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小西就被“琵琶酒家”的雅致裝修震懾住了,這裏不算富麗堂皇,但堪稱典雅別致。大廳裏幾根擎天的盤龍玉柱,映得廳堂熠熠生輝,廳中央有假山流水,牆壁上有精美字畫,連服務員都穿著金絲的綢緞小褂,她們個個發髻高盤、豔妝濃抹,像是從畫中走出的仙子。
小西環視一下四周,一樓有大小散桌兒,二樓有玻璃格子的包房,二樓中間的位置就像舊時戲院裏的廂房,坐在那裏整個飯店的風景一覽無餘。剛好有服務員過來,她就要了二樓正中央位置的包房,這間房的最低消費是888元。
小西坐在玻璃格子裏細品一壺“明前龍井”,透過玻璃窗觀察樓下的食客們。正對一樓大門右邊第三張桌子的位置上,兩男一女坐在那裏焦急地四處張望。女孩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撥打出去。與此同時,小西的手機剛好響起,她趕緊接聽電話。
電話裏問:“小西姐,到哪兒了?”
小西隨便找了一個理由搪塞,“路上堵車,可能還要耽擱一會兒,你們先點,今天我請客。”
電話裏說:“好嘞!我們就在三號桌等你。”
毫無疑問,坐在三號桌位置上的就是他們,那個女孩就是紅衣島主,她右邊的瘦高個兒應該是老酋長,可她左邊的那個矮胖敦實的男人不知是誰。
小西問:“林雨昂今天會來嗎?”
紅衣島主自信地回答:“應該快了!”
小西見紅衣島主這般胸有成竹,就問:“你們是如何約到他的?”
紅衣島主故作神秘地說:“我們呀,是下了重金的!”
在小西的追問下,紅衣島主道出原委:“當年林雨昂追求我的時候,還有另外一個男孩也在追我,他倆曾是要好的兄弟,現在,我和他兄弟還很熟絡呢。話說,林雨昂曾借給他兄弟兩千塊錢,他兄弟一直未還。今天這頓飯,他兄弟借機還錢給他。”
想必,坐在她左邊的那個矮胖敦實的男人就是要還錢給林雨昂的人。
為了徹底打消小西的顧慮,紅衣島主反問道:“假如別人既想請你吃飯,又要還你的錢,你會拒絕嗎?”
小西不得不佩服紅衣島主的心思縝密,“真有你的!如果是我,一定來!”
說話間,紅衣島主用手遮住嘴巴,故意壓低嗓音,悄悄地說:“小西姐,林雨昂來了!你快點過來啊,咱們回見!”
“等等!別掛電話!”小西請求道,“為我保留免提可以嗎?”
紅衣島主爽快地答應了。
小西順著門口方向張望,果然是林雨昂,時隔多年,在人群中她依舊可以一眼就認出他。他發福了,頭發也禿了,全身休閑裝扮,一點兒也不講究,走在馬路上是標準的大叔版。
林雨昂看見紅衣島主,他的腳步遲疑了,接著,他下意識地把右手抬到前額,沉思幾秒後,走上前和紅衣島主身旁的那位矮胖男生點頭打招呼。他們寒暄過後,紅衣島主站起來,大方地伸出手對林雨昂說:“真巧啊,臨時被朋友抓來,沒想到你也在,不介意吧?”
林雨昂也伸出手,尷尬一笑:“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紅衣島主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回答:“談不上好與壞,政治麵貌——群眾。”
林雨昂“嗬嗬”地笑了,一句敷衍的“嗬嗬”總能把人和人之間的距離拉得老遠。
紅衣島主有意轉移話題,她抬高嗓音一本正經地說:“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朋友,周青陽。哦,對了,他也是西林大學畢業的,和你愛人是非常要好的同學,聽你愛人提起過他嗎?”
聽到“周青陽”這個名字,林雨昂的表情突然一僵,很快,他的臉色由土黃漸變成蒼白,再由蒼白轉變成紫紅,他牙關緊閉,再鼓足腮幫,猶豫過後,終於向周青陽伸出有力的大手。
“你愛人怎麽沒來?”周青陽邊握手邊問。
“哦,她今天有事。”林雨昂說。
“我還記得上大學那會兒經常和她一起去食堂吃飯,那時候的她還是個愛說愛笑、愛蹦愛跳的小女孩。”周青陽回憶說。
聽到這裏,夏小西“撲哧”一笑,把剛入口的茶水給噴了出來,心想,老酋長啊,你可真會挑釁,這架勢是要決鬥嗎?
