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夏小西回到北京,又回歸到朝九晚五的平凡生活裏。每天,衣著體麵地坐在CBD寫字樓裏,抬頭見的一線“天光”隻是照在頭頂上的一盞白熾燈,上下班路上瞧見的天空永遠是罩在厚厚雲層下麵的一片霾。
北京,寸土寸金,物欲橫流的世界適合懷揣夢想撈金的才俊們,如果誰的心比草低,隻想撈一口糊口的飯食,在這裏混真不是好的選擇。看慣了霓虹燈總會審美疲勞;聽慣了汽車吵總會心煩耳鳴;吃夠了工作餐總想念家裏的味道。
南下歸來,小西的心裏長滿了野草,哪裏不是生活啊,夢想的生活從來不是這般模樣,也不是在這裏。
南下行程中,最快樂的事是認識了那個叫麥田的大男孩,回想起他說過的話心裏都是敞亮痛快的,偶爾也會對著那個Coach Bleecker嫣然一笑,他到哪裏了?他還好嗎?小西拿起手機,想給他打個電話問候一聲,卻發現他們匆忙得未曾互留號碼。
算了吧,世界本多萍水相逢、露水姻緣,有些人,隻能是記憶裏閃亮的一個點。
這天午休的時候,媽媽從老家打來電話,“小西啊,小麥到咱家來了,家裏人對他印象都不錯。”
小西聽得一頭霧水,“媽,你說的小麥是誰呀?”
“傻孩子,別瞞媽了,早就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了,有啥不好意思的?”
小西真的糊塗了,不知道媽媽胡說八道些什麽,她急了,“媽,你說的到底是哪個小麥?我真的沒有男朋友!”
電話那頭也遲疑了,然後媽媽半高著嗓音說:“小麥就是麥田啊!高高大大的個子,圓頭、圓臉、寬額——”
小西打斷媽媽的話:“杏仁眼、塌鼻、厚唇?”
媽媽連聲說:“對,對!”
小西頓感五雷轟頂,隨即平複了一下心情,深深地吸足一口空氣,“我的親媽呀,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他比我小五歲呢!”
沒想到,媽媽倒是開明,不緊不慢地說:“不就是‘姐弟戀’嗎?這個媽比你看得開,現在人都講‘身高不是距離,真愛不分年齡’,隻要是你自己選擇的,媽不幹涉!”
小西急得直跺腳,“媽!你愛信不信吧!”然後,生氣地掛斷電話。
這事越想越是奇怪,這個麥田是如何找到她老家的呢?於是,她試著分析了好多種可能,但都被她一一否決了。此人的確可疑,說不定會鬧出什麽大亂子?想著,她就向Frank請了假,直奔火車站。
一路向北,隻要四個小時的動車行程就到老家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海邊旅遊城市。
小西風塵仆仆地推開家門,隻見媽媽正坐在電視旁邊擇菜,見到小西,媽媽喜形於色,“小麥和你爸一起去醫院看你外婆了!”
小西黑著臉對媽媽興師問罪:“你知道這個麥田是好人還是壞人啊?你怎麽不把房本、存折都交給人家呢?”
媽媽陰著臉坐在那裏,嘴裏嘟囔:“你老大不小了連個對象都不談,好不容易有個送上門的,我能拒人千裏之外嗎?”
一想到自己都這麽大了還要父母操心,小西的心裏也不是滋味。她坐到媽媽身邊,聽媽媽嘮叨起麥田。
原來,麥田找到小西戶口原籍的派出所,剛巧,負責接待工作的小任是小西的同學。按說,普通人不帶介紹信是很難查詢別人的戶籍信息的,因為小任是小西的同學,在一番攀談後,就熱心地把麥田帶到了小西家。
小西見到麥田時,他正在病房裏一勺勺地喂外婆吃飯,他看見她,抻長了脖子像隻大仙鶴。小西緊繃著臉對麥田大喊:“你給我出來!”
爸爸見氣場不對,幫忙圓場:“小西回來了啊,吃飯了沒?”
小西故意拉高嗓子,大聲命令麥田:“你給我出來!”麥田起身,灰溜溜地跟在小西身後,出了病房。
小西像審問犯人一樣厲聲責問他:“你到我家裏來幹什麽?”
“喂!我的錢包你還沒還給我呢?我當然要找到你了。”
小西氣哼哼地從手提包裏掏出錢包,舉到麥田眼前一晃,“這個錢包,對嗎?我——不——還!”
“不還就不還唄……反正,我們是相當有緣分的,僅憑一張身份證複印件,不出兩天我就找到了你。”
小西不明白了,“你怎麽會有我的身份證複印件?”
麥田一五一十地交代:“那天晚上,我真沒地方去,本想找個肯德基、麥當勞坐一宿的,沒想到你一開口就說去開房,真把我嚇蒙了。見過開放的,也沒見過這麽開放的,當時,我就心生戒備,怕不會是遇到玩‘仙人跳’的吧?所以,趁你洗澡的時候我溜下樓偷印了你的身份證!”
聽麥田這樣一說,小西氣得臉色發紫,沒好氣地問:“今晚,你有地方住了嗎?”
麥田說:“這個你放心,地方我都找好了,就住你家對麵的快捷酒店!”說完,他要求她留下電話號碼,又當著她的麵撥通了那個號碼,她低頭看了看手機,一連串非六即八的數字晃得她眼花。
晚上,媽媽苦口婆心地勸說小西:“閨女,差五歲就差五歲吧,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男人找不到同齡的可以向下找,而女人隻能向上找,你都這個年紀了,能找個同齡的就算中頭彩,能配個四十的也是中大獎。現在,能遇到小麥也是你的福分啊!”
