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的燈光映出遠山的剪影,迷幻般的山脈逐漸清晰地顯現在視線之內。
初見西林,天空飄著碎雨,水霧騰騰。空氣如此清新濕潤,深吸一口,像服了靈丹妙藥,頓時心曠神怡,起效的是大城市裏金貴的負離子。若不是耳邊傳來嘰裏呱啦的南方方言和平舌版拗口的普通話,怎敢相信自己已身處真實的西林?
夜晚的西林,魅力不減。店鋪和餐館裏人影浮動,變幻的霓虹燈下,車流穿梭。可惜不是客,所以,沒有客的禮遇,眼下,果腹和棲身才是內心最真實的需要。抬頭正是一家小有檔次的餐館,夏小西一步踏了進去。
一鍋啤酒魚和一份馬蹄炒雞球,吃得胃腸飽滿。熱情的店員又端來一盤花花綠綠的東西,介紹說是五色糯米飯和彩蛋,因為今天正好趕上“農曆三月三”,當地少數民族的隆重節日,這是小店免費贈送的節日美食。結賬時,簡單的一頓飯竟花掉二百四十八元,老板解釋說,魚是今晨打撈上來的西江魚,所以有點小貴。小西撇撇嘴,掏出二百五十元,又強作大方地說,不用找了。
想想,此行本來就是二百五小姐的二百五之旅,一出場就輕易招來一個含二百五的數字,未免有些諷刺。得嘞,今晚就入住豪華的“西江大瀑布酒店”,洗洗睡了,明天還要開啟別樣的旅程。
第二天清晨,從窗外望去,遠方的山蜿蜒起伏,影影綽綽,恰似一線起伏的脈衝波在水霧雲氣中炫動。不論從哪個角度一瞥,這風景都像是從古畫中拓下來的山水美卷。暢遊西林的標準版應該是泛舟西江,觀蓮蓬山,體味“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遊”一般的意境,當然,龍裏梯田和南西老街也是夢幻西林行中必不可少的一站,而夏小西選擇的第一站是:清水鄉洛陽村。
車子駛出西林,在國道321線一路狂飆,就在南西二級公路旁三十公裏處,清水鄉洛陽村就在這裏,聽前任們說,這裏就是林雨昂的家鄉。
從來搞不清鄉鎮村大小關係的小西,下車後就迷了路,邊走邊打聽,總算來到鎮上的集市。剛巧趕上鎮上有戶人家在辦喜事,迎親的車隊堵滿了路口,一位喜笑顏開的阿婆身穿大紅衣站在路邊。
小西走上前去和阿婆搭訕:“阿婆,您家裏辦喜事呀?”
阿婆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笑著回答:“今天是我侄兒娶媳婦。”
小西問:“現在娶個媳婦要花很多錢嗎?”
阿婆說:“什麽錢不錢的,少的有不花錢的,多的有幾十萬的。我看呀,隻要門當戶對,彼此相愛,父母滿意,那是花錢都買不來的。”
聽阿婆一席話,小西的心裏酸溜溜的,愛情於她是個寒磣的字眼兒,平常人家最簡單的幸福法則對她來說都是奢求。
小鎮的集市其實不大,跳出幾條街道就是望不穿的青山,這裏地處祖國西南腹地,山清水秀、天高雲淡,獨特的喀斯特地貌造就出隨處可見的溶洞、平湖和奇峰,開門見山是這裏人們真實的生活寫照,小西不禁問自己,若從小也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裏,會不會厭倦這山這水。
其實,翻越青山,走出大山的欲望現在就有了:她想坐進豪華的餐廳,吃可口、噴香、誘人的大餐。
可惜,小鎮上幾乎沒有讓她滿意的餐館,由於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她在集市上晃了幾晃便原路折返了。
回來的路上,小西不停地問自己,這一站的目的是什麽?她覺得自己像個賊,隱約中偷了些什麽東西,但那些東西既看不見,又摸不著,她隻知道,不論偷了什麽,反正不會是那個人。
下一站是哪裏?西山腳下的西林大學。
還是學生時代的那身行頭,吊高的馬尾辮束在腦後一晃一晃地,混在學生堆兒裏,可歸類為碩博一檔的。
黃昏時分的校園,靜謐得可以聽見蟲叫鳥鳴,甚至還可以聽見小西的膝蓋骨發出的咯吱響聲。她的膝蓋骨裏鑲嵌著三顆鋼釘,至今也不能劇烈地彈跳和快跑。旅途奔波一整天了,終於,傷愈的膝蓋骨耐不住疲勞,抗議了。
西大的健身房就隱藏在一片青蔥墨綠的深處,教工活動中心的三樓。
推開門,便嗅到一股奇特的香氣,那是俊男靚女們在運動後四射而出的“愛情荷爾蒙”的味道。小西在前台辦好了健身卡,進入場地都要先刷一下指紋,高科技的味道會讓人精神亢奮。
在跑步區域,一台台跑步機憑窗佇立,這個鍾點跑步的人不多,但她還是注意到一個躍動的身影。他,身穿運動背心,脖子上搭著一條白毛巾,矯健的身姿配上汗如雨下的臉,更映襯出一臉的荷爾蒙,他就是健身房裏時有現身的“real man”。
小西站到他旁邊的跑步機前,側著頭端詳他,他像是察覺到什麽,停下來問:“怎麽不跑呢?”