終於林雨昂的臉上Hold不住了,他冷笑著說:“我一會兒還有事,先告辭了。”
那個矮胖的男人見火藥味驟起,趕緊過來圓場,從衣兜裏掏出兩千元錢遞給林雨昂,“哥們兒,這麽多年了真不好意思。既然來了,就一起坐坐,聽他們說,好像還有朋友沒到呢。”
林雨昂突然警覺起來,問:“什麽朋友?”
紅衣島主搶先回答:“是夏小西,你認識的!”
此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全世界靜得隻剩下這幾個人的呼吸音和心跳聲。
五分鍾後,林雨昂終於按捺不住站起來,對大家說:“我出去打個電話。”
隻見,林雨昂走出一樓大廳,在飯店門外,他一邊踱著公雞步,一邊低頭講電話。
十幾分鍾後,一個身穿藏藍色警服手牽小男孩的女人大腹便便地出現在飯店門口,她高隆的腹部說明正身懷六甲。
林雨昂跑上前抱起小男孩衝女人微微一笑,女人挽著林雨昂的胳膊,他們雄赳赳、氣昂昂、步履堅定地走進飯店,像是要接受一場隆重的檢閱儀式。
這一刻,女人的一身國家製服,勝過一切用鈔票貼金的名牌靚裝,國家製服代表高高在上的權力和尊嚴,即使她膚色暗啞、嘴唇灰白,也被這身製服撐腰長了精氣神。不對啊,那身製服根本算不了什麽,女人隆起的腹部才是真幸福的代言啊!
這算什麽?是炫耀,是進攻,還是防守?夏小西的視線模糊了,她看到一個作為丈夫和父親的林雨昂,此刻,保護老婆孩子、捍衛家庭是他義不容辭的本能,過去的一切,他都不敢再回憶了,連回憶都是對家庭的背叛。在他眼裏,這些前任們都是覬覦他家幸福生活的入侵者。
林雨昂一家三口沒有入座三號桌,他們一直站在大廳裏陪孩子玩耍。
無趣的是三號桌前,那些未娶的、待嫁的,或一般幸福的前任們,他們都自覺地低下頭擺弄手機,他們的臉上像掛了層霜,一切的嫉妒在真幸福麵前都黯然失色了。
紅衣島主對著電話催促:“小西姐,你怎麽還不到呢?”
夏小西清了清嗓子,說:“對不起,車子在路上爆胎,我不去了……”
“服務員,結賬!”小西叫來服務員,“順便把一樓三號桌的單也一起結了。”這時,一個念頭從腦海中閃過,她又對服務員說,“麻煩您給我來一瓶可樂,要2L裝的!”夏小西收幹眼淚,戴上墨鏡,抱著一大瓶可樂匆匆撤離。
在從二樓到一樓的樓梯過道裏,夏小西為了平複淩亂的心情,猛地抬頭,用力地深呼吸一下,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落在對麵的牆壁上,西南旅行社的宣傳畫上,樂山大佛正用慈祥安寧的眼神注視著她。
小西頓時被深深震撼,在西方極樂彌勒佛祖從容不掛悲喜的臉上,她看到了平靜和淡定。現在,她突然非常想知道,慈航普度、拔苦予樂的大佛眼中的世界是怎樣的。
一個奇怪的想法突然萌生,她想看看樂山大佛的對麵是怎樣的風景。她決定了,去樂山!
心思遊走間,視力也是欠佳的,不知不覺已來到一樓大廳,小西低下頭,腳步匆匆地往前竄,就像個地老鼠,一不小心,和前麵的人撞了個踉蹌——
碰撞中,一個鼓鼓囊囊的錢包,霎時飛得老遠。
小西快步上前拾起錢包,再把錢包交給那人,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一抬頭,那人正是——林雨昂!
小西扶正臉上的墨鏡,然後起身,低下頭,快步和他擦肩而過——好像,聽見林雨昂輕聲地說:“沒關係。”
這時,她才回想起剛才拾起的那個錢包,鼓鼓囊囊的,裏麵像是裝著剛收回的兩千元錢,那是一個帆布質地的迷彩錢包,不是Coach Bleecker!