小西聽得不耐煩,“媽,您就別替我瞎操心了,既然您女兒的行情都貶到這個份兒上了,早嫁晚嫁也改變不了啥行情,還不如再等等看有沒有翻盤的機會。”
媽媽嘖嘖嘴,沒好氣地說:“還做夢翻盤呢?我看你再等上兩年,直接ST了。”小西把頭縮進被子裏,兩耳不聞了。
第二天一早,小西約麥田出來,如果他是一個投遞錯誤的快遞包裹,那麽,也該被原路退回了。麥田說被退回之前,自己有個小小的要求,就是讓小西做導遊陪玩一天,小西隻好答應。
他們來到一處尚未開發的海灘,比起人頭攢動的海濱浴場,這裏是當地人看海閑遊的清淨之地。
前方,氣勢洶洶、黑壓滾滾、直接天際的一片深藍,就是大海了。麵朝大海,渺小的人心再次被巨大吞噬,海風帶著鹹腥的氣味撲麵而來,孤獨的海岸線上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身影。小西挽起褲腳,俯身捧起一灣海水,笑著把海水灑向身旁的麥田……
這一天,他們在海邊嬉戲、逐浪拾貝,享受這快樂的一天,直到夕陽斜照。
臨別時小西請麥田吃了一頓飯,地點在湘菜園。
“剁椒魚頭、辣味合蒸、酸豆角肉末、桂花糯米藕……”麥田大方地點著菜,“再來一盤長沙臭豆腐,還要一隻手撕甲魚。”
望著這一桌“紅油明亮”,麥田突發奇想,問小西:“假如把你比喻成桌上的一道菜,你願意是哪一道?”
小西毫不猶豫地說:“生死邊緣被分手的女人,得有多臭啊!不用說,我就是那盤‘長沙臭豆腐’了!”
麥田舉起筷子,直搗一塊豆腐塞進嘴裏,滿嘴流油地讚道:“真香啊!”
小西問他:“那你是哪道菜呢?”
“還用問嗎?我當然是手撕甲魚了!”麥田自信滿滿。
小西算是開了眼,天底下竟有男人願意把自己比喻成甲魚的,她挑了一片香菜葉子扣在甲魚的頭上,說:“送你一頂綠帽子。”
麥田夾起這片香菜葉子吞進口裏,細嚼慢咽,“我倒不是貪戀這頂綠帽子,而是因為這道菜最貴!”
麥田走了,留給小西一個對她承諾永不關機的電話號碼,那樣一串非六即八的數字叫人想忘都難。想必,這個號碼也是貴的。
從老家回來,小西每天都接到N多個麥田的電話。早上起床不用設鬧鈴了,因為麥田負責用電話吵醒她;午餐時也能吃到熱乎飯了,因為麥田會準時提醒她去食堂吃飯;下午茶也豐富奢侈了,總會有線上的外賣溫暖送達。
小西雖然不喜歡麥田,但也沒有回絕他,因為她也想體會一下被人照顧的感覺,現在看來,這種感覺真好。
麥田不停地打電話給小西,一直煩到她無話可說。終於,她開始拒絕他:“我工資不高,還得還房貸,除去包月免費時長,電話費是很貴的。所以,我的意見是——長話短說,廢話不說。”
麥田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小西以為這一招奏效了,不承想,十分鍾後,小西收到一條短信:“XX號碼通過中國移動為您充值繳費200元。”從此,麥田每天堅持為小西充值話費200元。
一周後,小西覺得自己要崩潰了,起床就要接電話,開會、上廁所時也要接電話,連半夜做夢都是接電話。她幹脆把手機設置成靜音模式,可就算不接電話,手機裏還會劈裏啪啦地蹦出無數條短信。
某時某刻,她正要把麥田拉近黑名單,一條短信又蹦進來了:“夏小西,如果你真的煩了,請把我丟進黑名單。你丟我進黑名單的感覺有如當初你被林雨昂丟進黑名單時他的感覺。”
讀到短信,小西呆呆地愣在那裏……
麥田說,後天他要來北京,讓小西做好接待的準備,小西卻如臨大敵。
下午開會的時候,Frank帶來一個消息:公司新產品推介會要在鄂爾多斯舉行,銷售部門要派一個人去那邊出差。
女同事們趕緊拿出手機迅速在網上搜索鄂爾多斯的圖片,這個季節,網上流傳的旅遊攻略裏寫滿蒼茫和荒涼。
Frank說,這個季節內蒙古風沙大,不過去體味一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豪邁,也是不錯的。女同事們都縮著頭,恨不得壓低自己比誰矮,夏小西卻挺直身板,大聲說:“我去!”
行程已定,小西終於吐出一口氣,她拿起手機給麥田發出短信:“北京之行恕不能接待,你也借機冷靜一下,但願一個月後,咱們誰也不記得誰。”小西壞壞一笑,為了讓麥田相信,又附上航班信息:“19日,聯行KN2271,北京南苑飛鄂爾多斯。”
19日,南苑機場。
終於登上飛機旋梯,透過玻璃弦窗看見飛機正一點點駛離跑道,現在,可以安心地道別麥田的癡纏,夏小西欣慰地笑了。
突然,後排座位上一張有力的大手拍在她的肩膀上,伴隨著不太陌生的聲音“夏小西,你好”!麥田鬼使神差般地出現在她的身後。