小西笑著說:“腿受過傷,很久沒跑過了。”
他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說:“我看你站立和走路都沒有問題,是過不了心理那一關吧,來試試嗎?”
突然,一個挑釁的聲音在耳邊縈繞:“夏小西,你能跑12公裏嗎?哈哈!人生的跑場上,你就輸在那12公裏上!”
小西心中暗自反駁:“你胡說,我輸的才不是這12公裏!即使當初我跑不動這12公裏,現在,我一樣可以跑完這12公裏。不信,我現在就跑給你看!”想著,她一步登上了跑步機。
小西轉過頭去,問那個“real man”:“你能跑多遠?”
他想了想,“每天差不多七八公裏吧!”
小西問:“12公裏跑過嗎?”
他搖搖頭,“沒試過!”
小西提議:“咱們比試比試吧?比跑12公裏,看誰先跑完?”
他先是一愣,然後微笑著點頭,“好啊!”
他們把記速器清零,然後,開跑!
前三公裏,小西已略感疲憊,在跑第七公裏時,膝蓋像上了鋼板,鋼板越夾越緊,越緊越痛,第十公裏時,連同整個肺部都要炸開了一般,小西倔強地對自己說:“我輸在林雨昂根本不相信有一天我也可以爬起來,再跑步。老天沒給我判死刑,是他先給我判了死刑!”接著,她咬緊牙關,繼續狂奔,淚水和汗水交織在一起,一滴滴掉落在傳送帶上。
她顧不及看旁邊的“real man”,她知道,其實她隻是在挑戰她自己。終於跑完這12公裏,她一轉身,發現那個“real man”站在跑步機下悠然地看著她。他衝她微微一笑,“你輸了!”
這時,小西的膝蓋骨像碎裂了一般疼起來,她大叫了一聲:“啊——”險些摔倒在地,是他一步上前,伸手扶起了她。
她不好意思地說:“謝謝!”臉上盈滿了羞紅。
本來“real man”想約小西一起吃飯的,小西卻暗自一笑,如果她去赴約,如果他們互留電話,如果……嗨!健身房真的是傳說中的“愛情邂逅聖地”啊!可惜,這樣的邂逅對目前的她來說,不是那麽迫切的渴望。
和“real man”道別後,她一瘸一拐地離開健身房。今天餘下的時間,隻能在賓館裏臥床休息。
第三天,日過中天,小西還賴在**不肯起來,手機卻嗡嗡叫個不停。拿起手機,滿屏的未接電話和短信,是老酋長和紅衣島主催促小西趕緊去赴約。短信上,清楚地寫著約會地點:西林大學對麵的“琵琶酒家”。
看到短信,小西自嘲道:“琵琶酒家?好妖氣的一個名字!提到琵琶,總讓人浮想聯翩,腦子裏閃過的,不是《聊齋誌異》裏的女鬼,就是《西遊記》裏的妖精,如今又多了一款現代版的癡情怨女,代表人物就是我——夏小西。”
很快,小西就身穿學生時代的行頭坐在了出租車裏,打開手提包,裏麵有兩個差不多款式的Coach錢包,她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錢包,咬緊嘴唇,眼裏一片茫然。
透過司機的後視鏡,她看到了自己的臉:嘴角是下揚的,因為很久沒笑過了;眼袋是拉黑的,因為長期的精神頹廢;下頜骨是寬厚的,三十歲女人的骨骼發育使然。
小西情不自禁地用雙手撫平麵頰,然後又捋了捋頭發,還是覺得哪些地方不妥,手慌亂得無處安放了,她突然對司機喊:“師傅,掉頭回酒店!”
師傅問:“怎麽了?”
“不好意思,有些東西忘帶了!”
車子掉頭回到酒店,僅用十分鍾時間,她就換裝成功。這一切,根本不需要經過大腦的斟酌:上身是墨綠的真絲襯衫,外翻的大斜領上嵌滿光瑩水鑽,這款襯衣的商場折後價是998元;下身是米蘭登的九分塑身小西褲,淺灰、棉柔,新款不打折的價格是668元;腳上是森達的黑色水牛皮鞋,嶄新、黑亮,五折後的價格是408元。小西又戴上了她的至尊法寶,一款時髦太陽鏡,當灰色漸變鏡片的黑色鏡框罩在臉上,一下子遮住了歲月的痕跡,眼鏡腿上閃亮的Dior標記,彰顯出它不凡的身價,1668元的促銷價格足以讓佩戴這款墨鏡的人瞬間和華麗、高雅沾上了邊兒。一個女人需要用品牌衣飾來提升自信心,不是因為她有多虛榮,而是因為青春已走遠。
二十分鍾後,龜山腳下的琵琶酒家,這裏就是夏小西西林行的第三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