“不願也得在這待著,除了我身邊你還想去哪裏?去找那個瘦歪歪的書生嗎?他能給你什麽?”

秀秀也寒了眼眸,她道:“我不要誰給我什麽,我隻要自己的一方天地,縱是窮也快樂。困在這裏,每天睜眼就是一堆人盯著瞧著,戴的頭飾越華貴我越心煩。”

她脫口而出:“要不是鳴鳴能給我一點輕鬆愉快,我早翻臉了!”

“你!你真是不知好歹!”趙璟琰怒道,眉骨壓低,顯然在暴戾邊緣,春意瞬間消散。

他虎口扣住秀秀的下頜,指腹觸感有多柔軟,這女子的心就有多堅硬,像捂不熱的石頭一般。

趙璟琰貼著秀秀側臉,狠狠地低聲警告:“別整天想那些不切實際的,在我這,做我側妃,要什麽沒有。答應你的我哪條沒做到?”

“是,你是都做到了。”秀秀直視著他,眼神清淩不可摧,“在我最想要的東西麵前,你做到的都不值一提。”

趙璟琰瞳孔一震,看著秀秀凜然堅決的眼神,他手指微顫,秀秀此刻雖躺在他身下,受他力量轄製,可她的心從未被拘束過,他從未成功囚住她的心。

趙璟琰第一次沒有像之前那樣繼續逼迫秀秀,他反身躺了回去,看著漆黑的床頂,他頭一回從心底裏生出無力之感。

近三十年,出身尊貴,人中龍鳳,行軍打仗無一不行,偏偏在這麽個身份低微嬌小柔弱的女子身上,嚐到了無能為力的感覺。

兩年的時光,縱使開始不算明朗,可也有過耳鬢廝磨相依相偎的溫情,甚至連可愛活潑的孩子都一起撫養過,若是旁的女子,就算是大家閨秀見過世麵的,也早被溫水煮青蛙軟化了。

秀秀卻從來沒有停止過內心燃燒的野望。

也許正是因為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才讓他第一眼就看中了她,而不是旁的任何人。

“不,你得不到的。”趙璟琰喃喃道,黑瞳刮著瘋狂的渦流,深沉而危險,語氣卻陡然溫柔得可怕,他牽起秀秀的手輕柔摩挲,“秀秀,你注定是我的女人,從第一眼起,注定要和我糾纏到死。”

秀秀沒有抽出手,隻是默默閉上了眼睛,唇形在暗夜中微微翹起。

她在等待,等一個連趙璟琰都無法一手遮天的機會。這個機會,想必很快就會來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