出了飯店,迎接她的是萬裏晴空和明媚陽光,在一處空地,她擰開那瓶2L裝的可樂,瓶口衝著地麵,在痛快的“嘩啦啦”聲中地上浸滿漬漬冒泡的黑糖水,夏小西用這樣的一場儀式以示“覆水難收”。——這一天這一刻,她的身價,崩盤!
按照先前的設想,本來還有第四站“白沙灣”的,現在,那一站略去了。
夏小西抬頭遠望西山,那一線蜿蜒起伏的綿延,安靜而絕美,再美好,這裏也不是她的世界。從西林到樂山,她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老酋長發來短信:“夏小西,謝謝你今天的宴請,很遺憾沒能見到你本人。一直想對你坦白一件事,那就是,當初我和許菲瓊的交往其實也很短暫,她可能沒有腳踏兩隻船。”
小西想了想,回複道:“那樣最好,人總要有永遠不要逾越的道德底線。”
終於遇見了故事的結局,夏小西也找到了她要的答案:“其實,我要的隻是一句‘你不愛我’,很多年前已經既成事實了,是我自己不舍得死心呀!我終究到過西林城了,曾以為會停留一生的城市,隻有逗留三天的資格,執迷不悟的我,哪裏才是屬於我的城市?”
夏小西耳邊突然想起臨行前Wendy托人捎來的話:“當你確信已經看到了故事的結局,再打開它!”她迫不及待地從包裏找出那封信,打開來:
番外,《安慰劑》。
親愛的:
當你打開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遇見了故事的結局,而你內心認定的結局,一定是最後的結局。安慰一下受傷的你,其實,我們也有資本嘲笑他們。
還記得我和你提到過的“當動物和人類麵對威脅或危險時我們的大腦會指揮我們采取怎樣的行為嗎?”答案是,大腦會指揮我們按照凍結、逃跑和戰鬥的順序來應對危機。一般情況下,不到萬不得已,心理學家不建議人們采取戰鬥的行為。戰鬥行為隻是處理威脅的最後一種選擇,進攻性的戰略很可能導致情緒混亂,導致人們不能對麵臨的危險做出正確的評估,此時此刻,人們的判斷能力會受到錯誤情緒的脅迫。從理論上說,林雨昂在那樣一種**狀態下選擇“戰鬥”,得與失隻能成為他心底的一個秘密了。
另外,“羅密歐與朱麗葉效應”也有例外。很多抵抗外界阻力而在一起的情侶,在別人眼中他們演繹的是轟轟烈烈的愛情,但出人意料的是,這樣成就的婚姻很多最終都走向了離婚。受外界阻力而激發升溫的愛情,往往經受不住悲傷的考驗,兩個人一旦遇到悲傷的挫折,愛情就容易產生裂痕。
還有,誰說老夫少妻沒有代溝?橫在老夫和少妻之間的那條深溝,有錢人都用鈔票填滿了,沒錢人就得用感情填。就算老夫情感再豐富,比常人多填一道深溝,你說他累不累?鬼才知道他要填的是深溝呢,還是深淵。若想明白了,人生也就那點兒出息,肚子餓的,都想吃頓飽飯,吃了飽飯的,又開始惦記美味,美味嚐遍了又開始琢磨兒子、房子、車子、票子和權色,凡此種種。一座座欲望的大山都在等著他們去逾越,此生,不光你在苦修,他們也難逃修行的劫。
其實,我一直不願意在你麵前承認他曾經愛過你。對於你,他一定很愛過,因為他需要另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戀才能忘記你。算了吧,生命裏有些人隻能當作從來沒有出現過。愛情的遊戲規則有個大前提,那就是必須活人對活人談。愛情是酒足飯飽後滋養生活的奢侈品,原諒他吧,誰叫你命運多舛?也別去怪命運,其實,老天最會按需分配,有些人根本不需要別人對他好,那是因為他有能力對自己更好。
親愛的,堅強起來,你長大了!
讀完這封信,夏小西眼含熱淚,“謝謝你,Wendy。”她抬頭把目光投向車窗外,眼前浮現出遠方的那座靈山——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